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複製人生（四）

時卿渾身僵直，一瞬間沖上來的想法，讓他的大腦都混亂了。

難道他真的只是一個複製體？一個自己的複製體？

而那個……就是他自己？

那他現在，到底是什麼？

下一刻，更多之前不敢想像的念頭湧了上來，就像是一下子把藏起來的傷疤全撕開了，血淋淋的慘不忍睹。

不能和秦漠通訊，是不是就因為他並不是真的時卿？

十多天了，秦漠都沒有來找自己，是不是就因為，自己並不是自己？

秦漠早就找到了時卿，只不過時卿是真的時卿，而不是他這個複製體。

是啊，穿越了這麼多次，排除掉封閉記憶的那一次，秦漠幾乎都是第一時間找到他。

這次足足半個多月的時間，真的是從未有過。

如果不是因為早就找到了，又怎麼會耽擱這麼久？

可是他不是時卿的話，他又是什麼？

他存在著，他的意識清楚，他有自己所有的記憶，他有感情，他記得父母親人，記得秦漠，愛情友情親情，他全都擁有，他不是一個死物，更不是一個隨時會消失的輕飄飄的煙霧。

可是為什麼……他所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否定了他的存在？

直到此刻，時卿終於切身實地的體會到複製人的痛苦。

他們擁有人類的記憶，擁有自己的過往，之前生存的所有印記都刻在大腦裡，親人、愛人、朋友，深愛的，被愛的，喜歡的甚至是討厭的，所有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印在腦子裡。

可忽然有一天，這一切都不再屬於自己。

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擁有著這一切，而自己卻被殘酷的剝離了。

父母不會給予關愛，愛人不會親昵的同你相擁，朋友不會與你分享經歷……因為你只是一個複製人——一個大量生產，造價低廉的工業產物。

所有代表著你存在過的經歷和過往，都在第一時間再度證明了你不存在。

因為這一切，都是‘別人’的。或者委婉點說，都是過去的你的。

可過去的你是你，現在的你到底是什麼？

***

之前時卿還能夠坦然面對，但真正看到了秦漠和‘自己’在一起，卻一下子將他擊倒了。

他以為他永遠不可能離開秦漠，他以為秦漠也永遠不會放開他。

他是他的系統，他是他的宿主。

他們會永生永世綁在一起，他們只有彼此。

可現在，他被抽離了。

而對手卻是自己。

多麼荒謬。多麼可笑。

時卿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暫停了。

如果他真的不是自己了，他還能做什麼？

他完完全全的理解了那些安分的在礦場裡工作的複製人了。

他們不是不想反抗，可是反抗的話，又要反抗什麼？又要向誰反抗？

沖過去和自己對峙？還是說，去與那些自己深愛的人作對？

不要說他們怎樣，時卿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和秦漠反目，就立馬覺得天崩地裂，整個人都墜入冰窖了。

做不到，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只能留在那裡。

工作，工作，日以繼日，疲憊不堪，重體力和不停的重複讓大腦不能思考也就逐漸麻木，最後，就這樣失去自我的直到死亡。

時卿不禁打了個冷顫，心底升上來的恐懼讓他精神瀕臨崩潰邊緣。

十多天的不停尋找，長時間的神識外放消耗了太多了靈力。

他修為很高，絕對淩駕於這個世界所有人類之上，但並不代表他是永不枯竭的。

這樣高強度的透支靈力，讓他的身體已經開始疲憊了，而這種時候，卻又看到了這樣一幕，確認了這樣的一個事實，他實在有些撐不住了。

身體搖搖晃晃，時卿勉強維持住，臉色蒼白的看著對面。

看著‘時卿’，而後又看向秦漠。

秦漠習慣性的撫摸著‘時卿’的脖頸，少年微微縮了下，然後仰起頭，沖著他笑了笑。

時卿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角度來看自己。

他也瞭解不到，原來自己看向秦漠的眼神是那樣的。

好像，全世界都只有這一個人。

他微微垂下眼簾，遮擋住了眼中的情緒，他的出現，秦漠已經發現了。

而投過來的視線，陌生而冷淡，讓時卿心裡發涼。

他見過秦漠這樣的眼神，他的宿主看向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是這個神態。

冷漠，疏遠，一雙黑眸裡沒有絲毫感情。

時卿曾經還因此而沾沾自喜，認為自己是特別的，是唯一的，是住在秦漠心裡的。

甚至還有一種微妙的幸福感。

可現在，都成了笑話。

‘時卿’也發現了他。

少年快步走過來，看著時卿，竟饒有興致的細細打量起來。

看了足足有一分多鐘，他才收回了視線，轉過身對著秦漠笑著說：“真不可思議，雖然知道能夠複製，但沒想到會這麼像，太像了。”

