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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禪 - 第105章字體大小: A+
     
    第一百零五章 逆浪

     “你們兄弟。”九天君撐膝坐在高位上, 對底下跪得涇渭分明的兄弟二人說, “在經綸閣怎麼還打了起來?天下卷宗皆藏其中, 若是不留神壞了書本, 把你倆人革職查辦也償還不起。”

     “我們兄弟意氣用事。”黎嶸叩首, “讓君父憂心, 罪該萬死。”

     “今日又無外人。”九天君失笑, “你倒還是這般拘謹。淨霖, 你說, 何事惹得你們兄弟倆人不顧顏面大打出手?”

     淨霖說:“北邊分界司報了信。”

     九天君審視他們片刻, 說:“為父以為是何等大事,原來是此事。黎嶸,淨霖此行雖有不當之處, 卻是秉承我的命令辦事。你適當提點他一二便罷了,動手實乃小題大做。”

     黎嶸先拜了拜, 再說:“我既然授封擔職, 就要一視同仁。淨霖私自行刑, 到底不和規矩。”

     九天君說:“此言不假。淨霖, 你兄長這般行事, 也是為全個公正二字。此事說大不大,兄弟兩人不必為此置氣, 生了間隙反倒不是為父的初衷。”

     淨霖也叩首,說:“此番是我有錯在先。兄長。”他上半身微側, 對黎嶸稍稍一拜, “對不住。”

     黎嶸連忙扶他, 愧疚道:“是師兄思慮不全。”

     兩個人在刹那間目光相對,又立即錯開。黎嶸握著淨霖手臂的手指收緊,淨霖佯裝撫袖,不經意般的撣開了他的手。

     九天君在上只見他兄弟倆人兄友弟恭,不覺一笑,說:“這般才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幾日後還有差事需你倆人同辦,萬不要再因此事留著不快。”

     “兒子明白。”

     他倆人齊聲。

     淨霖起身告退,他將出殿門時聽得黎嶸對九天君說:“君父的頭痛之症可有緩解?我特差人在中渡尋到……”

     黎嶸退出身時已是幾個時辰後,他沿著蓮池下階,果見淨霖坐在壇沿等待他。

     “你我既然道不相同。”黎嶸緩步,“還有什麼話要說?”

     “頭痛之症。”淨霖倚劍,手指敲打著膝頭,“已經步入大成之境的人還有頭痛之症。”

     黎嶸停步:“父親封君以來夙興夜寐,身體抱恙也不足為奇。”

     淨霖說:“我渡境時他便已經大成,壽與天齊的‘神軀’絕無抱恙一說。”

     黎嶸看著他。梵壇的暮鼓恰好鳴響,蓮池間驚飛白鶴,光影斑駁在淨霖發間,他掌心裡似乎握著什麼,有點心不在焉。

     “你想探查到哪一步。”

     “兄弟同舟共濟。”淨霖面無表情,“自然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父親圈養血海費心費力。”黎嶸抬了抬下巴,示意淨霖看看九天境,“‘名’已成就,‘利’在何處?清遙常住在父親院中,被餵養了那麼多的血肉,少不得要助父親一臂之力。父親從臻境到大成用了多少年?你想必不知道。你已是天賦絕倫,而父親只用了三百年。”

     淨霖手指一頓。

     黎嶸說:“這般快,你明白了麼?”

     “根基不穩。”淨霖思索著,“靈海虛浮,空有其表。”

     “清遙如能活久一些,父親便沒有此等後顧之憂。當年血海危急,蒼龍幾次翻臉,父親卻置之不理。”黎嶸說到此處停頓少頃,“正是因為無法匹敵,所以才要假借血海之難。蒼龍一死,再無禁忌。”

     “你殺了蒼龍。”淨霖看向黎嶸,“你怎麼殺得掉蒼龍。”

     黎嶸沉默半晌:“亂其心,趁其難。龍生逆鱗於喉下,攻其不備便可得手。”

     淨霖盯著他。

     黎嶸說:“父親為此佈設已久,我只是棋子而已。”

