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霍峻的話聲落後的幾十秒裡，秦可都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而在她剛想說話的時候， 耳邊一個聲音却恰好打斷了——

　　「大哥， 你在和漂亮姐姐玩『誰先眨眼誰就輸』的游戲嗎？」

　　「……」

　　霍峻和秦可一齊回眸， 只見之前還跟在霍景言身邊的十二三歲的小男生，此時一臉無辜地站在兩人側旁， 看著他們。

　　霍峻在心情最極端的時候被人打斷，冷然的戾意很快便覆了漆黑的眸瞳。

　　他向那小男生。

　　「再這樣稱呼我， 信不信我抽你？」

　　「……！」

　　小男生被嚇得一抖。

　　秦可本以為他會轉身跑掉。沒想到那小男生反應過來，却嗖地一下躲到了她的身後。

　　「不、不行……」

　　霍峻冷眸掃他。

　　「為什麼不行？」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在，你、你不會打人的。」

　　「……」

　　霍峻目光一滯。

　　須臾後他輕眯起眼， 表情看起來更凶了。

　　「誰告訴你的？」

　　小男生咽了口唾沫， 「霍、霍老師說的……」說著， 他伸手小心地指向旁邊。

　　正為他的話而意外的秦可也跟著望過去， 就和霍峻一道看見了站在長廊盡頭的霍景言。

　　似乎是察覺到兩人的目光， 正跟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奶奶耐心地講著什麽的霍景言直起身， 目光溫和帶笑地與兩人對視上， 然後他抬起手， 衝兩人打了個招呼。

　　小男生適時地補充。

　　「霍老師還說了， 如果我想跟你學打架， 就讓我纏著漂亮姐姐，他說你只聽漂亮姐姐的話。」

　　霍峻︰「…………」

　　秦可表情有點不自在。

　　她扭頭看回向霍峻，本以爲會見到霍峻不虞甚至發火的徵兆。然而令她意外的是， 視野裡的男生眼神微妙地冷了幾秒， 便突然輕嗤了聲。

　　霍峻的目光也終於落回到秦可身上。

　　他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 再開口時語氣不疾不徐，意味深長——

　　「對，他說的沒錯。」

　　「我只聽一個人的。」

　　「……」

　　被那漆黑的眼盯得久了，秦可沒來由地有些臉上發燥。

　　她不自在地轉開了視綫，往旁邊走。

　　小男生見狀急了，連忙追上去——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你等我一起啊。」

　　話沒說話，小男生身後的連衣帽被一隻指骨修長的手捏住了，不緊不慢地扯了回來。

　　「……」小男生哆哆嗦嗦地回頭，「大、大哥……」

　　霍峻差點被這稱呼氣笑了。

　　「跟著她可以，但不準踫她——扯衣袖也不行，懂嗎。」

　　小男生︰「…………？」

　　出於求生本能的，小男生還是用力點了點頭，「懂懂懂。」

　　「……」

　　霍峻神色懶散地一笑，直回身，鬆開的手順勢插回褲袋裡。

　　看著小男生慌忙追過去、成功攔在秦可和霍景言之間，霍峻滿意地輕嗤了聲。

　　*

　　臨近傍晚的時候，霍景言主動提出，要請三人在藝術廣場附近的小店吃晚飯。

　　小男生自然傻呵呵地跳著高叫好；秦可的目的還沒達到，猶豫了下便也答應了。

　　小男生遲疑地看向霍峻︰「大哥，你來嗎？」

　　「……」

　　對這個稱呼已經快要麻木了的霍峻抬頭，冷白著一張俊臉，面無表情地瞥了小男生一眼。

　　見小男生又想往秦可身後縮，霍峻才淡淡地收回了視綫。

　　「免費的晚餐，當然吃。」

　　話尾處，他餘光微冷地掃向霍景言。

　　藝術廣場臨近的街道便是一條乾城內小有名氣的小吃街。

　　店面雖小，多數却乾淨。

　　霍景言領著三個年齡各异的「學生」，到了其中一間店外，排了十幾分鐘的隊，才總算捱到了他們的桌號。

　　那小男生一點也不認生，嘴裡「大哥」「大哥」地喊著，搞得秦可很擔心自己三個成了拐賣兒童的。

　　有霍景言在的時候，秦可好像從來不需要擔心氣氛尷尬或者冷場——前世她就記得，霍景言像是個無所不知的百科全書，無論是什麽方面，你都能聽他侃侃而談。

　　本來就迷弟似的小男生，經過一頓晚飯，看起來更被霍景言完全俘獲了。

　　倒是霍峻的神色越來越沉。

　　看向霍景言的眼神更是一點都不掩飾地不善。

　　——

　　知道其中大多緣由還是出在自己身上，秦可十分無奈。

　　晚飯結束前，霍景言起身去結賬。

　　老闆娘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看起來四十來歲的模樣，她從之前就一直注意到了這桌——除了那個小男生以外，另外三人的顔值簡直是把她店裡的顧客數量都翻了兩番。

