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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劍霜寒 - 第97章字體大小: A+
     
    第九十二章、心悅君兮

     江淩飛及時趕到, 劈掌將發狂的烏恩打暈在地, 一旁的兵士立刻湧上前, 用繩索將其綁了個結實。格根此時也跌跌撞撞跑了回來, 江淩飛吩咐:“所有發狂的人就交給你與周副將了, 這巫術邪門,若實在捆不住,包括你哥哥在內,殺無赦!”

     “是。”格根後背沁出冷汗,驚魂未定地點頭,“江少爺放心, 我知道該怎麼做!”

     江淩飛翻身上馬, 向著前線奔去。

     號角劃破長空, 天邊孤星寒涼。

     季燕然穿一身玄色鎧甲, 半蹲在床邊:“等我回來。”

     雲倚風點頭:“好。”

     但到底是不放心的吧。在季燕然走之後, 他依舊披著衣服走出營帳,想看看外頭究竟怎麼樣了。在壓制住那些突然發狂的俘虜後,大軍已經恢復了秩序, 並沒有想像中的慌亂與嘈雜,將士們正按照編制, 整齊列隊向前跑著,手中握緊長槍, 到處都是火把,將夜幕照得亮如白晝。

     李珺一瘸一拐,被兩名士兵扶著走過來, 腦袋上纏著的紗布更多了。一來就抱怨機關的事,他心中一片赤誠,絲毫也沒考慮是被“江湖好友”所騙,只當自己沒掌握好要領,再不然就是這玩意壞了,想問問怎麼修。

     雲倚風道:“這麼長時間,當真從未按過?”

     李珺一拍大腿,那當然沒有啊,我一直記得你說的話,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按。

     雲倚風回到營帳內,片刻後,取出一枚白色皮質腕帶,替他換下了那個舊的木頭匣子。

     李珺不解,研究了半天精巧暗扣:“這回又是什麼?”

     “真正的暴雨針。”雲倚風叮囑:“大戰迫在眉睫,平樂王也要多加小心。”

     李珺連聲答應,聽到這句“真正的”,也沒反應過來自己一直戴著的是假玩意,只安慰道:“打一個夜狼巫族,對七弟來說簡直小菜一碟,你不必太擔心,只管在這裡等著便是。”

     不遠處,進攻的鼓聲已經敲響了。

     有了烏恩與俘虜先發過一次瘋,眾人心裡已經有了底,大概清楚自己即將面對的會是什麼。戰場上火光熊熊,照亮了盟軍戰士們熱血鮮活的臉龐,而與之截然相反的,則是對面那一整片死氣沉沉的黑,如乾枯泥淖中生出慘白假面,鬼面將心也變成了鬼。

     林影看得心驚,試探地望向季燕然。他原本想著,這些鬼面人雖一時鬼迷心竅,加入了邪教與夜狼巫族,但畢竟不算大奸大惡之徒,若能救,還是想救一把的。但此時看來,怕是……不可避免要有一場惡戰。

     與尋常兩軍對壘不同的,這回對方根本就沒有主帥,甚至沒有領頭人。毫猛與鳧徯都不知躲去了何處,只派出這一眼望不到邊的傀儡軍隊,如滾滾濃煙、又似洶湧驚濤的海浪,嗓子裡發出古怪撕裂的吼聲,向著聯盟軍隊呼嘯而來。

     季燕然長劍出鞘。

     在他身後,是數以萬計的年輕戰士。他們其實從未見過這樣的對手,僵硬猙獰,活脫脫是地府裡爬出來的鬼。若平時走在街上,冷不丁遇到一個兩個這樣打扮的怪人,只怕也會被嚇上一大跳,但現在,但此時,在面對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的黑袍鬼面時,大家突然就又不怕了,都只紛紛握牢手中的刀,滿心只有一個念頭——決不能讓他們離開荒草沙丘,決不能讓他們入侵戈壁與草原,入侵大樑邊境線。

     若從高空往下看去,這支聯盟軍隊,便形成了一條森然的分界線。前方是猙獰可怖的地府惡靈,正咆哮狂吼著,而在遙遠望不見的後方,則是白色的帳篷,是風吹草低的牛羊,是沾濕草葉的星辰與露水,勞作一天的牧民已經靜靜睡了,整座大樑也睡了。

     林影一馬當先,率先沖入敵軍,長劍所到處,皆噴濺揚起紅色血霧。耶爾騰率軍自右路殺出,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勉強算得與季燕然一條心,手中拖一把青鋒長刀,輕而易舉便能斬下數十人的頭顱,而在他身側圍著的、葛藤部族的軍隊,更全部是一等一的勇士,騎著最好的戰馬,殺聲震天。

