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二天楚言再進劇組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羅思皓一直偷偷瞅著他，那小眼神幽怨執拗，拍完一場戲就看一眼，拍完兩場戲就看兩眼，一旦楚言看向他，他就立刻轉過頭裝作和別人在說話，真是幼稚到不行。

　　告白失敗這種事情對於羅思皓這樣的愣頭小子來說，確實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不過就算心情再鬱悶、心思再抑鬱，該拍戲的還是得拍戲，很快就到了這次單元劇的最後幾幕戲。

　　當劉導喊了“開始”後，作為一個合格的演員，羅思皓很快就進入狀態。這裏是主角三人組詐騙成功，讓那位騙子老闆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於是開始慶祝的場景。

　　在主角三人組拍攝這段戲的時候，楚言就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他的目光沉著冷靜，明明此時還穿著秦暮妍的那身衣服，臉龐上的妝容也極盡妖嬈美豔，可是他淡漠沉穩的氣場卻讓人能夠一下子意識到這是個男人。

　　楚言的視線從淩棋、宋巧和羅思皓的身上一一劃過，片場中央的人在認真演戲，而片場外的人卻在一旁觀察。淩棋的演技嫺熟出色，宋巧的演技也頗為驚豔，羅思皓雖說稍顯稚嫩，但也有過人之處——有這三個人作為主角，難怪《欺天三騙》能獲得成功。

　　但是恐怕連這三個人自己都沒發現，他們的表演陷入了某種怪圈。並不是說真的讓自己成為那個人物，而是在努力地去假裝自己是這個人物，專門賦予這個人物一些特定的小動作和表情。

　　這就是AI劇本的弊端。

　　這幕戲拍完後，只剩下最後男主角來找秦暮妍的戲份了。在原本的劇本安排裏，導演是想讓秦暮妍直接離開，只留下一張紙條給男主角，可是後來看到楚言的表現如此優秀，編劇便改寫了劇本。

　　於是當男主角剛進入夜店內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美妙勾人的場景。

　　昏暗偏黑的光線下，只有吧台附近的壁燈幽幽地閃爍著淺黃色的光芒。店內安靜異常，沒有一個客人，那些往日裏進進出出的上層社會人士們在今天消失得一乾二淨，只有溫緩低柔的藍調歌曲在空中輕輕蕩漾，仿佛激蕩出一層層音浪波紋。

　　秦暮妍坐在吧台旁，微微側開身子，那只白皙漂亮的手腕輕輕撐著她美麗的臉龐，她美目彎彎，眸色瀲灩，似笑非笑地看著門口處的男主角，發絲順著她的動作下滑到了眼睛旁，更添了幾分神秘。

　　這幕戲之前已經NG過三次了，如今便是第四次。

　　第一次NG就在淩棋剛進門的時候，當他看到不遠處那個美麗妖嬈的女性時，他忍不住地心跳加快、血液發熱，一下子就忘了演戲，便被喊了卡。

　　而這一次，淩棋抬步走到了吧台邊，他所扮演的男主角是一個睿智聰明的角色，智商極高，所以即使看著了夜店內奇怪的場景他也不會提出疑問，而是看著這位美豔的女性，問道：“秦小姐，在等我？”

　　在楚言的眼中，此時的淩棋雖然表面看上去鎮定冷靜，演繹出來的角色沒什麼問題，但是淩棋並沒有真正入戲，他只是在假裝自己是這個人，卻沒有讓自己真正成為這個人。

　　右手輕輕搖晃著湛亮清澄的香檳酒，楚言手指修長，白皙如玉，此時他並沒有回答淩棋的問題，而是單純地低首，望著手中這一杯淺淺的香檳。他的動作很輕很柔，手指晃動起來的時候也極其好看，不知怎的淩棋便看得出神了。

　　——又要NG了！

　　然而就在劉導想要喊卡的時候，卻聽到一道低柔的聲音響起：“零先生，你喜歡我。”

