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唐紹挪動了一下，把頭擱在單明軒的頸窩，全然是一副乖巧溫順的模樣，但單明軒心裡知道絕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伸手摸了摸唐紹的頭髮，花了一些時間去感受這個動作中的親密，但等到他整理好語言想要和唐紹說點什麼時候，他卻發現唐紹已經就著這個姿勢在他身上睡著了。

　　單明軒一時無語，不知道該氣惱錯失了交談的好時機，還是欣喜唐紹對他依舊保留著這樣的信任。

　　他在原地愣了那麼一會，在意識到唐紹短時間內不會醒過來之後，他決定把唐紹運回床上去。把唐紹抱在手裡就明顯地感覺到，他瘦了。單明軒再一次對自己的食譜感到失望。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小心地邁步，維持平穩，不想打擾唐紹的睡眠。

　　但這樣大的動作，讓不驚動唐紹幾乎是不可能的，在他把唐紹放到床上的時候，他抬頭對上了一雙迷迷糊糊的大眼睛——唐紹醒了，又不是太清醒。

　　「噓，睡吧，沒事的……」他放輕了聲音，輕聲哄著唐紹。

　　床上那個迷迷瞪瞪的人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又或者只是睡得糊塗了，竟然對著單明軒露出了一個軟軟的笑容。

　　單明軒如同被這一笑狠狠撞到了心裡，物理意義上地，朝後退了一步。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看到唐紹這樣笑過了，不帶防備、沒有諷刺，只是為了笑而笑的表情……而他甚至分不清這到底是他心情真的放鬆，還是僅僅因為藥物的作用。

　　「到底怎麼會搞成這樣子呢？」他按滅了燈，沈默地靠坐在床邊，小聲地自問。其實他不是沒有答案，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去彌補。易地而處，他無法替唐紹找到原諒自己的理由……

　　單明軒半夜是被唐紹的聲音給驚醒的。他驚愕地猛抬頭，才發現自己靠坐在唐紹的床邊就這麼睡著了，隨後他意識到唐紹在做噩夢。

　　他趕忙站起來，輕輕地喊著唐紹的名字。

　　「唐紹？唐紹，醒醒，沒事了，醒醒……」

　　「啊！」夢中無言的掙扎化作了一句驚叫，唐紹猛得睜開眼，從床上彈坐了起來，急促地喘息著。

　　單明軒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情景，他小心地把唐紹攬進懷裡，不過分用力也不讓唐紹掙脫，然後扶著他的背，輕拍著安慰他。

　　兩個人對坐了一會兒，唐紹的喘息聲平復了下來，隨後便皺著眉看向單明軒，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單明軒苦笑著道歉：「抱歉，不小心睡過去了。」

　　唐紹又變回了那個躲在硬殼里的模樣，單明軒不知道該對此作何感想。之前那片刻的柔軟和袒露，就這樣從他指縫間溜走了……似乎他們永遠抓不到最正確的時機？

　　這樣想著，他離去的腳步就頓住了，如果永遠沒有一個合適的時機，那就代表每個時機都是合適的。

　　「唐紹……」單明軒想通了這一點，當場扭過了頭，卻一下子抓住了唐紹沒來記得收回的表情。

　　他的Omega凝視著他的背影，眼神里滿是掙扎憤恨和……依戀？單明軒不知道自己期望看到什麼，但他沒想過會看到這些……

　　「你……」他對著唐紹張了張嘴，沒來得及說下去就被打斷了。

　　就這麼片刻，唐紹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將冷漠的面具又戴了回去。

　　「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我們真的可以再有一次機會，給我一個機會。」

　　他們幾乎是同時開口的，唐紹在拒絕，單明軒卻無法忘記他剛才的那個表情。

　　那個面具有片刻的碎裂，從縫隙中袒露出的脆弱是唐紹如今拒絕他碰觸的真心。

　　他懷疑過他們是否還應該勉強，雖然他一直裝作勇往無前，但夜深人靜，回味一天一天里唐紹脆弱的身體和精神，對他們是否還應該在一起懷疑如同魅影一般夜夜纏繞。但就在剛才那一個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了，意識到了唐紹那顆千瘡百孔但依舊被他捧在手裡的真心。這從來不是他單方面的決定，如果唐紹都沒有走出來，他怎麼有資格做先放棄的那一個？

　　再也沒有懷疑。

　　「缺席的陪伴，錯誤的選擇，講不出來的話，我沒辦法改變過去發生的一切，但我可以控制未來會怎麼去做。唐紹，我傷害你的每一點一滴都是真的，可不懂得如何去愛你並不意味著我真的沒有付出真心。它過去可能確實一文不值，但如果你也沒那麼輕易割捨這一切，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讓一切變得值得呢？」

　　他的聲音在深夜顯得有點過於嘈雜了，話音落下後，房間被黑暗和沈默塞滿，只剩下遠處若有似無的海浪聲在輕輕拍打。

　　唐紹的呼吸聲原來越深重，單明軒感覺自己被吊在了半空中，唯一的安全繩握在唐紹的手上，而他在等待一個判決。

　　「話太多了，」長久的沈默之後，唐紹打破僵持，「太吵了。你想得好多。」

　　單明軒失笑，自嘲地說：「每一天都在想著這件事，只想著這件事，所以原諒我想了那麼多。」

　　「是，你沒看錯我，」唐紹點點頭，跟他說，「我確實優柔寡斷，你做了那麼多不能算多麼無情，但足夠傷人的事，我還是放不下這份感情。可能偏執的不是你，是我吧。可你也要知道，我放不下這點情分不代表我能放下這點怨懟，我可能永遠都會像對待一個罪人一樣對待你，所以，告訴我，你覺得真的有這個必要嗎？也許我們分開，時間能治癒現在我們不能治癒的東西呢？」

　　單明軒朝著他笑，他幾乎還能記起上一次他們聊到類似話題時的對話，但他的心情卻變得不同了。

　　「我們似乎又一次繞回了這個話題，」他說，「但這一次我有了新的看法。時間不會治癒傷害，它只會讓過去的事過去，真正能治癒這些的是我。我不介意你永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罪人，因為你怪罪我的事都是我做過的事。但是我會想辦法讓你放過你自己的，我是認真的。」

　　「我為什麼要放過我自己？我怎麼就不放過我自己了？」唐紹奇怪地反問。

　　單明軒忍不住走上前去，彎腰低頭，趁著唐紹沒有反應過來，在他的額頭上印上了一個吻。

　　「晚安，唐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