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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暴雪時分 - 第21章字體大小: A+
     
    第二十章崢嶸歲月潮(3)

      沒多餘的修飾詞語。

      殷果在洗手池旁,卻被這三個「相信我」敲到了心裡最軟的地方。她完全沒有抵抗力,幾乎在看到的一瞬就繳械投降了,甚至有深深的欺負老實人的內疚感。

      不過,他是真沒有一張老實人的臉。

      他們這個運動對賽場禮儀有很高要求,要紳士,再紳士。

      可在她眼裡,這些男人也都是普通人,不少人私下相處會開葷笑話,會泡妹子,一個個比一個會打嘴炮。當然也有內斂克制的,比如表哥和李清嚴。

      但過去的林亦揚一定不是內斂的人。

      用他形容自己的話,就是那種混不吝的少年,不良且混蛋。殷果想到他,就能想到初中時經常會遇到的,在學校裡坐在雙杠上,翹課抽煙,在校門口和一幫社會青年混跡,在檯球廳裡聚眾鬥毆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

      當他不打嘴炮,不花你,反倒有著令人無法抵抗的殺傷力。

      星期日,星期四。

      還有五天。

      還有五天才能再見面。好想見他。

      ***

      林亦揚在站台上,等殷果給自己的回復,他怕再進地鐵裡又沒信號。

      這裡離殷果的酒店只有一站地鐵,尚處在繁華的鬧市區。

      有個人在敲打著手鼓,跪坐在一塊破爛的毛毯上唱著歌,人來人往,停下來聽得少。只有林亦揚這種人會站在一旁,陪著那位鼓手。

      一分鐘後,殷果有了回復。

      Red Fish:我去火車站送你,現在就出門,我們火車站見。

      收到這條消息時,又一輛地鐵停了下來。

      從兩節車廂下來了一群孩子,提著球杆,是參加下周公開賽的孩子,十幾歲,有說有笑從林亦揚身旁經過。其中有兩個黑髮的女孩回頭,特地看了一眼林亦揚,笑著耳語著,交流難得在大街上碰到一個這麼帥的黑髮黑眼的亞裔男人。

      然而被瞧上的男人,只看得到自己眼前的一行字。

      他看向那個吉普賽風格的鼓手,在極富節奏的樂聲裡,告訴她。

      Lin:我就在下一站。站台上。

      ***

      當殷果跑入地鐵車廂,氣喘吁吁地看著門關上,自省了三秒,覺得用一個詞形容自己十分貼切:色令智昏。

      她開始反思,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對他另眼相看的。

      一定比那杯酒要早,一定是。

      是那天在法拉盛的華人球房裡,當他背對著自己,掂著手裡的球,勸大家加大賭注時,是他說「讓我看看你的實力」開始……

      每個運動員都會有一顆好勝的心,哪怕隱藏再深,再謙遜,骨子裡也是這樣的。有的是想爭贏別人,有的是想爭贏自己。有好勝心的人,自然也會欣賞強者。

      車廂裡,已經在報站了。

      下一站到了。

      林亦揚說過,他會在站台上等著,讓她不要下車。

      車駛入站台,她隔著門,望著窗外,在找他的身影。

      很快,就看到了人。

      他獨自一個背著運動背包,在站台旁也在用目光搜尋車廂內的人。兩人在酒店那一站是同一個入口進站台,自然上車的位置相差不會太遠,所以林亦揚能預估出她所在的車廂大概位置。車廂門一開,他就上來了。