     一名雲珠部族的勇士被打落在地,周圍的鬼面人立刻像聞到鮮血的水蛭一般纏了上去,幸而銀珠及時趕到,揮刀將他救起。原打算再殺去前方,卻又有一個鮮血淋漓的影子撲了過來,重重趴在她的馬背上,張嘴就咬。

     “首領小心!”背後有人驚呼。

     銀珠一腳將其踹落,心裡閃過一個驚慌的念頭——這些人是打不死的。

     又或者說,除非被砍得站不起來,否則他們似乎根本沒有痛覺,哪怕已經血流如注,也會搖搖晃晃爬入下一輪廝殺。

     很快,其餘人也發現了這件事。不怕死的敵人已經很難對付了,而這回對方不僅不怕死,甚至連疼都不怕,僅憑這一點,雙方人數上的差距便能被抵消。更令人膽寒的,尋常軍隊在被擊潰時,或許會投降、會主動丟下手裡的刀槍求饒,但他們不會,這群沒有理智的鬼面人,是要盲目而又瘋狂地戰鬥到最後一刻的。

     鳧徯壓根就沒想讓他們活著。

     而在這個時候,罪魁禍首或許已經離開了荒草沙丘,帶著從信徒手中搜刮的巨額財富,重新找一處地方,隱姓埋名開始荒淫享樂的生活。邪教不就是這樣嗎?用數萬家庭的破碎與血淚,供奉起一座光鮮亮麗,沾滿鮮血的“神”,臨到最後,還要留下“蕭王殿下與十三部族的首領血腥殘酷,大肆屠殺靈神信徒”的傳聞,用來鋪墊自己下一次的翻天覆地、東山再起,骯髒極了。

     耳邊是綿延不絕的慘叫,戰火點燃了整片草丘,隨著呼嘯大風向遠方蔓延著。月亮終於從烏雲後露出半張臉,戰場被照得更亮,也更如鬼域地府,昂首高嘶的戰馬踏過烈火,在殺紅眼的戰士們身側,是搖搖晃晃、只剩半邊身體的鬼面人,塵土與內臟混在一起,淋淋漓漓。

     江淩飛滿身都是血,別人的血。從月升到月落,早已數不清究竟殺了多少人,戰場、烈焰、傷亡……他雙眼漆黑,黑得如最深的湖水,反倒沒有了任何情緒。此時此刻,死亡已經成為了一個最稀鬆平常的字眼,在冥冥中,他甚至覺得有某位名將的魂靈正在穿雲而來,率領千軍萬馬,與自己一道殺敵突圍、浴血奮戰。

     盟軍的營地也遭遇了襲擊。

     一小股鬼面人不知從哪裡繞了進來,舉著刀到處砍殺,李珺頭一回見這大場面,嚇得魂都要飛了,本能地就往雲倚風身後躲:“我們快快快些回帳篷!”

     雲倚風無奈:“我給你的暗器呢?按啊!”

     李珺恍然大悟,將左臂直直一伸,右手“啪”一打。

     數百牛毫毒針齊發,穿透了那些鬼面人的胸腔。對方卻只是微微搖晃了一下,便繼續向前撲來,李珺完全沒看到銀針彈射,便只欲哭無淚道:“怎麼又是壞的?”命苦啊!

     雲倚風掌心發涼,他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將李珺拎著衣領拖入帳篷:“好好待著!”

     “不行!”李珺急道,“你還有傷,要去哪裡?”

     雲倚風卻已經拿起桌上飛鸞劍,大步出了營帳。

     這一小隊鬼面人數量不多,駐守營地的兵士足以應付。雲倚風便沒多耽擱,拉過翠花馬鞭一甩,逆風向著前線沖去。待李珺腿腳虛軟追出來時,只來得及看見一抹雪色背影。

     ……

     戰場上,飛霜蛟縱身躍下高崗,也向著遠處奔去。季燕然單手緊握馬韁,蒼茫長風將他的披風高高揚起,也吹幹了龍吟上沾染的血。在經過將近一夜的激烈廝殺後,鬼面人已倒地大半,剩下的那些,盟軍將士足以應對,而他現在要去做另一件事。

