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靈玉這般想， 便也這般問出了口。
謝成安卻像是沒有聽到似的，急切地抓著牢門，用力喊道︰“你為什麼會沒事？這是重獄， 你怎麼還能出現在這裡，靈玉……是不是有人保了你！是誰？”
父子二人恍若隔世的相逢，謝成安沒有問一句盛靈犀， 也沒有一點愧疚之態， 他呼喊的急切又希冀， 竟像是將盛靈玉視為了救命稻草，拚了命地想抓住他。
得不到盛靈玉的回應， 他也不停，不斷詢問道︰“是楊惑嗎？你搭上長公主那邊的線了，是他給你求情了！？”
求情兩個字戳中了盛靈玉的神經，使得他在模糊不清的燈火之下搖晃了一下。
謝成安便當是自己說中了， 大喜過望， 急急道︰“靈玉、我自知這一遭逃不過， 不敢有所期望，可你那個弟弟……靈華！他和此事毫無關聯！他是個好孩子，你想想辦法，把他帶出去！你既能無恙， 定能保他的周全， 稚子無辜啊！”
事到如今， 謝成安人在牢中，死到臨頭，仍未表露出絲毫的懺悔之意，面對盛靈玉，他一副父親的架勢， 理所當然地要不知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好生站在這裡的盛靈玉去保他的私生子，甚至還拿聖賢書中的道理來勸說盛靈玉。
何其可笑……因謝成安一人之錯，整個盛家都被連坐，盛國公太廟除名，盛家光輝不復，盛靈玉和盛靈犀皆入賤籍，這等後果，謝成安一概不管，可換到了他的私生子頭上，他忽然便開始在意起兒子的安危了。
盛靈玉出聲道︰“我與靈犀……便不是你的孩子嗎？”
盛靈玉的聲音空蕩蕩，右手一直低垂著，謝成安卻並沒有多看一眼，聽見盛靈玉說話，他比之前更加激動，甚至去拽盛靈玉的袖子，“當然是！靈玉，我心中一直是記掛著你的，我也知道自己犯下大錯，可以後沒了我，世上只剩你們兄弟兩人，若不相互扶持如何能活得下去，你救救他，他年紀還小，以後還有好些年要活……！”
謝成安神情哀戚，一副慈父之態，然而他這番做派，越發襯得過往的一切都髒汙不堪。曾經，謝成安也這麼在祖父責備自己時出來求情，也這樣在靈犀的病床前落淚。
盛靈玉現在才知道，都是假象罷了。
盛靈玉開口道︰“我救不了……也不會救，來日你怎麼死，他就怎麼死。”
盛靈玉說地那般的冷清，謝成安幾乎有些不敢相信，他急急抬頭去看盛靈玉，撞上了一雙空蕩蕩、毫無溫情的眼楮。
謝成安從來沒在盛靈玉的身上看見過這樣的眼神。沒有對父親的敬意，敬仰……就像在看一個極為遙遠的陌生人。
隻這一眼，謝成安便明白了盛靈玉那句話中的拒絕沒有任何余地，盛靈玉一生從不說謊，他說不救，便是真的不救。
謝成安怔楞在原地，繼而像是撕破假面一般瘋狂地吼叫起來。
他完全不再顧及自己的儀態，人在死亡面前暴露無疑的醜態讓他看起來近乎猙獰，謝成安喊道︰“盛靈玉——你怎麼敢這樣子對我，我是你父親！我是你父親！”喊著喊著，謝成安忽然停了下，神情扭曲，他唾罵道︰“不！你不是我的兒子，你不姓謝，你姓盛！”
許是知道自己必然命不久矣下場慘烈，盛靈玉也不會救他的私生子，謝成安再沒了一點的遮掩，他對著盛靈玉紅了雙目，將所有的心裡話都掏了出來。
“你算什麼我的兒子！既不傳我的姓氏，又和那群裝模作樣的盛家人一脈相承！你就和你祖父一樣！活得愚蠢！虛偽！假清高！！我看見你們都覺得惡心！！”
“說什麼清譽，說什麼一心為國！行，隨你們，可憑什麼你們自己不爭不搶，也容不得別人力爭上遊！二十多年啊，我天天遵著盛家的規矩而活，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憑什麼！”
“我想要榮華富貴有什麼錯，我為了欲望想要往上走又有什麼錯？這世上本就是有能者居之，皇帝昏庸無能，早晚有人取而代之，我根本就沒錯！！”
謝成安一直嘶吼，對面的人卻沒有聲響，他更覺得憤怒，睜大眼楮死死盯著盛靈玉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卑劣，覺得我無恥？可你看看你們盛家，平日再忠烈，現在還不是全死了？在這世上，什麼德行操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權力，若是你祖父聽我的，早年就握住軍權，盛家根本不會落到這個下場，如今這一切都是你們活該，活該！”
