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身上的蠱性漸漸散去,那原本被麻痺的神經復甦過來,身體的疼痛開始接踵而來。
下身那猶如被火烙過的劇痛,即使不願意,也讓人無法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其上。
火辣、痛楚、粘膩……
莫離在模糊的意識中呻吟著。
冷汗劃過額際,嘴唇因嚴重失水而乾裂著。
他隱約地知道自己正獨自一人被囚禁在馬車中,車輪在崎嶇的山路顛簸著,不知要將他帶向何方。
不久之後,莫離又感覺到了身體正在發出高熱。
□的傷口並沒有得到處理,文煞這次是鐵了心地要將他往死裡整,又怎會像以前一般當自己受了點小傷就緊張地要醫侍前來診治呢?
兩邊的太陽穴也越發疼痛起來。
在之後很長的時間裡,他陷入昏睡之中,許久沒能清醒過來。
「莫離」這個名字已經儼然成為天道門中最大的禁忌。
在不明真相的眾人眼中,正是因為要救出這個男寵,一言堂不惜冒著被武林白道群起攻之的大不諱,強行闖入正行堂,擊斃了四大長老。
於是,天道門門主韓子緒雷霆震怒,下令徹查潛於天道門中的一言堂奸細。
幾乎是同時,黑白兩道掀起了一股大清洗的腥風血雨。
那些被糾出來的,有些甚至已經隱藏了長達數十年的犧牲品們,直到人頭落地的那天,也不知道正是他們所效忠的人將他們出賣了。
以至於韓子緒與文煞在各自的刑堂裡,看著那一顆顆頭顱落地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幅莫測高深卻又讓人難以察覺的冷笑。
自那番徹徹底底的屠戮之後,二人在黑白兩道中的地位再也無人能夠撼動。
而這一格局,一直維持到了文煞與韓子緒退隱江湖之後,才又得以發生改變。
這也不得不說文煞的計謀在某種程度上是獲得了成功的。
這武林黑白兩道的殘殺,也因此消停了數十年。
待韓子緒處理完天道門中的各種事宜,便馬不停蹄地秘密趕往無赦谷。
同意將莫離送往無赦谷,也是韓子緒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
天道門中已沒有了莫離的容身之地,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只會無端增添他的危險而已。
在暫時離開莫離的日子裡,除了心急如焚的擔憂與思念之外,再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如此地放在心上。
第一次踏入無赦谷的中心正殿,韓子緒對正殿的奢華雄偉並無太多讚嘆。
畢竟天道門遠在落霞山上的青霄殿,在氣勢與規模上也與這兒不相伯仲。
他此刻心心唸唸的,就是要看一眼那個清苦瘦弱的人兒。
文煞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將原本對莫離的愛意完全轉化成了怨恨,韓子緒實在無法想像,如果沒有人在旁邊拉著文煞一把,他會將莫離弄成個什麼樣子。
在侍婢的引領下,那雕刻著精美浮花的金絲楠木門帶著沉重的聲響打開了來,韓子緒穿過那垂落的珠簾,看到眼前層層紗幕籠罩下的床幃。
窗外的風徐徐灌入,那薄如蟬翼的輕紗漾起弧度,讓人隱約可見床上躺著的那抹身影。
韓子緒心神一動,即刻輕步上前,用手撥開那幾縷浮紗。
映入眼簾的,是莫離依舊瘦削蒼白的臉頰,還有那抹暈在顴骨處的不正常的淡淡微紅。
韓子緒的手覆上莫離的額頭。
那溫度有些許微燙,估計是在發著低燒。
感覺到他人的觸碰,原本沉睡著的莫離忽然焦躁起來。
那淡細的眉毛蹙起,喉中不知要說些什麼,發出了幾聲咕噥。
蓋在被子下的雙臂也伸了出來,胡亂地在空中揮舞著,似乎要將那些纏繞他著的夢魘驅趕開去。
韓子緒趕緊握著莫離的雙手,卻發現那掌心的溫度異常冰冷。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正在發著燒的人的狀態。