     無論哪一本兵書,都會說擒賊先擒王。

     “駕!”荒原之上,兩匹駿馬正在並駕飛馳。毫猛心裡頗有些晦氣,覺得自己似乎被這邪教頭子誆騙了,原本在荒草沙丘當土匪,當得好好的,突然就冒出來一個人要拉著自己同富貴,聽起來前景倒是不可估量,誰知竟會落得如此下場——招來了大樑與十三部族的聯盟軍隊不說,更是連老窩都被端了。

     唯一的安慰,便是沙漠下埋藏著的金銀,足夠自己揮霍上三四輩子。

     想及此處,他順勢摸上腰間長刀,難免動了別的心思,畢竟同樣是萬兩黃金,一個人花和兩個人花,還是有很大區別的。鳧徯像是猜出他的想法,嘲諷笑道:“族長的眼光,也就如此短淺了。”

     毫猛將刀又插了回去,不屑地“嗤”了一聲。

     只是他刀雖回鞘,鳧徯卻仍舊被巨力擊落在沙地,一口鮮血噴出,雙目直直瞪著前方,半晌,方才顫巍巍地回過頭。

     季燕然橫刀策馬,正冷眼看著他。

     身後恰有一輪金陽噴薄而出。

     毫猛見勢不妙,咬牙舉刀殺了過來。能做夜狼巫族的族長,他的功夫還是頗能與野心相匹配的,一柄銀刀使得行雲流水,當頭“咣當”劈下時,連龍吟劍都被震得微微發顫。

     季燕然皺眉:“你也吃了藥。”

     毫猛心底亦是駭然,他本能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鳧徯,想要再問一句話,身體卻已經開始不受控制,黑暗逐漸侵襲大腦,很快的,一切都被水沖走了、被火焚盡了,眼裡只剩下面前的敵人,敵人。

     他像發狂的野獸一般,將季燕然死死纏住。鳧徯趁機爬上馬背,想要繼續向著遠方逃跑,一匹黑色駿馬卻從天而降,鐵蹄重重跺上他的肩膀,將那一塊骨頭踢了個粉碎。

     而季燕然也在同一時間,反手斬落了毫猛的首級,長滿絡腮胡的頭在地上滾落幾圈,帶出一片汙黑腥臭的血,看得人反胃。

     雲倚風一身白衣,表情無辜得很,劍都沒來得及拔。

     早知道你能解決,那我就不來了。

     這下可好,又要挨訓。

     於是趕緊討好:“我錯了。”

     季燕然道:“下次還敢。”

     雲倚風:“……”

     不敢了,真的。

     幾名親兵此時也追了上來,季燕然將鳧徯丟給他們,又問:“當真這麼想上戰場?”

     雲倚風琢磨了一下,總覺得這話背後有陷阱,便道:“不想,我只想到被子裡躺著。”

     說完,拍了把翠花的屁股就想跑路,卻被季燕然一把握住手腕,拉到了自己身前。

     “走吧,我帶你去看看。”

     雲門主尚在想著要不要虛偽推脫兩句,飛霜蛟卻已經騰邁四蹄,如雷電般向著戰場沖去。

     翠花:“……”

     風吹得臉頰生疼,殺聲不絕。

     這實在不是一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雲倚風被他整個護在懷中,睜眼便是一道鮮紅的血,再睜眼,又是一顆迎面飛來的頭。

     戰爭已近尾聲,殺戮氣卻絲毫未減,反而如黎明前的黑暗般,越發深沉壓抑。屍體堆積如山,不斷有斷肢掙扎著伸出來,像是還想站立,露出白骨的手指痙攣著,將地也生生摳出坑洞。

     雲倚風看得心悸。

     即便他已見慣殺戮,即便他自出生就飽經苦難,此時卻仍舊難免全身冰涼。同戰爭比起來,同這動輒以萬計的殺戮比起來,個人的喜怒實在太過渺小,如滄海一粒粟,天地一微塵,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唯有戰火熄滅,國家安穩,農夫才能悠閒日暮趕牛歸,商人才能唾沫橫飛算這賬,文人才能于酩酊大醉間揮毫潑墨,姑娘才能安心繡著鴛鴦手帕,再站在元宵節的燈火下,臉紅心跳地丟給心上人。

     這些將士們所守護的,是國,也是所有平凡百姓的一日三餐,與他們同樣平凡的悲歡與喜樂。

     想及此處,雲倚風幾乎要對季燕然肅然起敬了。他先前只知他是將軍,要守著河山與萬民,卻也沒仔細想過這個“守”字究竟有多沉重,所以當此時此刻,一切都以最殘酷真實的情形呈現於眼前,他內心所受到的觸動,怕是抓上十七八個書生亦寫不出。

     最後一名鬼面人倒下時,每一位盟軍將士的鎧甲皆被血染紅了。他們撐著刀劍,拖著精疲力竭的身軀,坐在地上,坐在這修羅場般的地獄中,誰都沒說話。

     響徹天際的,只剩號角聲。

     戰火焚盡了荒草沙丘。

     季燕然問懷中人:“怎麼不吭聲了?”