　　這句話說得曖昧綺麗，語氣極盡柔媚，帶著一點引人遐想的笑意，聲音裏甚至還夾雜了一絲沙啞，可是聽在場外人的耳中、尤其是劉導的耳中，竟然有了些詫異：楚言現在的聲音已經偏向男聲了！

　　之前劉導一直想的是，在事後找一個專門的女性聲優來給秦暮妍這個角色配音。但是當楚言開口說了第一句臺詞後，他便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他發現楚言竟然能將自己的聲音抬高，發出一種近乎於男性與女性之間的中性聲音。

　　高科技的發展使得演員的現場收音變得非常簡單，幾乎沒有任何雜音，只要演員的拍戲的時候說臺詞，就可以將這份聲音完好地錄製下來，不用再後期配音。

　　淩棋在聽到楚言的話時，他下意識地抬首向對方看去。他竟然沒有意識到這個聲音已經幾乎是一個男性的聲音，而是用一種複雜深沉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美人，片刻後，反笑出聲：“秦小姐，你也喜歡我。”

　　這句話語氣肯定。

　　但是在這句話後，楚言卻忽然一笑，在淩棋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倏地伸手拉住了這個人的脖頸，身體便直接湊了上去。

　　秦暮妍很高，這是男主角早就知道的，秦暮妍只比自己矮了一釐米。

　　如今，這一釐米的差距仿佛成為了虛無，這位美豔動人的性感女神以一種微微俯視的姿勢，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這一刻，以往多日的妖嬈柔美、豔麗性感全部消失得一乾二淨，仍然是秦暮妍的那副妝容，仍舊是秦暮妍的那副打扮，但是男性強大淩厲的氣勢卻倏地凸顯出來。

　　而這些，卻是就近距離的淩棋所無法察覺出來的差異，就算是看著虛擬螢幕的劉導等人也沒覺得這一幕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反而覺得理所應當，本該如此。

　　沒有人知道此時的楚言到底是什麼一番的模樣，除了淩棋，作為被這個少年微笑著俯視著的當事者，他好像感覺到了一個勁敵的存在。他的心中忽然警鈴大作，似乎眼前這個美人是自己的宿敵，於是在這一刻，他的眼中再沒有了心儀喜歡的秦暮妍，而是趕緊地掏出手槍，便要攻擊。

　　可是秦暮妍……不，是秦暮的速度更快。

　　楚言一個用力，將那手槍用力地推了回去。在淩棋詫異的同時，他忽然感到唇上一熱，霎時間，淩棋倏地睜大了雙眼，心臟噗通噗通的劇烈跳動，整個片場都是一片驚聲。

　　而淩棋卻是僅僅在驚訝了一秒過後，便趕緊舉槍，可是秦暮妍早已消失的一乾二淨，整個夜店空蕩蕩的，再也沒有她的身影。此時此刻，夜店裏的掛壁電視忽然打開，在那電視上，一個俊美矜貴的男人淡笑著看著螢幕，在淩棋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忽然抬起食指抵在了唇邊。

　　一個優雅的笑容過後，電視裏的秦暮目光幽沉，低笑出聲：“代號零先生，記住，我叫秦暮。”

　　這出單元劇徹底殺青！

　　雖說最後的一幕戲完全出乎了劉導的意料，誰也沒有想到在劇本之外，楚言竟然會額外發揮，而且……他的發揮還是給了淩棋一個輕輕的吻！按理說這就是楚言的螢幕初吻了，即使只是蜻蜓點水，但也是碰上了，著實讓人感到吃驚。

　　有的時候演員自己加戲甚至會比編劇的加戲更為出色，因為演員已經對這個角色十分理解，在表演的時候能夠做出很多獨屬於那個角色的行為。這樣的表演在千年前雖然少、但還是偶爾會出現的，可是在千年後AI劇本盛行的時候，卻已經幾乎為零。

