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一整天都在下雨。
大白天的,烏雲遮天蔽日,把天空塗成了灰霾色,仿佛油畫筆觸般厚重。時不時地劈下一道閃電,照亮雲層,才有一瞬間白天的感覺。
尹澈一節課沒抬頭,拿語文課本罩著腦袋,下課就被吳國鍾喊了過去。
“上次怎麽跟你說的?”老吳有點生氣,“別又說是寢室太熱睡不著,宿管告訴我昨天寢室空調已經統一開了。”
尹澈沒解釋,直接認了:“對不起,吳老師,你罰我吧。”
吳國鍾歎氣:“這不是罰不罰的問題,如果你不長記性,罰再多又有什麽用?”
說得很有道理,然而最後還是罰了。
吳國鍾認定他是缺乏鍛煉才這麽懶散困倦,罰他午休的時候在全班面前做五十個俯臥撐。
校霸受罰,難得一見,一班同學都調侃,澈哥你也有今天,嘻嘻哈哈地在旁圍觀。
所有人都覺得,五十個俯臥撐對尹澈來說應該輕輕松松。沒人想到,尹澈做到第四十個的時候,會突然沒撐住,“砰!”地一聲臉撞到地上,鼻血狂湧。
陳瑩瑩率先反應過來,一步衝上去扶起他,章可連忙拿來餐巾紙替他止血。
郭志雄想帶他去醫務室,但有所顧慮:“澈哥,走得動嗎?要不要背你?”
尹澈坐在地上,仰著頭止血,視線掃了一圈,沒看到那個曾經背他去醫務室的人。
“沒事,我自己去吧。”
陳瑩瑩還是不放心,覺得他對omega的觸碰應該不排斥,於是喊楊亦樂一起陪他去。
“澈哥你好瘦啊。”陳瑩瑩扶著他的手臂,感覺像握著根骨頭,一點肉都沒有,“手臂比我還細。”
半路,好巧不巧,遇到了逛完校園回教學樓的蔣堯,和白語薇。
“怎麽了?”蔣堯見他臉上衣服上都是血跡,臉色一變。
陳瑩瑩:“你來了正好,澈哥流鼻血了,你背他去醫務室吧。”
尹澈看了眼他乾乾淨淨的白襯衫,說:“不用,我能走。”
蔣堯也沒挽留:“那你當心點。”
“嗯。”
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尹澈似乎感覺到,白語薇在看他,但他沒看回去。
前任在現任面前這麽狼狽,真的有點可憐。
他不想覺得自己可憐。
吳國鍾後來聽說了這件事,下午特意找他道歉:“老師沒想到你會受傷。”
其實尹澈自己也沒想到,連五十個俯臥撐都做不完。
現在身體就已經衰弱成這樣了,等發情期結束後,大概進程會更快,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這個學期。
算起來,生日後三天的發情期,明天就該結束了。
下午,雨下得更大了。
教室裡的窗全關著,風扇吱呀吱呀地轉,雨水劈裡啪啦地打在窗戶上。窗外樹上新長出的嫩枝經不住暴雨,在風雨中可憐地搖擺,仿佛下一秒就會折斷。
最後節課上完,不上晚自習的學生背起書包回家,上晚自習的學生不高興冒雨去校外,都打算食堂隨便吃點。
尹澈撐了把傘,跟著出校的人流走。
今天來接孩子的家長比平時多,校門口停滿了電動車、私家車。他側身從兩輛電動車的夾縫中擠過去,走到馬路對面,恰好一輛車疾駛而過,濺起小腿高的水花,半截褲子和鞋子全濕了。
“……”他有點想調頭回寢室,但出來都出來了,還是把事辦了吧。
所有校門口的商店裡,文具店的生意總是最好的。即便下著這麽大的雨,尹澈推門進去的時候,裡面也有三四個學生。
這些學生看到他,有意無意地往旁邊走了兩步。
尹澈沒在意,直接問在櫃台後看手機的老板:“你好,有賣信封嗎?”
