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窗外夜色依舊漆黑。
周圍熟悉的亂糟糟擺設顯示他正躺在蔣堯寢室的床上,可床邊的人卻不是蔣堯。
“你醒了啊,那我回去了。”尹澤起身。
尹澈叫住他:“蔣堯呢?”
“一睜眼就問他,當我是空氣嗎?”尹澤又有冒火的趨勢,“你們才認識大半年,你就把什麽都告訴他了,病也告訴他,怕電也告訴他,我都不知道你怕電,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親弟還不如這個外人推心置腹是吧?”
尹澈抵著額頭:“以後再說這個行嗎?”
“以後以後,每次都是以後,我看你到死都不會告訴我。”
尹澈怔了怔。
尹澤轉身朝門口走:“他喊了警察,押著那夥人去警局了,已經走了兩小時,應該快回來了。”
尹澈回神:“嗯,知道了,謝謝,你早點休息。”
尹澤打開門,握著門把手不動,背對著他。
“哥,你知道為什麽我不把你當哥嗎?”
“因為你也沒把我當成弟弟過。”
門“砰”地一聲關上,在空蕩蕩的寢室留下長長的回音。
尹澤往樓下自己的宿舍走。
夜深了,其他寢室都熄燈了,隔著門傳出連綿不斷的鼾聲,聽得人心煩。
好巧不巧,偏偏還在半路遇到他最煩的人。
“你怎麽出來了?你哥醒了?”
尹澤忍無可忍,指向樓梯口:“你跟我過來。”
兩個alpha大半夜並排坐在台階上,一個惱火中透出不屑,另一個冷漠中透出嘲諷,像兩尊煞神。
此刻要是有人從下面走樓梯上來,能被嚇個半死。
“你認真的?”
“我認真的。”
沒頭沒尾的一問一答,居然能接上。
“可我哥……”
“你哥有病,是個beta,不準人碰,脾氣還差,這些我都知道。還有,別試圖甩一百萬在我臉上讓我離開你哥,我不缺錢。”
“……你他媽才有病。”尹澤低罵,“我哥他沒病。”
蔣堯了然:“弟弟,我理解你對你哥病態傲嬌的依戀,但是呢,有病不是什麽丟臉的事,要勇敢面對才能治好。”
這天簡直聊不下去了,尹澤竭力按捺著火:“說了沒病就是沒病!他又不是生病才沒信息素的!”
空氣凝滯。
“……你說什麽?”蔣堯聲音沉了,“那他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哦,原來他沒跟你說這個。”尹澤有點得意,仿佛扳回了一局。
蔣堯沒心情跟他計較這些:“你倒是說啊。”
“急什麽急,讓我緩緩。”尹澤似乎不太想提這事,皺著眉醞釀了半天,才慢慢地說:
“我和我哥……小時候被綁架過。”
尹家早些年並不是開事務所的,尹權泰也不是幕後老板。
他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大律師。
律師做到這樣有頭有臉的地位,必然會經手一些命案。
尹澤四五歲的時候,尹權泰接了一樁強奸案。被告人是一位富商的兒子,把一個在夜店當服務生的beta玩得不成人樣,事後,那個beta自殺了。
尹權泰本來沒打算接這樁案子,因為吃力不討好。
犯罪行為是在夜店包廂裡發生的,包廂裡沒攝像頭,無法證明那個beta是自願還是被迫。而且事發後,那個beta也沒報警,自己跳了海,屍體找到的時候都泡腫了,很多證據都沒了。
富商兒子一口咬定是你情我願,富商也花錢打點好了夜店經理,沒人說實話。
beta的父母聽說噩耗,從外省趕過來,不能接受自己兒子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沒了,找到了尹權泰,跪在辦公室門口哀求,就算傾家蕩產也要打贏這場官司。
但有時候伸張正義並沒有那麽簡單,涉及很多利益關系,搞不好反受其害,尹權泰猶豫了很久,還是不打算接。
正巧那天,他的兩個兒子來找爸爸玩,看見了這一幕。
尹澤當時還小,什麽都不懂,就覺得兩位老人哭得很可憐,但在年幼的他心裡,爸爸是絕對權威,爸爸做的事一定是對的。
尹澈比他大一歲,可能是當哥哥的緣故,比他成熟很多,當場沒有說什麽,回家吃晚飯的時候,突然在餐桌上說:“爸爸,我覺得你那樣不對。”
他表情怯生生的,有點怕被爸爸罵,但小手握緊了杓子,還是勇敢地繼續說:“他們要對付壞人,爸爸你為什麽不幫他們?你不是英雄嗎?”