     然而他沒有說完。

     你也只是棋子而已。

     “近年父親時常抱恙,多現於頭痛之症。”黎嶸受不了淨霖的目光,他閃避開,繼續說,“此事沒有聲張,知情者不過幾個,並且父親雖身體不爽,神智卻相當清楚。換而言之,他疑心更重。我掌握雲間三千甲,卻鎮守在追魂獄。父親大殿守衛一千人,皆由雲生掌管。比起你我,父親更信他。”

     “你一直在為父親尋藥。”淨霖說道。

     “我的藥即便遞上去,他也不會輕易下口。”黎嶸抄了把蓮池水,洗著掌心的汗,“這種陰損招數,他可是父親。”

     “卑鄙小人做過一次。”淨霖說,“還想做第二次麼?”

     黎嶸隨意地擦著手,他輕輕搖著頭:“你欲行光明磊落之事,也須看看對手是誰。師兄最後忠告你一次,不要輕易上當,不要為其動怒,不要拔劍動手。殺他容易,後續卻相當難纏。九天君已是天下正道之首,他是群神君父,若不是鐵證如山,誰也不能擅自殺他。三界封號盡在他手掌之間,單是‘父親’二字便足以壓倒你我。空口無依,眾怒難平。”

     淨霖落地,將要離去。

     黎嶸坐下在他方才的位置,說:“你掌心裡捏著什麼。”

     淨霖回首,掌心佛珠一拋而起,再穩當地落了回去。血跡早已沉澱成暗褐色,卻讓黎嶸感覺觸目驚心。

     “一顆舊珠子。”黎嶸說,“給我罷。”

     淨霖不理。

     黎嶸大聲說:“你留著幹什麼。”

     淨霖看也不看他一眼,將佛珠遞進了口中。黎嶸陡然站起身,淨霖已經吞咽了下去。他舌尖滲漫血味,澀得他直皺眉。

     “這是我的東西。”淨霖瞥他一眼,如此說道。

     幾日後九天君要他倆人辦得差事便下來了,往南督查分界司修建新廟。如今各地掌職之神時有替換,地方廟宇自然也要隨神更換。這差事既不危險,也不急迫,卻召集了兩大君神齊力協辦,地方掌職之神都以為是九天境重審差職,早在他倆人到來前就打起精神。

     淨霖覺得這其中隱約不對,卻又無從說起。他只能先與黎嶸同行,倆人下到中渡,著手督查。

     京都臨近之地皆屬淨霖名下,他雖料理的時日不久,卻也算是井井有條。倒是京都豪奢之地,竟連笙樂女神的廟宇也沒有。

     “我傳女神之話,知君父聖意。”笙樂的侍女隔簾而坐,“然而女神惠澤難綿,不宜大興土木。還望二位君上回稟君父,特免京都廟宇之事。”

     黎嶸頷首,他還要兼顧此地分界司,稍作寒暄後便退身出去了。

     淨霖端坐在簾外,熱茗韻香嫋嫋。他本欲退身,豈料侍女忽然俯身,在簾內輕聲說:“女神特差我問候君上。君上百年閉關,福在大成。”

     淨霖說:“我臻境方渡,大成尚且不定。”

     “所謂因果輪回,君上歷經磨難,方知苦楚。大成之境如道深淵,大成之境如道淺顯。君上來日必能頓悟。”

     淨霖手指觸杯,他說:“……我前塵已過,還不算知苦?”

     “人生八苦。”侍女的珠釵在簾後隱約搖晃,她細聲慢語,“君上食之便懂。”

     淨霖不語。

     侍女便俯身退下。室內寂靜,淨霖孤身枯坐,眼前茶霧縹緲。珠簾層層,門窗皆未合閉,有風不請自來。

     淨霖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聽見了雨打芭蕉聲,才恍然下起了雨。他側頭看階下綠意清瘦,在風中不堪敲打。廊下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疾風驟雨,隱隱有不祥之兆。

     淨霖扶杯飲掉涼透的茶,黎嶸正好步入室內。淨霖寵辱不驚,說:“父親出了何事?”