　　「這是你們家的三個孩子啊？」

　　老闆娘一邊給霍景言結賬，一邊笑眯眯地問︰「這大點兒的男孩兒和女孩兒可真漂亮哎，都能送去做明星了吧？」

　　霍景言聞言笑笑，溫潤如玉，也不解釋。

　　「小的那個還沒長大，長大了說不定也好看。」

　　老闆娘給他竪拇指。

　　「這個我懂，你這當爸爸的基因就好，小的以後肯定也往開了長。」

　　霍景言垂眼一笑，衝老闆娘點了點頭，轉身回桌了。

　　剛坐下，他就聽見小男生在有點吵鬧的店裡纏著霍峻哀求什麽，女孩兒坐在旁邊笑這看兩人，眉眼彎彎。

　　稍有些醺黃的燈光柔軟了每一個人的綫條，光暈被點點染在四周，眼前圖景像是剝離了聲音，安靜美好。

　　霍景言指節動了動。

　　他有點想畫畫。

　　如果能畫下眼前這幅畫，最好聲音也能一幷收錄——這樣的畫裡，連嘈雜也美好得讓人心醉。

　　……

　　一直到離開店裡，小男生還在纏著霍峻讓他教自己打架。

　　其實中間也來折騰過秦可，只是霍峻皺著眉看了一會兒女孩兒無可奈何的表情，就把人又拎回去了。

　　霍景言和秦可走在前面，聽見身後小男生單向的糾纏，秦可無奈地笑。

　　「霍老師，您就不該告訴他，我在霍峻不會打他——嚇跑了也好。」

　　霍景言︰「小孩子，忍忍就好了。」

　　「可他想學打架，萬一霍峻真鬆了口……」秦可無奈，「這可是教壞小孩兒啊。」

　　「……」

　　霍景言頓了頓，「你知道他爲什麽想學打架嗎？」

　　秦可一怔，搖頭，「我只聽他說見過霍峻打架，或許是覺得很帥嗎？」

　　霍景言一笑，沒說話。

　　過了兩秒，他轉過身去。

　　「宋軼，漂亮姐姐問你，你為什麼要學打架？」

　　那個叫宋軼的小男生一楞，扭頭看向秦可。

　　秦可無辜地回望，「霍老師……」

　　「聽他說。」霍景言壓低了聲音。

　　秦可依言。

　　果然過了幾秒，那小男生就慢慢低下頭去，似乎有點不情願地開口︰「因爲……不想被欺負了……他們總是人很多。」

　　秦可驀地愣住。

　　幾秒後她才回過神，呼吸一緊，張口想說什麽，却被霍景言的話聲拉住了——

　　「走吧。」

　　「可是……」

　　霍景言眉眼溫柔地看她，但眼神裡的沉凝却很堅定。

　　他重復了一遍。

　　「走吧。」

　　秦可咬了咬牙，才看了霍峻一眼——不知爲何，少年似乎怔在了原地。

　　她轉身跟上了霍景言的步伐。

　　「老師，我們是不是該……」

　　「我們什麽也做不了。」霍景言突然說道。「就算這一次能阻止，下一次能阻止，還會有下下次，甚至更多次。」

　　「……」秦可心裡知道，但還是攥緊了手。「那我們就什麼都不做嗎？」

　　霍景言笑笑，眼神深邃。

　　「惡是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消失的東西，秦可。當你看到一個受傷的人的時候，教會他點什麼，比去懲惡揚善要可靠的多。」

　　秦可一怔，回神。

　　「你是說，真的讓霍峻教他……」說到一半，秦可自己停住，她有些猶豫地皺眉，「這樣好嗎？」

　　「……」

　　霍景言聳了下肩，難得不太負責地玩笑，「天知道。」

　　秦可無奈。

　　走出去幾步，聽見身後傳來的小男生的歡呼，秦可有些意外，

　　「他真答應了。」

　　「嗯，他會答應的。」

　　霍景言說完這句，沉默兩秒，才問道︰「你問過他，我和他的關係了？」

　　「……」

　　秦可點頭。

　　遲疑之後，她輕捏緊了指尖，「我沒想到……霍峻說他是私生子。」

　　霍景言目光晃了晃。

　　須臾後，迎著最後一抹晚霞的餘輝，他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伴著朗然的笑——

　　「那你應該知道，他爲什麽會答應了。」

　　秦可一愣，「？」

　　「因為他也是這樣過來的。」

　　霍景言低聲道。

　　那一瞬間，秦可似乎在霍景言的眼神深處看到了某種感同身受的傷感，只是很快便鏡花水月似的，被一點笑意打散了。

　　霍景言眼神溫柔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一盞盞亮起的路燈下，一高一低兩道身影。

　　很久之後他才轉回身。

　　「秦可，如果以後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別被他的假像騙了。」

　　「……」

　　「刺猬把他唯一柔軟的地方敞給了你，別『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