將純陽的內力為莫離輸送過去,暫且抵抗住那駭人的冰涼。
這時候的韓子緒才注意到那絲被下的人兒,內裡其實是□的。
很快地聯想到了什麼,韓子緒的那股怒火便從丹田直燒上頭部。
將莫離的手臂重新放回被中,為他掖好被角。
卻恰好在此時,聽到了侍婢們的請安聲。
「主上萬福。」
韓子緒回過頭來,看到依舊一身邪氣的文煞。
「韓門主,多日不見,你果然神清氣爽許多哪!」
「如何,剷除異己的感覺,是不是非常好啊?哈哈!」
韓子緒蹙眉,壓低了聲音道:「離兒還在睡覺,我們到別處去談。」
文煞收斂了臉上吊兒郎當的神情,霎時陰沉下來。
繼而冷笑數聲,文煞走上前去,一把糾起還在床上熟睡的人。
莫離赤裸的身子完全展露在微涼的空氣當中。
對於文煞的粗暴對待,有時候連韓子緒都無法理解。
「你這是做什麼!」
見到仍舊雙眸緊閉的莫離,韓子緒的臉色也越發難看起來。
「韓門主,你還真是好騙哪。你真以為他在睡覺?」
抓著莫離,文煞幾步走到隔壁的寬大浴池之中,將莫離甩入早已冰冷的池水裡。
莫離落入池中,池水從四面八方包裹著自己,瘋狂地灌入口鼻之中。
他踩不到底,卻只能睜開眼睛慌亂掙紮起來。
韓子緒見狀大驚,趕緊跳入水中將莫離撈了起來。
莫離軟倒在韓子緒懷裡,激烈地嗆咳著。
「他根本就是不願意見到你,裝睡,這點你總不會看不出來吧?」
將顫抖的莫離抱在懷裡,韓子緒道:「沒錯,他是不想看到我,但是,他又何嘗想看到文堂主你?」
文煞聽言臉色大變,許久之後,才在牙縫中擠出這麼一句話:「韓子緒,你最好弄清楚自己是哪條陣線上的人。你還想在無赦谷中與我嗆聲不成!」
韓子緒看了文煞一眼,沒再說話,只是轉身將渾身濕漉漉的莫離抱回內室。
不願意假借他人之手,韓子緒接過侍婢們遞來的軟巾,給莫離擦去身上的水。
莫離的眼中看不到太多的焦距,就算當冰冷的身體全部被韓子緒的內力捂熱之後,仍舊是在止不住地顫抖。
韓子緒揉揉莫離的發頂。
「離兒,別怕。」
韓子緒無視文煞,轉過身來對一旁的侍婢說道:「離兒的衣服呢,給我拿過來。」
那被韓子緒問話的侍婢一臉難色,眼神不住地往文煞那兒飄去。
韓子緒知道事情不對,便也用質問的眼光看著文煞。
文煞嗤笑一聲,道:「韓門主,你見過誰家養的畜生會穿衣服的?」
韓子緒站起身來,沉聲道:「文煞,凡事莫要做得過了!」
文煞回擊道:「你又有何立場指責我?!」
「有本事,夠清高的,你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啊!讓他死了不就好了!」
見韓子緒沉默下來,文煞越發猖狂起來。
「說到底,你還不是唸著他身體的味道?現在的婊子都他媽的開始立牌坊了!」
面對無理取鬧的文煞,就是韓子緒的修養再好,也難免生出慍怒之火。
深呼吸了數下,韓子緒將那口惡氣壓了下來,轉身看著莫離。
將自己的錦白外袍脫了下來,覆在莫離赤裸的肩膀上。
重新將他塞回薄被中,韓子緒道:「要吃點東西再睡麼?」
莫離呆愣地看了韓子緒半晌,將身子往回瑟縮了一下,沒有反應。
「罷了罷了,睡醒再吃也行。」
看著莫離用一副懷疑的眼神盯著自己,韓子緒無奈了。
「我這就離開,我保證不會碰你,不會對你做任何事。這樣,你安心了嗎?」
莫離又呆了一陣,才漸漸閉起眼睛。
一直在一旁看著的文煞忽然一陣狂怒,忿然轉身離去。
因為莫離在他面前,從來不會自願地閉起眼睛睡覺。
他總是會用那種令他熟悉的怨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雖然那種怨恨是小心翼翼地隱藏著的,是不敢輕易表露在外的。
但文煞切切實實地能感受得到這種波長的存在。
而今天,莫離卻在韓子緒面前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狠狠地砸上了寢宮的門。
那聲沉重的聲響傳入內室,引起莫離身子的一陣戰慄。
韓子緒又安撫了許久,莫離身體的顫抖才漸漸消去。
安靜地守了莫離一陣,韓子緒也站起身來,出了門去。
「你們主上何在?」