     “病臥床榻!”黎嶸夾雜著寒氣,“昨日殿朝時竟然昏了過去,頭痛之症已經掩蓋不了。”

     “他將你我兩人差遣到此。”淨霖說,“便是提防。”

     “除非他早已知曉自己近日將病。”黎嶸略微焦急地說,“此事真真假假,倒像是引人上鉤。”

     淨霖說:“你咬嗎?”

     黎嶸閉眸片刻,說:“我即刻回程,須得親眼一見方能決斷。若是真的病了,此刻也必不能讓他死!”

     他臨行前才與雲生交換駐防,雲間三千甲就在大殿各門處把守,一旦九天君真的病倒了,他又在中渡之地,簡直是欲蓋彌彰!頤寧一派虎視眈眈,群起而攻之絕非黎嶸所願承受的後果。

     黎嶸急身回撤,他前腳一走,淨霖便起身別過笙樂侍女,冒雨橫穿過京都,踏入自己的封地。

     暴雨不沾身,淨霖天青色融於雨間。他似乎總于大雨之時遇見抉擇,就好比此刻他站在人前,手裡展開一紙長單。

     “我奉君上之命駐守此地。”殊冉抹淨面上的雨,“借著掌職之神的身份深查各地,此頁所記地名皆是已被摧銷原名之處,它們無一例外,全是九百年前九天門奉命收納孩童的地方。”

     這滿滿一頁寫得密密麻麻,淨霖撥開水珠,說:“勞駕了。”

     “君上!”殊冉說,“殺戈君麾下諸神也在追查,並已將各地舊廟全部抹平。君上要拿人,僅憑此單也毫無作用。”

     淨霖將紙頁折起來,他說:“我知道。”

     殊冉上前一步,說:“我曾受帝君大恩,九百年來留守於此等待君上。君上!此行不易,我豈能袖手旁觀!”

     淨霖說:“你是佛獸,命不該絕。梵壇如今雖已築於九天境中,南禪舊寺卻仍留蓮池。從何處來,便歸何處去。”

     殊冉“撲通”跪地,他說:“我受帝君之命……”

     “這世間已沒有帝君。”淨霖說,“你說的這個人,我不認得他。”

     殊冉難抑哽咽,他突然拽住淨霖的衣角,說:“君上何不再忍耐幾日!此次前去,必然凶多吉少!”

     淨霖撣衣轉身,怔神於雨中,忽然說:“雨這樣大,我竟像是在等一個人。”

     巍然大門已經閉合,大殿之外群神恭候。雲間三千甲嚴陣以待,四君皆守于側,黎嶸甚至披甲而立。

     “父親無故病倒,若非有人下毒,豈會如此!”雲生上前呵斥,“你阻攔在此欲意何為?黎嶸!你要如何!”

     “兄弟諸人皆能近身,到底是何人所為,查明之前一概後退!”黎嶸橫槍。

     “既然大家皆有嫌疑,你又為何能跳脫其外?”東君說,“打開大殿,容群神侍奉在側,你我諸位兄弟全部後退,這樣才夠坦蕩啊。”

     “我離境不過幾日,父親便橫臥病榻。眼下危急關頭,誰要趁亂下手尚且難定。”黎嶸分毫不讓,“我職責鎮守大殿,不會退讓!”

     “你生怕擔上殺父弑君之名,故而來此一招,栽贓他人。”雲生緊逼,“你一離境父親便病倒,往日也是你在搜尋藥物,早已扯不清了!”

     “你我這些年雖政見不合,卻情誼仍舊,何必這般咄咄逼人!”

     “只怕你心懷鬼胎做賊心虛!”

     他倆人爭執間忽聽殿門大響,東君幾步迎去,問道:“何事!”

     卻見門外守衛滾身淌血,厲聲道:“君上!臨松君持劍破門,已逼近了!”

     黎嶸猛地推開人,說:“你說誰?!”

     雲海轟然撞起青芒,罡風倏地蕩掃全境,追魂獄下的血海也聞聲怒卷波濤,紅色從遠處蔓延而來。

     東君陡然推了把人,喝道:“愣著做什麼?他已將步入大成之境,在場誰也不是他的對手!速去梵壇請出真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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