      殷果扶著座椅旁的金屬杆,看著他走入車廂,穿過大半截車廂,站定到眼前。

      「我反正見過教練了,訓練時間也靈活,送你去再回來也沒問題,」她給自己的行為找合理的藉口,「每次都是你來,也該我送一次了。」

      公共場合,林亦揚不能做什麼過分的動作,只是低頭,瞧著她。

      陌生的林亦揚,或者是真實的林亦揚。

      這一刻的他可不紳士,倒像是蹲在檯球廳外,用眼神招惹喜歡姑娘的不良少年。

      殷果因為從小長得好看,老碰上這種人,但是表哥的朋友多,放話在學校和臨近的街區,誰都不能泡孟曉東的妹子,所以也最多被人目光逗逗。

      過去可煩這種事,現在……

      被看得,臉上一層層地熱,不燙,就是熱。

      「再不說話,我下站回去了。」她挨不住了,小聲抱怨。

      「我說話又不好聽,」他實話實說,「說多了怕得罪你。」

      其實細想想,他沒和她說過幾句正經話。

      兩人聊天都少。

      「你過去也都這樣?」殷果好奇問,「不愛說話?」

      「差不多,」林亦揚回憶,「和男的說話不用顧忌。」

      這她倒是懂。

      男人關係越好,越是互損互罵互飆粗口,女人關係越好,越要交流八卦,十有八九往情感問題上兜,完全是不同的交流方式。

      「和女孩呢?」她又問。

      「女孩?」他說,「估計怕我,很少找我說話。」

      「沒有你想主動交流的女孩?從來都沒有?」她不太信。

      他林亦揚知道她要問的重點在哪裡,反問她:「過去見你哥對誰主動過嗎?」

      殷果搖頭。孟曉東是怪咖,自大的要命。

      他又問:「所以,你以為我會比你哥差?」

      終於,終於遇見一個和孟曉東一樣的自大狂了。

      殷果被他噎的沒詞了。

      不過,她很快發現了不嚴謹的地方——他主動過,他追了自己。

      林亦揚同時也發現了這個言語上的紕漏,倒是沒點破,只是和她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所以不是自大狂,是沒碰上能讓你摔的人,多驕傲的人都一樣,眾生平等。

      很快到了新一站,換而言之,兩人相處又減少了一站。

      「為什麼說我在華盛頓有女朋友?」他低聲問,聲音在她頭頂。

      「覺得……太快了,」她坦白著,「心裡不是很踏實。」

      哪怕已經站在地鐵車廂裡,跟前是他,也欠缺真實感。玄幻,玄妙,衝動。

      很難說清楚,明知自己不冷靜,可更怕的是後悔。

      如果她理性拒絕了林亦揚,兩個人回到各自生活的軌跡上,會漸漸不再往來,又或者是保持著聯繫,在日後的某一天,得知他結婚生子的消息……

      光是這麼想想,就不舒服。很不舒服。

      「說說看,怎麼能證明我是清白的?」他又問,這回語氣很輕鬆了。

      殷果被逗笑:「我都來送你了,還要證明什麼。」

      不相信的話,來都不會來。

      他也笑了。

      想說,從來讀書就是每天忙於賺錢,忙於修學分,還要每天留出固定練球的時間。這一年畢業季更是一天當三天用,一面找工作,一面申請讀博。連他自己都想像不到,在這樣的時間段,可以每週往返紐約,果然人的自我壓榨潛能是無限的。

      在這樣的狀態下,交女朋友都是奢侈,更別說不清不白地搞三搞四了。

      ……

      那天到了火車站,林亦揚險些沒趕上火車,他在檢票口匆匆刷票進入,在下電梯前對殷果向外揮手兩次,讓她儘快回去。

      但殷果一直沒動,站在排隊的人群外,等到他的背影消失,悵然若失地站了會兒。

      剛要走,林亦揚發來了一條消息,是Uber的截圖。

      Lin:坐車回去。

      小果:我地鐵原路回去,很方便。

      Lin:車到了,快去。

      Lin:聽話。

      被他催著出站,找到車後,前排的司機回頭,笑著問:是不是Lin的約車。

      殷果點點頭,汽車駛離這裡。

      同樣駛離的,也有林亦揚乘坐的那趟開往華盛頓的列車。

      這趟車的旅客不多,林亦揚環顧車廂,意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路人,就是那天,他在暴雪後返回學校,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黑人母親。

