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康乃馨

　　不遠處的太陽底下，喬言商跟班主任打完了電話，遠遠地衝楚楚招了招手。

　　楚楚將手機放回褲兜，慢慢地朝著他走過去。

　　「啪嗒」一聲，地上的那隻毛毛蟲被她的運動鞋碾碎，漿液迸濺。

　　喬言商開車，楚楚坐在副駕駛座，轉身給自己係好安全帶。

　　「楚楚，我跟班主任說好了，明天你就可以回學校上課，不要有心理負擔，只管學習就是，如果班上有同學再欺負你，給我打電話，嗯」喬言商想了想，說道：「我也會叫喬琛幫忙看著，那孩子雖然嘴硬，但是心軟，你怎麼說都是他妹妹，他會幫你的」

　　楚楚一開始悶不作聲，但是兩分鐘後，她突然道：「謝謝爸。」

　　喬言商將車開了出去，五秒之後，他猛踩剎車！

　　因爲慣性的緣故楚楚的身子往前面跌了跌，又被安全帶給拉了回來。

　　喬言商看向她，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微微張了張嘴，又闔上。

　　因為情緒激動，他的聲音都帶著顫抖：「你你叫我什麼！」

　　楚楚看著喬言商，鎮靜地喚了他一聲：「爸。」

　　喬言商眼圈都有些紅，嘴唇顫了顫，想說點什麽，但最終却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哎」了一聲。

　　十多年了，楚楚第一次，開口叫他爸爸啊！

　　他現在的心情突然有點複雜，很感傷，他是多麽地喜歡這個小女兒，喜歡她又心疼她，不能給她一個應有的名分，甚至不能陪伴她的成長，天知道他的心裡有多愧疚，這一聲爸爸，叫得他心都化了，這麽多年，他終於等到！

　　然而不管喬言商心潮多麽的汹涌起伏，楚楚却至始至終都沉默著，那一聲「爸爸」之後，她再不發一言。

　　車在路上不急不慢地開著，她望著窗外的飛速流過的街景，今天的陽光很暖，可是楚楚的眼眸却仿佛結了冰似的。

　　喬言商剛剛打開車窗，給自己點了根烟，楚楚突然扭頭對他說：「爸爸，我們現在去醫院吧。」

　　「去醫院？」喬言商放下煙，不解問：「去醫院幹什麼？」

　　「我想跟楊同學當面道歉，當時沒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害她受了傷。」

　　喬言商將煙頭按滅在煙缸裡，點頭：「嗯，這是應該的。」

　　下一個十字路口，喬言商轉了方向盤，朝著醫院的方向駛去。

　　楚楚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給她點贊的同學很少，只有時曉和梁芊她們，大部分同學對於她的朋友圈最新的這條消息都選擇沉默，但是在班群裡却炸開了鍋，因爲有加了她的同學把她道歉的朋友圈截圖發在了群裡。

　　「我沒看錯吧，她居然在道歉！」

　　「emmmm，我也看到了。」

　　「之前不是死不承認嗎？還誣陷晰晰來著，這下打臉了吧！」

　　梁芊：「看清楚，楚楚隻爲推了楊晰道歉，你們不要過度解讀行不！」

　　之前一直在群裡指責她的蔣莉娜等女生，此時本應是最鬧騰的人，却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就連同學們她們，都不發一言。

　　楚楚知道，陸川找過她們。

　　-

　　楚楚在路過花店的時候，叫喬言商停了車，她進花店選了一束康乃馨。

　　今天是周末，醫院的病房裡還有好些個探病的同學，有幾個是班幹部代表，也有幾個平日裡跟楊晰比較要好的同學，幷且楊皙的父母也在。

　　楚楚的到來讓所有人都倍感意外，同學們彼此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

　　她無視了他們，徑直走到楊晰的病床邊，將手裡的康乃馨遞過去，面無表情地說：「對不起，楊皙，那天我不該推你害你受傷，萬分抱歉。」

　　楊晰眸色複雜地盯著她，那眼神，只有她們倆能懂。

　　那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楚楚一開始就不承認自己做錯了，可是現在，居然會主動向她道歉！

