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句話便坐實了單明軒的猜測，他看著那青年取了車，立刻跟了上去。

　　單明軒對自己的跟蹤行為頗有些愧疚，但唐紹的名字都從這人的嘴裡說出來了，要他不跟著實在不可能。

　　前面的車順著車道開出去不遠就左拐進了一個別墅區，單明軒也跟了進去。他原本擔心會遭到阻攔，可是車牌被自動識別了。這是唐紹的舊車，想來是記錄在案的。如此一來，他便更加忐忑了起來，不是在擔心找不到人，而是分外確定唐紹就近在眼前了，他卻開始膽怯，不知道如何面對這次會面。

　　他看清了那年輕人走進哪一棟別墅之後，便選了訪客車位停車。熄了火又在車上坐了一會兒，單明軒在心裡催促自己趕快下車。事到如今，他已經不得不面對曾經膽怯和回避的下場了，難道臨到頭還要再慫到不敢面對？

　　「單明軒啊單明軒……」他輕輕念叨自己的名字，卻把後一句話藏在了心裡，他想，還不下車，是真的想要離婚嗎？

　　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他往那棟別墅走的一路上，不得不清空了所有的念頭，只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動作上，一步接著一步，不去細想，只是先完成行走這個動作，直到他站到了別墅門口。

　　敲門之前，又是百般猶豫，只是這次卻沒有給他做心理建設的機會了。

　　齊樂從裡面拉開了門，一邊朝別墅里嚷嚷著：「我的天啊，你也太難伺候了！」一邊往外走，沒看路，直直地撞到了單明軒的身上。

　　他「哎喲」一聲，收住了腳步，扭頭看向單明軒，愣了一下，傻乎乎地問：「你找誰？」

　　單明軒看著他，又越過他看向那間小小的度假別墅，一時間思緒萬千，不知道說什麼好。

　　齊樂大約是見單明軒不理他，又扭了頭朝裡面喊：「唐先生，有人找啊！你出來一下啊！」

　　「吵死了，什麼人啊？」

　　別墅深處傳來懶洋洋的聲音，唐紹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像片雪花一樣落到了單明軒的心裡，又輕柔又冰冷。

　　齊樂守在門口回答說：「我又不知道。這話問的，你的朋友我認識哪一個啊？」

　　他說話間，唐紹已經從拐角里轉了出來，一抬眼看到單明軒。兩個人對視，單明軒直直地望進唐紹的眼睛里，卻什麼都沒看到。

　　那裡沒有驚訝，也沒有怒火，甚至連憤恨都欠奉，只剩一片乾淨、純粹的黑色，映著單明軒自己的身影。

　　「唐紹……」單明軒匆忙地喊著唐紹的名字，聲音帶著奇怪的音調。他只是太害怕這個眼神了，疏遠得好像他們之間一個轉身的距離卻隔著兩重無法交疊的時空一樣。

　　唐紹卻依舊平靜得像外面那片藍得像假的的海一樣。

　　「嘁，我就知道關錦心終究還是要搞事情的，」他似真似假地抱怨，「欺負我現在不是她老闆了。」

　　單明軒不知道怎麼接這個話，皺起眉頭，試著開口，卻又發不出什麼聲音。

　　齊樂敏銳地感覺到室內的尷尬氛圍，躡手躡腳想溜。唐紹瞥見他的動作，隨手抄起自己的錢包就砸了過去，大罵：「你個白痴，被人跟蹤了都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你的生活這麼戲劇性？」齊樂摸著被砸到的胸口，一邊往外走一邊嚷嚷，「你早說我都不想掙這個錢。」

　　有那麼一瞬間，單明軒疑心他的身體有什麼問題，否則為什麼胸口隱隱作痛，堵得像要從喉嚨間反出酸水，不得不用力將這種衝動吞咽下去？但剎那間他又清醒了，不是什麼身體問題，只是嫉妒而已。那種自然的、松快的氛圍，那種輕鬆的相處，他想要擁有卻從來沒有和唐紹構建起來的關係，就這樣在他眼前，由另一個Alpha讓他切身感受了一次。

　　你從不會知道失去了什麼，直到你看到別人擁有它。單明軒終於知道了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唐紹……」他輕輕地開口，叫著唐紹的名字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他督促自己快點想，他能想出來的。

　　但是不需要，不需要他想出來該說什麼，唐紹還是那個唐紹，那個不會讓他的話落到地上的唐紹。

　　「別喊了，我沒死呢，」唐紹翻著白眼往里走了幾步，姿態放鬆卻冷漠，「你來乾嘛？」

　　單明軒吞咽了一下，試圖咽下那種緊張和無話可說的梗阻。他小心地開口說：「你還好嗎？」

　　「你指哪方面？」唐紹眉眼一揚，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就像刀一樣砍到了單明軒身上，「失去孩子對我精神的打擊還是我身體恢復的情況？」

　　單明軒忍不住縮了一下，他活該，他活該感到這種疼痛，可是他不知道這感覺竟然會痛成這樣。聽到唐紹毫不顧忌、甚至略帶自嘲的話，就好像有人拿著烙鐵在他的心上狠狠按了下去一樣疼，但單明軒透過那升騰起的白煙看到，遠處扇著風炙烤烙鐵的人，正是自己。

　　「身體和精神狀態，都有，你好嗎？」他輕聲地問。

　　唐紹卻果斷地回答：「你這問得實在好笑，我像是好的樣子嗎？我們換一下試試？換成你因為該陪在身邊的Alpha不在而失去了一個孩子，被誣陷、被停職，財務狀況告急，還得躲著那些恨不得伸到你臉上來拍下你狼狽模樣的鏡頭，你覺得好不好？」

　　單明軒被他問得一個字都答不出來，在他心裡的一個角落，有一個聲音在哭喊那也是我的孩子，但他知道這話無法宣之於口，他不是那個切身感受過得到又失去的人，他永遠沒資格對唐紹說這樣的話。他能說的只有：「對不起。」

　　唐紹看著他，沈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冷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好啊，我接受你的道歉。其實仔細想想，我也不是什麼都做對了，否則我們也不至於走到這個地步，對不對？所以我接受你的道歉。」唐紹語速極快地說，「把話說開了也好，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需要道歉，我也知道錯了。勉強攥在手裡的東西，明知道不該拿還要偷的時光，終究都是我不該擁有的東西，我學乖了，我打算還回去了。所以單明軒，離婚協議你收到了吧？你簽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