      他第一時間認出的不是對方的臉,而是那一大一小的嬰兒。

      仍舊是一個在哭,一個在玩,黑人母親手忙腳亂地想要弄奶粉。林亦揚把自己的運動背包扔上去,主動坐在了黑人母親身邊,啞聲說了句:我幫你。

      人家沒馬上認出他,感激笑著,說著謝謝。

      林亦揚按照上次的記憶幫忙衝好奶粉,搖勻了,把奶瓶遞給黑人母親時,對方終於聯想到了熟悉的畫面,驚喜地說:「上次,幾個月前我們見過,在這趟車上?」

      林亦揚點頭:「兩個月前。」

      黑人母親一邊給小嬰兒餵奶,一邊介紹自己是為了定期探望丈夫,不得不帶著兩個嬰兒,來回跑,順便問他,是不是也經常往返兩地,是為了什麼?工作?女朋友?家人?

      林亦揚笑笑,什麼也沒說。

      他是一個沒法徹底敞開心扉的人,越慎重,越少說,哪怕對著毫不相干的人也不說。

      後半程,他睡了會兒,再醒來嗓子生疼,是生病的前兆。

      過於忙碌的生活本是超負荷了,往返兩地,路途奔波讓勞累增加,不病才是奇怪的。

      到晚上回到公寓,吃了點VC,昏沉沉就睡了。天亮前醒了一會兒,看到自己給殷果發的微信,都寫完了,竟然沒有點擊發送。

      ……

      淩晨四點,殷果的手機在枕頭下震動。

      她迷糊著,強行地讓自己清醒,摸到手機,期盼著是林亦揚的微信。這個報平安的微信她等了幾個小時,問過一句,他沒回,就想著是太忙了,沒再催促著發。

      在屏幕的光裡,眯著眼看。

      Lin:到了。

      不會剛到吧?淩晨四點?

      小果:是路上遇到麻煩了嗎?好晚到。

      沒了回音。

      這麼晚到,肯定還要回家整理東西,洗澡睡覺什麼的。

      殷果沒多想,關掉手機,接著睡了。

      少年組和青年組比賽在本周,職業賽是下周。

      殷果在酒店按部就班訓練著,偶爾在早餐廳和酒店附近的餐廳裡會見到東新城的人。自從林亦揚的事之後,東新城全班人馬都把她當小師叔的未來老婆,熱情的不行。

      弄得她也被自己俱樂部的人嘲:

      東新城和北城鬥這麼久,最後還是要「聯姻」,真是分久必合……

      週四一早,陳教練通知她上午看青年組比賽。

      殷果算著時間,如果上午看比賽,自己訓練的時間勢必要挪到下午,怎麼算都趕不上晚飯了。於是,在早餐廳的角落裡、臨窗的位子上,她舀了勺牛奶泡的麥片,塞進嘴巴裡,單手給他發消息。

      小果:今天要去看比賽,沒辦法陪你吃晚飯了,你找吳魏先吃吧。

      Lin:今天到不了,不用管我。

      殷果心裡一空,忽然不曉得回什麼。

      她一直滿打滿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堆到前幾天處理,雖表面上瞧不出來,可在心裡每一天都是掰著手指算過來的。

      小果:還是老樣子,明天回來嗎?

      Lin:這周學校很忙,超出預期,下周早兩天過去。

      所以這周都不來了?

      這周浪費的話,就只剩一周了,只有下周能見了。

      殷果一想到回國以後和林亦揚見面遙遙無期,心裡更空。

      她手裡的勺子在攪著牛奶麥片,陶瓷勺碰到碗,發出脆生生的響聲。再有微信,她以為是林亦揚,卻是表弟。

      天天:姐,陪你過週末啊~

      小果:……沒空陪你,你自己玩吧。

      天天:是林哥交代的。

      孟曉天發來了六七張截圖,都是餐廳的地址。

      天天:他訂好位子了,錢也轉帳給我了,讓我從週四到周日負責陪吃。

      小果:你吃飯,要人家錢幹什麼?