　　楊晰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麽藥，想從她的眼神中看出點什麽，可是她却一直低垂著眼眸，不肯與她對視。

　　楊皙極不自然地從楚楚手中接過了康乃馨，將它放在病床櫃邊，與同學們送的那一束幷排躺著，就連包裝紙都是一模一樣的顔色。

　　她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但嘴角卻仍舊牽扯著勉強的笑容，對她說道：「沒關係，那天的事，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們之間有誤會，其實應該早點解釋清楚的。」

　　「你不生氣就好。」

　　兩個孩子既然已經和解，大人們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麽，喬言商將剛剛買的價格昂貴的營養品送給了楊家父母，楊家父母接過之後也說了些客套話，這件事似乎塵埃落定。

　　不過楊皙總是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楚楚的態度陡然轉變，讓她心裡升起不安的感覺。

　　很快，楚楚探望楊晰，幷且向她當面道歉的消息在班上傳開了。

　　漸漸地，添加楚楚爲好友的同學多了，給楚楚那條道歉的朋友圈消息點贊的同學也多了。

　　班級群裡，偶爾有一兩個女生還想搞點事情，說楚楚是白蓮花裝可憐，但是已經很少有人再去附和她們。

　　次日清晨，程宇澤早早就來了學校，發現陸川居然比他還要早，他一個人靠在椅子上，盯著手機屏幕發呆。

　　程宇澤有意無意瞥向他的手機，發現頁面恰好是朋友圈裡楚楚向楊晰道歉的那條消息。

　　對於楚楚的這條道歉的朋友圈，程宇澤也感覺非常奇怪，從時間可以看出來，剛好是他給楚楚打電話匯報好消息以後的幾分鐘內發出的。

　　她完全不需要向楊晰道歉，因爲這件事很快就會真相大白，他們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楚楚幾乎是在通話後的第一時間，趕往醫院探望楊皙的行為，更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若她不知真相，只想息事寧人便罷了，可是她明明已經知道陸川找到了證人，如果真的要道歉，那也應該是楊晰向楚楚道歉才對。

　　這件事越想，程宇澤越感覺有些頭皮發麻背冒冷汗，怎麽看，都像是她故意爲之。

　　如果真的是故意的話，那這招就是要直接將楊晰置於萬劫不復的死地，再也翻不了身！

　　小姐姐不出手則矣，一出手…

　　「喬喬知不知道？」陸川的突然發問，打斷了程宇澤的沉思。

　　「什麼？」程宇澤小心臟顫了顫。

　　陸川退出微信，問程宇澤：「你有沒有給喬喬說我們已經找到證人的事？」

　　程宇澤明白，陸川心裡面也有和他相同的疑慮。

　　「怎怎麼川哥你沒給她說嗎？」程宇澤有些心虛，沒敢正面回答陸川的話。

　　「還沒來得及，想著她今天會來學校，給她一個驚喜。」

　　「哦」

　　程宇澤掩飾似的拿出單詞本開始念英語，幸而陸川也不再多問什麽，這件事就此作罷。

　　-

　　楚楚來了學校，班上的同學們對她的態度依舊不怎麽友善，不過她早已經習慣了，誰也沒有搭理，一個人默不吭聲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課桌左上角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豆漿，楚楚回頭，陸川衝她笑了一眼，做了個「趁熱喝」的嘴形。

　　早讀課剛下課，班主任就冷著臉進了教室，將書本望桌上重重一擲。

　　後排蔣莉娜的心也跟著跳了跳，低著頭，心虛不已。

　　「我們班有些個同學，不思進取，不務正業，成天就知道拉幫結派搞小團體，欺負其他同學！」

　　蔣莉娜臉上冒起了冷汗。

　　「蔣莉娜，你起來說說，12月17號那天，你們和喬楚同學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此言一出，班上同學一片嘩然，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