除了面對莫離的時候還有一絲溫柔,在對著其他人時,韓子緒仍舊是那高高在上的天道門門主,是萬人敬仰的武林盟主。
他渾身散發的不怒而威的驚人氣勢,就是在一言堂中當差的眾人也不敢輕易忤逆。
一言堂的人要比白道的人更為崇尚強權,他們深知眼前這青鋒銀劍、傲然峙物的白衣公子來歷不小,答起話來更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回公子,主上剛才往青羽閣去了。」
韓子緒微一頷首,便往侍從所指的方向走去。
進了那略顯空曠的青羽閣,韓子緒見到文煞那高大的黑色身影正百無聊賴地癱在溫玉所製的寬案上。
見韓子緒進來,文煞依舊維持著原先的姿勢,沒打算動彈。
韓子緒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文煞聽言,操起案台上的翠玉筆洗砸了過去。
韓子緒身型一偏,那筆洗落到地上,崩裂出無數殘片。
「你怎麼不說說你想怎樣?好啊,黑臉全都我當,是吧?」
「你他媽的就只會去他面前充好人!」
從未見過這樣的文煞,韓子緒的怒火頓時莫名地散了開來。
「文堂主,恕我實話實說,你這是在鬧彆扭嗎?」
文煞陰沉著臉,恨聲道:「韓子緒,我有時候真他媽想把你那張鳥嘴撕破!」
韓子緒聳聳肩,沒再接話。
文煞忽覺頭痛不已,手指撫上了太陽穴。
說到究竟應該如何面對莫離,他實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
按照常理來說,沒人能在自己背後刺了一刀之後還能有命活到現在的,但莫離不僅活著,而且自己還要想方設法地不讓他去尋死。
就連莫離的那些朋友們,雖說是被軟禁著,但也沒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隱約中,總是有一條無形的弦在牽扯著自己,讓他無法像之前那樣收放自如、肆無忌憚。
文煞有時候也能感覺得到,如果觸碰了那條禁忌的底線,他注定會失去什麼。
這種虛無之感讓他無端地浮躁起來。
他恨莫離——恨他的背叛,恨他的拋棄。
恨他在轉身的霎那,毫不猶豫地選擇跳落青峰崖。
這是他再清楚不過的。
但文煞還沒有瞭解到,這種恨,其實可能完全根源於一種更為熾熱的感情,那種感情,或許我們可以把它稱之為「愛」。
韓子緒輕聲道:「文煞,對莫離好一點。」
文煞放下按揉太陽穴的手,冷笑一聲:「如果對他再好,他也要逃呢?」
韓子緒沉默了。
「如果最後還是要不斷地上演『和好欺騙逃離』的戲碼的話,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他任何脫身的機會。」
聞言,韓子緒嘆了口氣。
其實,文煞又何嘗不是害怕再度經歷一次背叛呢?
之前傷痛的記憶太過於慘烈,已經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這也讓眼前這頭猛獸不斷地攻擊著,這樣才可以讓它獲得一種蒼白的安全感,讓他誤以為自己是無敵的,是不可戰勝的。
韓子緒看了閉目養神的文煞一眼,說道:「文煞,說到底,你和我都是相似的人。」
「總想得到我們眼中所看不見的東西,所以無論何時都在不停地掙扎。」
韓子緒抬眼望著門外,那蒼翠綠葉、粉黛紅花,昔日那彰顯著生命力的美景卻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曾幾何時,這種僅存的對生活的感知,都已經被某個人全數帶走了。
在世人眼中,他們確實是大權在握,那叱吒風雲、站在權力頂端的身份無時無刻不被嫉妒與羨慕包圍著。
但打破了那層堅硬的外殼,他們還能剩下些什麼?
一片空虛罷了。
「離兒說得沒錯,我和你,都太可憐了。」
不再多說,韓子緒走出門去。
文煞仍舊維持著剛才韓子緒進門來的姿勢。
許久之後,才冷不丁地爆出一句髒話。
「我操,就算是事實,也不用說得那麼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