      天天:他說,這是他和你的私事……我就是出個人力。

      殷果撐著下巴,瞅著最後一句話,剛空的心又慢慢地,開始滿了。

      小果:他剛和你說的?

      天天:昨天半夜吧,我給你看看時間。

      天天:半夜兩點多。

      原來昨晚就安排好了。

      殷果低頭,默默地喝了兩口麥片,做了決定。

      小果:我不去了,但你不許告訴他。

      天天:哦……

      小果:把錢轉給我,不許貪污。

      天天:哦……

      孟曉天很快把錢轉給了她。

      殷果端起碗,大口吃完麥片,還有水果,結束了早餐。

      她回到房間,在網上選了下午的火車票,先去找了趟陳教練,從今天下午開始,請假外出,這週末也不在酒店訓練了,但是訓練不會打亂。

      陳教練對殷果很放心,直接批了。

      下午三點多,殷果坐在前往華盛頓的火車座椅上,她看著窗外無人的小站台,還在想要何時告訴他。

      這是她第三次去DC,第一次是和鄭藝,第二次是兩個月前和表弟……第三次是自己。這次也最沒準備,因為不知道林亦揚的公寓地址,怕住得離得太遠,都沒預先定酒店。

      檢票員在一個個排查著車票,車窗外是不熟悉的風景。

      一切的一切,都像在電影裡,是的,電影,因為她在做一件過去自己不會做的事,獨自、長途跋涉去見一個人。

      到站,下車,跟著人流出站。

      她在火車站的大門裡,看著門外那一點點黃中泛紅的天色,知道即將要天黑了。

      終於拿出手機,按捺著內心的期待,給了他一個驚喜。

      小果:你在學校嗎?

      Lin:對。

      她抿嘴一笑,挑了那個林亦揚給表弟推薦的漢堡店,拍了一張。

      小果:我在這兒。

      一秒、兩秒、三秒……他是不是被嚇著了?

      殷果剛要再說話,林亦揚有了回音。

      Lin:站著別動,我過來。

      小果:不,不用,我是想給你個驚喜。你把地址給我,我叫車過去,沒必要來接。

      Lin:站著別動。

      林亦揚是個較真的人,應該是動身了,不會讓她爭論的。

      殷果憑著對他的一些瞭解,沒再回,乖乖買了杯冰可樂,立在原地等著,一杯可樂喝完,人還沒到。她把可樂杯丟進了垃圾桶裡,看看外頭,天黑了。

      車站大,旅客不多,顯得空曠曠的。

      殷果見月色不錯,想到外面去等,念頭剛起,就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又是沒刮鬍子的狀態,頹頹的眼神,右手拿著手機和黑色的錢包就進來了,大步流星。

      從瞧見他,殷果的心就被人捏住了一樣,懸在那,提在那。。

      林亦揚起先沒找到她,皺著眉,望著幾處。

      「這裡,」殷果叫他,「林亦揚。」

      他尋聲掉頭,看到背著雙肩包,提著球杆桶的殷果,略安了心。他到殷果的面前,是真想見她,她就從天而降了。想抱她,大庭廣眾的,還是算了。

      「你不冷嗎?」她離近了,看到他穿著薄外套,裡邊好像是短袖。

      外面一天黑要十度以下,穿這些太少了。

      好像臉也瘦了,還是因為沒刮鬍子太頹了?她盯著他的臉:「我過來是看你的,你忙歸你忙,不用管我,只要給我找一個球房訓練就行。應該有吧?」

      問完,他也不說話。怪怪的。

      她目光黯了一下。

      林亦揚瞅著她,瞳孔裡映著的都是她,他想說話,但挺困難的,可還是用氣聲,低而沙啞地磨出了一句話:亂想什麼呢,嗓子壞了。

      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苦笑了一下,又說:沒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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