秦漠看都沒有看時卿一眼，他的視線自始至終都落在少年身上。

‘時卿’又轉過頭看著時卿，彎著眼睛笑著問：“你怎麼來到這兒了？是在找我嗎？”

時卿看著他，不知道要作何回答，他控制不住自己，視線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不停的想要挪到秦漠身上，他想看他，他離開他太久了，他真的很想他。

可是，秦漠卻沒有看他一眼。

他的這絲神情卻沒有瞞過‘時卿’，‘時卿’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攏了。

“我知道了，你是來找秦漠的。”

時卿依舊沒有吭聲，他根本無法想像，和自己……和自己要怎麼交談？

以及……他自己，他自己現在又會在想什麼？

身體的高度疲憊加上精神的劇烈衝擊，時卿真的無法去思考了，甚至忽略了很多本該注意到的細節。

他只想回到秦漠身邊，只想和秦漠說說話，或者，只要秦漠能夠看看他。

可是他回不去，秦漠身邊已經有個他。

他不是時卿，他也不是秦漠的系統，他更不是秦漠心裡面的那個人。

可他……到底是什麼？

上一世，他存在的意義已經完全遠離了他。

他回不到父母親人身邊，再也見不到至交好友，他死了，已經死了。

而後，他幸運的有了全新的世界。

而這個新的世界裡只有一個人。

秦漠，他只有秦漠了。

可現在，他連自己都不是了。

時卿的思緒一片混亂，數不清的念頭劇烈衝撞，巨大的落差，強烈的絕望感襲來，直到耳邊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瞬間握住了他的心臟。

“很迷茫，很無助是嗎？你已經不是我了，你失去了你所有的一切。”

“你想不想變回自己？不是複製人，不是被丟棄的累贅，而是一個人。”

“變回時卿，變回自己，重新獲得你所擁有的。”

這原本熟悉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股陌生的喑啞：“自殺吧，死了的話，你就可以回來了，就可以和我融合了，就成為我了！”

死亡嗎？

死了就會回到從前嗎？死了就可以變回自己嗎？

可是死了……他還存在嗎？

更可況……

自殺？！

時卿陡然一驚，他猛地抬頭，看向了眼前的人。

黑髮黑眸，相似的如同照鏡子。

這是他，的確是他，可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怎麼可能會蠱惑一個人去自殺？他怎麼會有如此狠毒的心思？

之前因為巨大衝擊而錯過的細節一下子都鮮明起來。

他是複製人，可他依舊是時卿，他是他自己，他的想法不可能改變。

假如他真的被複製了，那麼身為本體的時卿也絕對不可能讓自己的複製人絕望的死去。

哪怕是黑色複製人又如何？既然他會創造出他，就絕對不會丟棄他！

混亂的經歷，枯燥乏味的工作，又能怎樣？如果他連承載這一份記憶的勇氣都沒有，他還算是個什麼人？

迷茫的眼神逐漸清明，時卿強行振作起來，這不是他！

這個人，絕對不是他！

只要轉過彎來，他就迅速發現了更多的不同之處，人可以複製，但手環呢？

他的食物儲存手環也可以複製嗎？哪怕是系統商店裡，這東西也是獨一無二的！

以這個世界的科技，絕對不可能製作出來。

他猛地轉頭，看向了秦漠。

秦漠被騙了，他要告訴他，這個人不是時卿，他才是！

然而還未等他開口，這空曠的院子裡忽然間一陣昏天暗地，烏雲密佈，狂沙走石，炎炎白日瞬間變得暗無邊際。

緊接著，一股磅礴的威壓鋪天蓋地襲來，在場的三個人都面色大變。

‘時卿’和秦漠是一臉驚訝和意外，而時卿，卻心頭狂跳。

不是單純的契約的遙遙呼應，他感覺到無比熟悉，熟悉到不可能偽裝的強悍神識。

被溫柔且強勢的包裹住的一瞬間，時卿知道了，這才是……他的宿主，真正的秦漠。

時卿還未來得及轉頭，就被強勁的臂膀擁入了懷中，緊緊貼上硬實的胸膛，熟悉的氣息整個將他包圍，時卿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來人，不用看哪怕一眼，他都知道，這是他的宿主，他的秦漠！

秦漠環住他的腰，緩緩地撫摸著他的後背，聲音從上方傳下，嗓音裡有久未開口的沙啞：“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