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單明軒比他自己想象的冷靜多了，可能是因為這一場對話對他來說是遲早要發生的。他並不笨，他從事這一份需要全局觀和對信息具有高度敏感度的職業，這些年來出現在他生活中的種種跡象，他早就應該有所察覺，可他沒有。那是無可否認的忽視，不能回避的冷漠，是他活該現在面對這份其實並不真實的指責的原因。

　　「我的戰友有時候挺混蛋的。」他笑笑，想用更輕鬆的角度開啓話題。

　　唐紹順著他的話回答說：「並不比你更混蛋。」

　　這話不軟不硬，聽起來倒像是撒嬌或調情，但單明軒心知肚明，真的把唐紹的話當玩笑聽，他就完了。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只有你，一直是你。」單刀直入也是個策略，反正和唐紹比說話繞彎彎，他根本不是對手。

　　唐紹沒有說話，他皺著眉頭盯著單明軒看，似乎是在詢問，又好像並不想知道答案。

　　這話說出口對單明軒來說多少也有些艱難，但是當事情簡單的時候他沒有想到要去處理，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回避的餘地。

　　「我……我對奚寧，」他舔了舔嘴唇，下意識地拿起酒喝了一口，那點酒精完全沒有作用，他只是下意識地想要一點安慰，「無論你怎麼想的，我發誓絕對不是那樣的。」

　　「你並不知道我怎麼想的。」唐紹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沈，語調里滴著冰水。

　　單明軒搖搖頭，低垂著視線，在心裡默默打了一會兒腹稿才敢抬頭看向唐紹，對他說：「我想知道你到底怎麼想的，我想知道你誤會了什麼，然後我可以全部解釋給你聽。」

　　這次輪到唐紹回避了他的視線，就好像突然之間唐紹發現了他面前那杯酒是多麼迷人，以至於要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聽你解釋，」他沈默了很久才恍恍惚惚地說了一句，「可能不聽更好。」

　　單明軒眯起了眼睛，認真地看著唐紹，沒有馬上說話。

　　自從唐紹決定給他寄出離婚協議以來，他看到的唐紹不管是頹喪還是尖銳，都是稜角分明、立場清晰的，他在指責、在發洩、在抗拒，但今晚的迷茫和猶豫是全新的，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模樣。一時之間，單明軒只覺得荒唐，他怎麼會這麼長久地錯過了這個？

　　「如果你不問，那麼能不能回答我，到底是什麼讓你誤會了？」單明軒小心翼翼地引導唐紹說話，又在這個問題後頗有自知之明地補充道，「我是說除了我偏執地找他和因為我覺得我們關係不和諧就表現得很冷漠之外，還有什麼足夠讓你誤會？」

　　唐紹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快速地回到他的酒杯上。

　　「有時候恰恰就是你做了什麼，印證了某些揣測而已。」

　　他說完這話，表情微妙地變得有些暴躁，單明軒盯著唐紹，心裡有一半在暗暗驚訝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他覺得自己解讀唐紹情緒的能力居然巨幅提升，而另一半則又在惴惴不安，並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讓唐紹情緒大變。

　　「這所有的事情，是有邏輯的，」唐紹突然開口，語速一下子快了很多，「我，至少對我來說是有邏輯的。我用手段逼迫你，所以你可以在標記了我之後就立馬告訴別人你很後悔，你想要移除這個標記。我強迫你接受我，接受婚姻，所以你冷漠以對，不是在忙就是在冷暴力。我真的不知道這哪裡有誤會。」

　　「可是，不是這樣的，我不是……」

　　「對，你解釋過，但你知道為什麼你解釋了還是沒什麼用嗎？」唐紹揚聲打斷他，「因為有時候你說的和你做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我從未在這段婚姻中感受到過一丁點的被在意、被愛著，從來沒有。」

　　單明軒不是不知道眼下所有的隱約親近、關係和緩都是水中月、鏡中花，稍稍一點漣漪就能破碎不堪，可等著這顆「炸彈」真的炸開的時候，他還是感到了難以忍受的疼痛，並不是自憐自艾，而是每一次在唐紹的控訴中理解唐紹的感受帶來的痛苦。

　　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唐紹先站了起來。

　　「看來我們就算交流也經常搞得不愉快，不如不要勉強了。麻煩你自己晚上找地方呆，我要回家了。別騎車，我不想去保釋酒駕。」他最後叮嚀了一句，轉身就要走。

　　單明軒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先動手拽住了唐紹的手腕。

　　「我不是要辯解什麼，但我想把話說完。」

　　他說，同時手上用力，把唐紹拉了回來。

　　「奚寧是招募我的人，亦兄亦友。我不打算否認他對我的重要性，但這從來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感情。我想起來了，那個電話。我沒想到你聽到了……」

　　「真是抱歉，我偷聽了。」唐紹硬邦邦地頂了一句。

　　單明軒卻搖搖頭，否認道：「不，當我說我後悔的時候，我是認真的。」

　　這句話招致了唐紹用力的掙扎，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他顯然並不是單明軒的對手，特別是單明軒今天打定主意把該說的說清楚。

　　「我從來不覺得你設計了我，我知道是我毫無自制地佔有了你，我沒有詢問過你的意見、沒有要求過你的允許，我只是就這麼做了……

　　「我後悔我選了一個錯誤的時機，做了錯的事。事到如今我也在後悔，如果我選擇做點正常人會做的事，比如和你先交往、談戀愛，再發生著一切，是不是事情會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這裡沒有‘如果’，只有結果。我不僅一開始做錯了，我在這三年中幾乎親手毀了這段我其實真心期盼的關係，但這不代表我會放棄。」

　　他說完了，他終於把這段話說了出來。單明軒不敢去看唐紹的臉，卻下意識地摩挲著唐紹手腕內側的皮膚，那種細膩的觸感帶來一種穩定安心的感覺。哪怕是錯覺，也是他現在十分需要的安慰。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幾乎夠得上騷擾了？你在偏執方面是不是有什麼心理問題？我要不要介紹你一個心理醫生？」在他沈默了一會兒之後，唐紹才輕輕的開口，語氣平淡，幾乎聽不出他的情緒。

　　單明軒不知道該不該開玩笑，但是他幾乎是不過腦地回答說：「我知道，我現在這個行為和耍賴沒有什麼區別。至於心理醫生，關小姐確實是建議過我們去做親密關係治療。」

　　他終於在說完這句話後鼓起勇氣抬頭去看唐紹，唐紹瞪著他，一直在瞪著，直到他一屁股坐到了單明軒邊上，癱坐進了沙發里。

　　「好累，真的累。」唐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