在小孩子時期,大概都會覺得父親的形象是高大的,偉岸的,像童話書裡的英雄一樣,無所不能。
就因為大兒子這句話,尹權泰當了一回英雄,接下了這樁案子。
官司打得很吃力,好在歷盡艱辛,終於勝訴,富商兒子被判了死刑。
尹權泰沒要那對老夫妻的家產,象征性地收了點費用。一時間,在業內名聲更噪,登了報紙,上了新聞,人人交口稱讚,誇他是優秀律師模范。
那對老夫妻也很感激,一切看似都很圓滿。
直到勝訴那年夏天,尹家一家人去海邊玩,兩個兒子被綁架。
“我說想吃冰激凌,我哥帶我去買。”尹澤捂著額頭,回憶那段遙遠而沉重的往事,“商店不遠,我爸媽沒跟著去,誰知道就那麽幾步路的時間……”
“那幫劫匪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廢棄工廠,可能覺得我們兩個小屁孩,什麽都不懂,沒嚴加看管,關上門就走了,大概是給我爸媽打電話去了。”
“我哥他找到了後門,拿石頭砸門,砸得手上都是血,終於把門砸開了,帶我跑了出去。”
蔣堯剛松了口氣,就聽他繼續說:“但那些人很快發現我們跑了,立刻追上來,我們兩個小孩哪兒跑得過大人。”
蔣堯一顆心又提起來:“然後呢?”
尹澤沉默了會兒:“然後啊,然後我哥丟下了我。”
蔣堯一愣:“怎麽可能?”
“事實就是這樣。當時有個樹叢可以藏身,明明可以藏兩個人,他卻趕我走,讓我繼續往前跑,讓我當誘餌,他好躲過一劫。”
尹澤笑了聲,捂住臉:“我以前有多崇拜他,那一刻就有多絕望。我最喜歡的哥哥,原來是那麽自私的一個人。”
蔣堯的關注點不在這裡:“然後呢?你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到重點,你哥怎麽失去信息素的?”
尹澤收拾好情緒,淡淡道:“最後那夥人沒追上來,我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哥藏身的樹叢卻被搜到了,他被抓了回去。”
“還好我爸媽及時報警,警察兩三天就破了案,我哥被關了幾天沒飯吃,身體太虛弱,也留下了心理陰影,休學調養了一年才恢復過來。但因為受了驚嚇,從此信息素就沒了。”
“富商和那些他聘用的綁架犯也全都抓獲了,為首那個姓程的綁架犯判了無期,我看就他媽該判死刑。明明自己也有兒子,一點都沒人性。”
尹澤站起來,拍拍褲子:“好了,關於我哥的事,我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告訴你了。他看著有情有義,其實偽善得很,你要是不能接受,趁早離開他,別以後嫌這嫌那的找借口分手。”
蔣堯坐著沒動,不知道在想什麽。
尹澤踢他一腳:“喂,我說的話你聽見了沒?”
“你沒被關在一起,你怎麽知道他沒飯吃?”蔣堯忽然問。
尹澤:“我爸媽告訴我的啊。”
“哦,我猜,你哥也是這麽告訴你的,對不對?”
“對啊……”尹澤皺眉,“你這話什麽意思?”
蔣堯什麽都懂了。
為什麽兔崽子怕電,為什麽抗拒alpha的觸碰,為什麽脖子上被燙傷,為什麽beta信息素缺失症明明不是不治之症,尹家這麽有錢有人脈,卻到現在都沒治好……
為什麽明明喜歡他,卻要拒絕他。
因為不得不拒絕他。
這麽顯而易見的事,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就猜測過的事,居然一直都沒發現。
蔣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問你……你哥小時候怕電嗎?”
“那麽久以前的事誰記得啊,五六歲之前的事,除了被綁架印象太深刻,其他早就忘了。”
“好,那我再問你,你哥這裡。”蔣堯指著自己的脖子,“有塊疤,你知道嗎?”
“這我當然知道,他說是以前燙傷的。”
“什麽時候燙的?”
尹澤遲疑:“不知道……都說了那麽久以前的事——”
“弟弟,你真的是個傻逼吧?”蔣堯冷笑,眼裡的灰透出來,像刀鋒,像利刃。
“我最後問你一句。”
“——你知道你哥,是一個omega嗎?”
作者有話說:
嗯,澈澈是omega,只是現在還不如beta。弟弟該罵,但也不能全怪他,小時候啥也不懂,印象太深,加上哥哥一直默認不解釋,他就死腦筋了,等著以後痛哭流涕求原諒吧∠( ? 」∠)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