　　這件事難道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之前蔣莉娜也在班上大肆宣傳，那天是喬楚把楊晰叫到女厠，跟她因爲一些小事爭執起來，後來喬楚情緒開始變得激動，拉扯中推了楊晰一把，楊晰摔倒，腦袋磕在了階梯上。

　　可是看班主任今天的態度，似乎這件事要開始反轉了！

　　蔣莉娜害怕地站起身來，同時回頭，戰戰兢兢地看了陸川一眼，陸川冷著眸子沒理她。

　　「那那天楊楊晰她把喬同學堵在厠所裡，逼問一些事情，喬同學沒有回答，楊楊晰就很生氣，她抓起喬同學的衣領，把她往墻上撞。」

　　此言一出，班上同學都驚呼了起來，這個版本跟他們之前聽到的說完截然相反！

　　然而更勁爆的還在後面，只聽蔣莉娜繼續說道：「後來我打了喬同學的耳光」

　　「天！」

　　「打耳光！」

　　「太可怕了！」

　　女生們對打耳光這種事最不能容忍，她們看蔣莉娜的眼神立即盛滿了厭惡。

　　「後來楊晰打開水龍頭，我們幾個把喬同學按在水龍頭下面衝冷水。」

　　好些個同學都不禁打了一個寒噤，這大冷天的，他們平時洗個手都會感覺到寒凉刺骨，沒想到楊晰居然能做出這種事！

　　程宇澤看向陸川，他的臉色非常難看，手攥緊了拳頭，他回想起陸川剛聽到那個女生講述這件事的始末的時候，整個人都跟發了飈的野獸似的，恨不得將蔣莉娜她們給碎屍萬段！

　　此時此刻，他正壓抑著內心的怒火。

　　蔣莉娜繼續顫栗地陳述：「後來喬同學掙脫了我們，拉扯中一不小心把楊晰給撞了，這才磕了頭。」

　　「活該！」

　　「自作自受！」

　　「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

　　蔣莉娜說的時候，因爲情緒的激動和恐懼，已經開始嚶嚶地哭了起來：「事後我們害怕學校的處分，所以才集體說了謊，本來以爲這件事沒有人知道，可是可是」

　　可沒有想到，當時除了她們以外，厠所裡竟還有一個女孩，戰戰兢兢地躲在隔間裡，親耳聽見了這一場校園暴力事件的始末！

　　後來陸川找到蔣莉娜，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信不信我陸川可以叫你這輩子，都不得安生。」

　　這輩子，不得安生。

　　這句話著實是把蔣莉娜給嚇得魂飛魄散。

　　蔣莉娜哽咽著，說不下去了，而聽完事情經過的同學們，則全部沉默了。

　　那些之前在班群裡對楚楚冷嘲熱諷，甚至站在道德的製高點義正言辭地指責她的同學，此時此刻都羞愧得臉色通紅。

　　班主任非常憤怒，他說：「這件事我已經上報學校，參與暴力事件的同學，學校會嚴正處理，絕不姑息！」

　　下課之後，高三二班的氣氛有點微妙，沒有了平日裡的吵吵嚷嚷，同學們說話都刻意壓低了聲音，輕言細語。

　　在那一場暴力事件的餘波中，雖然他們沒有直接參與其中，都有意無意地扮演了幫凶，墻倒衆人推地對楚楚進行了指責和批判甚至是謾駡。

　　但是當真相以這樣猝不及防的姿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難堪，羞愧以及歉疚的情緒讓他們的心裡很不好受，尤其是他們欺負的對象，還是一個有缺陷的同學。