老板看相聲看得正在興頭上,頭也沒抬,隨手一指:“左邊第二個架子。”
“謝謝。”
尹澈按他指的方向尋過去,找到了放信封的地方。款式很少,不是純色就是偏小女生的可愛圖案,畢竟這年頭寫信的人不多了,老板估計也沒怎麽進貨,這幾款不知道賣了多少年。
尹澈沒得挑,拿了三個純白色的信封,一個給他爸媽,一個給尹澤,一個給蔣堯。
想了想,又拿了兩個,打算給1班的老師和同學。
正要去結帳,文具店的玻璃門嘎吱一聲推開,又進來了一個學生。
尹澈正好朝門口方向走,猝不及防地撞見了對方,愣了愣。
白語薇也看見了他,朝他笑笑:“嗨,尹澈,好巧。”
“嗯。”他想不出該說什麽,低著頭走到櫃台結帳。
白語薇看見他手裡的信封:“你要寫信啊?”
“算是吧。”總不能說是寫遺書。
白語薇一直站在門口,等他結完帳,問:“有空聊聊嗎?”
“你不買東西?”
“本來想買的,但既然遇到你了,想先跟你聊聊。”
“我大概知道你要聊什麽。”尹澈垂著眼,“抱歉,我不太想聊。”
他拿起門口自己的雨傘,繞過她,推開門。
“你可能猜錯了。”白語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想跟你聊尹澤的事。”
雨勢漸小,但天空依舊陰沉昏暗,初夏的黃昏,卻看不見一絲陽光。
路上行人步履匆匆,誰都想快點趕回家洗個熱水澡。尹澈跟著白語薇並排走,慢悠悠地。褲子稍微幹了些,鞋子還很濕,每走一步都覺得難受,很想逃離這場雨。
“尹澤他,像一個被寵壞的熊孩子,高傲又幼稚。”白語薇苦惱地說,“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他媽一樣。”
尹澈此刻心情有點複雜。在尹澤的事情上,白語薇意外地跟他合拍,但與前男友的現女友聊她前男友的事,總覺得很微妙。
“他還特別別扭,不會好好說話。”白語薇微笑,“尹澈,他這一點,是不是跟你學的啊?”
“是誰告訴你,我不會好好說話的?”尹澈看著她問。
白語薇跟他不熟,怎麽會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唔……蔣堯告訴了我一些關於你的事。”
果然。
“好事還是壞事?”
“算是壞事吧。”
“這樣。”尹澈扯扯嘴角,“比如呢?”
白語薇想了會兒:“說你很傻。”
一道閃電劈下,雨傘輕微地晃了晃,狡猾的雨水趁機鑽進來,淋濕了傘下人的肩膀。
“你臉色好蒼白啊……還好嗎?”白語薇關切地問,“其實蔣堯他……”
“不聊他了。”尹澈深深吸了口氣,緩緩籲出,“不是說好吃個飯聊我弟嗎,你說的店在哪裡?”
“就在前面,拐個彎就到。”
“嗯。”
他們倆繼續往前走著,不知不覺出了學校的范圍。街上行人漸少,雨幕將街景隔離在一片朦朧之後。
白語薇帶他拐入一條狹窄的巷子,人跡罕至,前方有家店的招牌亮著,隱約能辨認出“家鄉面館”幾個字。開在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真難為白語薇能發現這家小店。
地上有些泥濘,尹澈低頭看路,先一步走進巷子,走了幾步,忽然察覺白語薇沒跟上來。
他回頭:“怎麽了?”
白語薇沒說話,神色有些緊張,看著前方。
尹澈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見巷子的另一頭有道人影,正在緩緩朝他們走來。
是其他客人?尹澈眯起眼仔細辨認,待那人走近了,身影越來越眼熟,終於看清。
——是潘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