     雲倚風衣擺上沾滿血,如鼓心跳尚未完全平復:“還沒想好要怎麼誇。”

     季燕然低下頭,在他唇角迅速蹭了一下。

     雲倚風:“……”

     兩人此時正在高處,這一親,千軍萬馬可就都看見了。

     烈日當頭,長風浩浩。

     將軍玄甲長劍,公子墨發白衣。

     短暫的安靜之後,是一片震天的哄笑聲,死氣沉沉的戰場上,也終於有了一絲活泛氣。

     雲門主這趟提著劍雄赳赳出門,氣勢擺得挺足,但半個敵人沒砍殺,反倒稀裡糊塗被當眾親了一口,氣勢頓減,找了個沒人注意的當口,趕緊騎著匹小馬溜回去了。

     李珺正等在營地,一見他就轟然撲上來,滿臉是淚又喜又悲,結結巴巴說了半天,都沒能囫圇吐出一句話,最後還是身邊的侍衛看不過眼,主動幫忙解釋,說在鬼面人偷襲營地時,平樂王也勇猛地舉起一把刀,幫忙砍殺了兩人。

     雲倚風敷衍:“恭喜恭喜。”

     李珺堅定地說:“我現在也算是大樑鐵血男兒了!”

     雲倚風道:“對對對。”

     李珺又問:“我舅舅呢?”

     雲倚風答:“沒找到。”

     李珺呆呆張大嘴:“啊?”

     按照眾人先前所想,紅鴉教帶走了肅明候一家人,定然是要聯手搞一番大事情的,可誰知竟然影子都沒見一個。其實雲倚風也正在費解此事,總不能說楊博慶一起被洗腦灌藥,成為了鬼面人之一吧?那實在太……莫名其妙了些。

     李珺還在長籲短歎,雲倚風已經鑽進帳篷,一口氣灌下三大杯涼茶,方才覺得渾身燙意退了些。至於這燙是因為身子虛弱,還是被蕭王殿下活活親出來的,都不重要,總之他今日是不打算再出門了,只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穩如磐石。

     李珺獨自歎了一陣,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身在軍營,應當也挺安全,於是便把舅舅暫時放到一邊,湊上前關心起另一樁大事:“仗打贏了,你是不是……”他搓搓手指,一臉高深莫測。

     雲倚風嘴一撇:“搓什麼,我欠你銀子?”

     “什麼欠我銀子。”李珺又拖著板凳,往他身邊擠了擠,“慶祝一下嘛。”若寫進話本裡,這也是一段浪蕩風流的神仙佳話啊。

     雲倚風:“……”

     李珺繼續問:“七弟什麼時候回來?”

     “早著呢。”雲倚風道,“仗是打完了,爛攤子還沒收拾完,那些發狂的俘虜怎麼樣了,沒死吧?”

     “梅先生給他們喂了藥,都昏迷了。”李珺道,“罪魁禍首抓回來了嗎?”

     “嗯。”雲倚風道,“估計現在正在審,看能不能吐出解藥。”

     就算不顧那三十餘名俘虜,至少也得救下烏恩,對方孤身犯險,又在在明知巨石陣埋有炸藥的前提下,仍願以命毀陣,實屬一等一的勇士,該好好活著才是。

     帳外依舊嘈雜一片,受傷的兵士與戰馬都需要接受救治,一忙就是天黑。

     鳧徯在被梅竹松灌下湯藥後,人雖說醒了,卻咬死了不肯說出解藥,聽到楊博慶的名字也沒反應,只用黑洞洞的眼珠子盯著眾人。耶爾騰看得心中煩躁,站起來向外走去:“一道殺了吧,省得又出新亂子。”

     林影對季燕然道:“不如交給屬下,王爺放心,定會想辦法撬開他的嘴。”

     季燕然點頭:“有勞。”

     而待所有的事情處理完,已是第二天中午。季燕然頭昏腦漲回到營帳,草草洗漱一把後,連飯也沒胃口再吃,倒頭便睡。雲倚風替他蓋好被子,出門便見李珺正站在原地,背著手,搖頭晃腦遺憾歎氣,哎呀,我七弟究竟知不知道他都錯過了什麼?