　　這場戲加得讓劉導感到驚訝，但是他卻更加驚訝的是，這場戲加得實在足夠巧妙！將男主角與秦暮妍之間的感情昇華到了一種更深的境界，也讓秦暮這個角色更加立體深刻，甚至不用等這一集出來，劉導已然可以預見到，網路點擊率將會達到一個新的高峰！

　　這一廂，劉導是激動不已，而在一旁看著的羅思皓早已攥緊了拳頭，氣得臉都漲紅。宋巧也是驚詫不已，可是看著楚言和淩棋的演繹，她卻敏銳地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的東西。

　　等到淩棋下場休息的時候，面對宋巧的疑問，淩棋長歎一口氣，道：“我喜歡上他了。”頓了頓，在宋巧驚恐的目光中，淩棋臉色一黑，補充道：“我不是小羅，分不清現實和虛擬，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上秦暮了。”

　　宋巧沉思了片刻，問道：“不是秦暮妍？”

　　淩棋微笑著搖首：“是秦暮。楚言是個很優秀的演員，即使秦暮只出現了短短的三秒不到，但是這個人實在是太出色了，你不知道，宋巧，當秦暮出現在我的眼前的時候，我真的感覺這不是楚言，這是秦暮。這次單元劇裏你們和楚言幾乎都沒有對手戲，你們無法理解這種感覺，之所以我會一直NG，是因為我從來沒感受過那樣的境界。”

　　宋巧眉頭微蹙：“我不懂，淩棋。”

　　淩棋解釋道：“我之所以NG，是因為我被楚言帶入戲了。我感覺他就是秦暮妍，他就是秦暮，所以我想演出一個零，可我覺得我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我是一個旁觀者，不是零。剛才在秦暮出現的一刹那，我沒有躲過楚言突然的吻，就是因為我被他帶入戲了。那個時候我好像真的感覺自己成為了零，零是喜歡秦暮妍的，無論她是秦暮妍還是秦暮，所以他不會拒絕這個吻。楚言對秦暮的把握真的非常好，我想，也只有他能演繹出這樣的秦暮，將秦暮的一舉一動都演繹得如此真實。”

　　宋巧噤聲不言。

　　淩棋笑了笑，歎氣道：“不過我還是不夠，我只是在一瞬間感覺自己成為了零，可是真正的零應該能夠留下秦暮，甚至不會那麼被動地被他親吻卻沒有任何反抗。”

　　對話還在繼續，等到了最後淩棋卻有一句話沒有告訴自己的老朋友。羅思皓模糊了自己的感情，自以為喜歡上了楚言不錯，可是他淩棋卻是知道，他喜歡的是秦暮。

　　然而秦暮這個人卻是根本不存在的，他是《欺天三騙》世界中全球排名第二的頂尖詐騙犯，他是這出單元劇裏的客串角色，他是秦暮，是楚言演繹出來的秦暮，而不是楚言。

　　比起羅思皓這個小屁孩，其實淩棋的這種喜歡卻更為無奈一些。

　　全劇終於殺青了，一周後就可以製作完畢，全網播放。整個劇組都在熱鬧地慶祝，羅思皓氣得一直狠狠瞪著淩棋，而淩棋也沒有表現出半分的失態，溫文爾雅地微笑慶祝，除了時不時地摩擦嘴唇，感受著秦暮留給自己的那最後一個蜻蜓點水一樣的吻。

　　或許是出於女性可怕的第六感，在劇組拉彩炮慶祝的時候，只有宋巧端著一個小蛋糕走到楚言的身旁，笑著問出了這些天來自己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問。

　　聽到宋巧的困惑，楚言卻是驚訝地微微睜大眸子。他以為能夠第一個發現這種差異感的會是與自己對戲最多的淩棋，卻沒想到反而是旁觀的宋巧先察覺出了異常。

　　在劇組工作人員專門設計的彩燈海洋中，清俊漂亮的少年微微一笑，斑駁陸離的燈光照射在他白皙昳麗的面龐上，仿若春花燦爛。他聲音輕柔，語氣卻鄭重地說道：“宋姐，其實文字劇本也很好看，不是嗎？”