　　本來自詡正義，却沒想到變成了罪惡的幫凶。

　　上課的時候，楚楚收到了很多張匿名的小紙條，寫著：對不起。

　　楚楚面無表情地將這些小紙條收好。

　　而好死不死，剛好在早讀課發生蔣莉娜坦白事件的同時，楊晰又發了一條朋友圈，內容是：醫生說我可以出院了，今天下午回學校，期待見到大家。【眨眼】

　　本來以爲又會引起一撥點贊熱潮的楊晰沒有想到，這條朋友圈完全遭遇了冷落，沒有一個同學給她留言點贊，完全就像所有人都屏蔽了她似的。

　　這條消息在兩個小時之後，被她删除掉了。

　　而那天下午，楊皙也沒有來學校。

　　楚楚猜測，今天早讀課的事情，恐怕班主任已經聯繫她了。

　　這件事具體如何處理，楚楚已經不想知道。

　　而事後，楚楚給楊晰朋友圈及當面道歉的事情，在班群裡被同學熱議，這一次，輿論的風向完全逆轉，同學們開始一邊倒地偏向楚楚，指責楊晰，這在以前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強烈要求楊皙給楚楚道歉！」

　　「沒錯！她們太欺負人了！」

　　「如果當時沒有人證，這件事的真相是不是永遠被埋沒了？」

　　「天哪！真的太可怕，我不敢想像！」

　　「我真的很討厭校園暴力，楊皙，你應該道歉！」

　　「之前楚楚都向楊晰道歉了。」

　　「那個道歉，完全是被你們給逼出來的好嗎？當初就是你們一天到晚在群裡面瞎逼逼，說這說那，裝得各個都是衛道士似的！」

　　「當時我們也不知道真相啊！」

　　「所以啊，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不知道真相還是閉嘴吧！」

　　「反正楊皙就應該道歉！」

　　「我說句實話，她沒回來的時候，咱們班好好的，一回來就東搞西搞，把咱們班搞得烏烟瘴氣。 」

　　「馬上就要高考了，她自己考不上，還要把多少人拖下水？」

　　「趁早滾回你的美帝去吧！」

　　-

　　本來應該是驗收成果的時候，可是楚楚却屏蔽了班群，她不想再聽 關於這件事的任何消息，無論是譴責的，還是惡毒的謾罵，就像當初罵她的那些，她一個字都不想知道。

　　楊晰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向楚楚道了歉的消息，但楚楚幷沒有回應她。

　　很多同學在那條消息下面留言，說楊晰應該當面道歉，因爲當時楚楚也來醫院當面向她道歉了。

　　楊晰看著那一條條指責她的留言，氣得將手機狠狠地砸了出去。

　　她終於明白，當初楚楚來醫院向她道歉的用意，她早就知道這件事會真相大白，所以最後，在這裡擺了她一道。如果一開始沒有發生楚楚向她道歉的事情，恐怕班上同學也不會如此義憤填膺地爲楚楚出頭，同時把她駡得狗血噴頭。

　　他們更同情弱者，尤其是曾經被他們欺負過的弱者。

　　被按著頭道歉的滋味，楊晰終於體味到了。

　　她原本以爲楚楚真的就屬於那種只會認人欺負不會反抗的小白兔，可是她沒想到，她的心思竟會這樣如此深沉。

　　她抓起手機，翻開通訊錄，找到了喬楚的名字，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之後，接通了。

　　「想和我玩嗎？」

　　楊晰的聲音顫栗著，全身都顫栗著

　　「喬楚，你會後悔的！」

　　激動的楊晰瘋狂地向她發泄情緒，而從始至終楚楚沒有說一句，電話那邊，很安靜。

　　「你之前跟我道歉的時候，不是很能說嗎？這會兒又要裝可憐了是吧？是不是又要去跟陸川告狀，嗯？說我欺負你，我不是好人！」

　　「楊皙。」

　　楚楚突然出聲，打斷了楊晰的一連串爆發式的質問。

　　「晚安，楊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