     雲門主抬手一拳。

     平樂王縮著脖子,跑得比賊還快。

     林影正拿著一摞供狀過來,說鳧徯熬不住酷刑,終於松了口。梅前輩此時已經在根據他的供認,在研究解藥了,至於肅明候一家人的下落,看起來他是真的不知道——甚至像壓根沒聽過,一頭霧水。

     李珺追問:“沒聽過是什麼意思,難道我舅舅真不是被紅鴉教擄走的,而是另有其人?”

     林影道:“就目前而言,的確如此。”

     雲倚風推測:“所以對方大張旗鼓砍去府中下人手指,又弄些裝神弄鬼的祭壇,只是為了誤導我們往紅鴉邪教上想,從而隱藏楊家人真正的動向?”

     林影道:“應該是。”

     那會是誰呢?雲倚風皺著眉頭,又想起了那只幾次三番,想要挑起李璟與季燕然矛盾的幕後黑手。

     陰魂不散啊。

     ……

     季燕然一睡就是六個時辰,天昏地暗的,醒來時難得恍惚,辨了半天自己身在何處。

     地上火盆仍在燃著,驅散了午夜寒意,被窩裡暖烘烘的,懷中人呼吸綿長,也睡得正安穩,枕間幽香陣陣,像極了春日裡的櫻桃花林。

     於是他便捨不得起來了,將手臂收得更緊了些,低頭蹭蹭那微涼的頭髮,腦子裡想著一些戰後的事。夜狼巫族已滅,若耶爾騰所言非虛,自己離血靈芝就算又近了一步,至於那沒根沒底的第三個條件……想到此處,他眉峰微皺,手不自覺就在那單薄的脊背上輕撫,想以此來換一份心安。

     這樣一來,雲倚風睡得再熟也該醒了。

     “我吵到你了?”季燕然後知後覺地停下手。

     雲倚風撐著坐起來,啞著嗓子道:“我想喝點水。”

     季燕然下床,替他倒了溫熱的茶水,自己也“咣咣”喝了三四杯。

     粗茶入喉,不渴了,不困了。

     季燕然靠在床頭,裡衣鬆鬆垮垮,露出結實的胸膛,上頭有幾道新添的傷。他繼續想著心事,所以手只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枕邊人,一雙眼睛裡映出火光,比平日裡多了幾分懶散與溫和,還有幾分莫名的……怎麼說,若雲門主會繡帕子,只怕也會當場翻出針線筐,一口氣繡他個七八十條,雪一般拋過去。

     色令智昏,人之常情。

     就是這個“色”生得實在太過高大威武,想拖著病軀輕薄一番並不容易。

     季燕然:“……”

     雲倚風扯著他的腰帶問:“不能脫嗎?”

     蕭王殿下沉默片刻:“能。”

     帳外還有將士巡邏與說話聲,厚重的門簾雖被牢牢固定在地,但風大些時,依舊會溜進來一絲涼氣,吹得人起一身小疙瘩。季燕然二話不說扯過被子,將人嚴嚴實實罩住,就在雲門主暗自哀歎不妙,覺得八成又要被強迫好好睡覺時,唇上卻傳來濕軟的觸感。

     季燕然將他的手按在枕側,吻得深情而又熾熱,急促的呼吸交纏在一起,再冷的夜也該熱了。絲緞錦被被胡亂揉成一團,遮住頭就蓋不住腿,在這黑暗狹小的空間裡,雲倚風覺得自己幾乎要被他要命的親吻與情話給融成一團,整張臉都滾燙,身體更燙,赤裸雙足卻晾在外頭,被寒風嗖嗖吹得沒一絲熱乎氣,越發像一塊冰涼的細玉。

     軍中條件艱苦,蕭王殿下的洞房花燭,鋪蓋連土財主都比不過。

     雲倚風趴在枕被中,黑髮如緞滑過肩頭,那片猙獰的燙傷已經快要退盡,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新長出的皮膚要更怕癢一些,比如此時,只被呼吸一掃,就已經一個勁縮著想往前躲。季燕然按住他的細瘦腰肢,俯身將人更緊地抱進懷裡。

     “別怕。”

     低沉沙啞的兩個字,讓雲倚風心跟著顫了顫,轉頭想看看他,卻被溫柔地遮住了眼睛。

     如此,世界便只剩下了花香。

     天快亮時,空瓷罐滾落在地,“啪”一聲,連蓋子也摔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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