　　一句話讓宋巧仿佛捕捉到了什麼，但仍舊有些迷茫。

　　整個劇組的慶祝活動還在繼續，拍戲的片場裏早已被這群瘋狂的人們搞得一團亂，到處都是滴落在地的酒液、湯汁，蛋糕都被粘得到處都是。

　　一開始楚言還能置身之外，神躲避這些突然的蛋糕襲擊，可是當淩棋非常迅速地一蛋糕拍在了楚言的臉上後，沾滿蛋糕奶油的少年沉默地站了一會兒，淩棋心裏忽然咯噔一聲，還沒反應過來便忽然被楚言狠狠一蛋糕給拍了回去。

　　自此以後，大戰一發不可收拾。

　　《欺天三騙》的最後這一幕戲是在室內拍攝的，這個攝影棚極高，大約有三層樓的高度，所有人便在最底下的一層活動。而他們卻不知道的是，在第三層的單面玻璃之後，一個冷峻淡漠的男人卻微微垂眸，將底下的這一幕收入眼中。

　　賀柏深來得有多早？

　　早到主角三人組還在拍戲。

　　在看到楚言的時候，他神色鎮定；在看到秦暮妍的時候，他面不改色；在看到那突如其來的一個輕吻時，賀柏深也斂著眉目沒有半分反應，只是久久不動地站在玻璃前，俯視著下面這一群人慶祝的模樣。

　　而在賀柏深的身後，林特助早已是嚇得臉都白了。別人不知道楚言的身份，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賀先生的合法妻子居然去主動親吻另一個男人！這也太可怕了吧！

　　林特助知道，天盛那邊在賀先生的態度明確前，是不可能給楚言任何親熱戲份的，可是現在，楚言居然當著賀先生的面去親吻了別人！即使這個吻輕到連攝像機都不知道碰沒碰到，但這至少有動作了啊！

　　完了完了，看樣子這個婚是離定了啊！！！

　　在林特助暗自祈禱的時候，賀柏深深沉幽邃的眸子裏閃過一道幽光，他忽然一個閃身離開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惹得林特助詫異地抬了頭。

　　賀柏深神色鎮靜，道：“去見他吧。”

　　林特助點頭。

　　而林特助不知道的是，剛才楚言一個抬首，忽然停住了視線，盯著片場上方一個房間看了許久。早在拍戲的時候，楚言便覺得有一個視線一直凝滯在自己身上，不過拍戲的時候無所謂，畢竟看著他的人很多。

　　可是等到大家都來慶祝了，這個目光卻一直沒有散去。楚言尋找許久也沒有找到對方，直到一不小心的抬頭，他卻敏感地察覺出了一點異常。

　　不過這是一扇單面玻璃，等到賀柏深退讓出一步後他才想到，就算楚言一直盯著玻璃，也無法看到玻璃後的自己。但是即使如此，少年那焦灼滾燙的目光卻讓賀柏深眉頭微蹙，心中也隱有不對，只得以“去見他吧”作為藉口，暫時離開這裏。

　　3016年4月2日，《欺天三騙》網劇第238集《情騙》殺青。

　　這顆影視星球的停車坪安靜遼闊，停滿了各色各樣的懸浮車。劇組裏的其他人已經各自去取車，楚言也和自己的助理也走到了停車坪中央的位置。

　　還未見到自家懸浮車的身影，便見到一個熟悉的人走了過來。

　　林特助的模樣與前一日如出一轍的斯文儒雅，他朝著楚言輕輕地鞠了一躬，道：“楚先生，賀先生已經在車上等著您了，請您和我來吧。”頓了頓，林特助又補充了一句：“祝賀您殺青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