盛靈玉的聲音突然響起，飄渺無依︰“我母親……”
謝成安似是瘋魔了，乍一眼看上去宛如惡鬼，他吼道︰“你母親……盛慧妍！我忍了她那麼些年，她事事管著我，壞我的好事，還妄想把靈華送走，分開我們父子……”
謝成安完全忘記了當年自己入贅盛家時的窮困光景，忘記了盛家對他的扶持和栽培，忘記了盛靈玉母親對他綿綿情意，他目眥欲裂道︰“怪就怪她一直擋我的路，是她逼我到這一步的，有多少次，你祖父訓斥我的時候她都一聲不吭，我早就知道她心裡瞧不起我！我殺她一點都不後悔，若能重來，我還要殺她！她該死——”
“你母親，你祖父，全都該——”
謝成安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還在喊，神情依然那般猙獰，可他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間定格不變，他的身軀轟然倒下，瞪大的眼楮裡布滿了血絲。
再也喊不出，再也動不了。
因為……他的喉骨被掐斷了。
牢房的走廊裡響起了錢公公抑製不住的驚恐之聲，錢公公兩腿癱軟向後退了兩步，直到倚著牆無路可退，還是沒有忍住在這一刻落荒而逃。
太過震驚，太過可怖。
他看見謝成安在發瘋，看見盛靈玉的背影推門而入，可是……他沒有想到，他是真的沒有想到，盛靈玉會……
那是人倫綱常之中最大的罪孽。
是底線，是辛密，是觸之即死的逆鱗。
錢公公的腳步聲匆忙離去，逃命一般，然而盛靈玉站在原地絲毫未動，他站在那裡，慢慢地合上眼楮，隻覺得周遭一片空白，那些在他腦中日夜不停糾纏不休的聲音忽然間消失地乾乾淨淨。
所有的聲音停下了。
他終於什麼都聽不見了。
寂靜，寂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盛靈玉低頭去看，謝成安倒在他的腳下，雙目大睜。
他蹲下身去拂過謝成安的眼皮，謝成安依然沒有合眼，這人滿眼的震驚，仿佛在回蕩生命最後一刻的怨恨和死不瞑目。
他確實應該死不瞑目。
子弒父……如何能瞑目？
盛靈玉將左手在衣擺間蹭了幾下，卻還不覺得不夠，他用力擦個不停，可不管怎麼擦，在他的眼中都是一片血紅。
擦不掉，怎麼都擦不掉。
盛靈玉望著這隻手凝視許久，終是將拳頭抵在自己的額頭，肩膀倚在牢門前顫抖起來。
有聲音哽咽著從他的喉嚨裡傳出。
燈火搖晃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是一刻鐘，又許是半個時辰，走廊裡傳來了其他的腳步聲。
楊惑一路趕來，臉上帶笑，滿臉的看熱鬧之態，然而視線觸及到了盛靈玉和地上的人影，他的神情忽地出現了變化，楊惑難掩驚訝，立刻差人進去查看情況，奉命之人探了探謝成安的鼻息，隨後對楊惑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
死了。
被殺。
……
全然不在楊惑的意料之中。
明明已經得到了確切的結果，但楊惑還是遲遲難以相信。
不可能。
他是抱著許多惡意給盛靈玉送了通行牌，可無論如何，他沒有想過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那是盛靈玉，盛靈玉那樣的人，絕不可能、絕不可能會走到這一步。
楊惑心中震驚，竟是一時間驚疑不定，他幾乎有些無法確定，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盛靈玉，自太廟一別，不過七日，七日而已，盛靈玉怎麼可能……
楊惑看向盛靈玉，瞧見那人正倚在門前，他沒有驚慌，也沒有崩潰，只是異常冷靜，看起來像個局外人。
有什麼東西在腦中一閃而過，楊惑立刻掃空了來之前所有的想法，他屏退了屬下，對盛靈玉道︰“靈玉打算怎麼收場？”
這是楊惑在看到如此殘局之後的第一句話，盛靈玉轉過頭來，並不似最近幾日那般反應遲鈍，他很平靜地問︰“……楊世子以為，我能如何收場？”
楊惑和盛靈玉的目光對視，先前那一股隱隱的預感來得便更加清晰，他勾出一抹笑容，對盛靈玉道︰“我可以幫靈玉清理乾淨，你今夜到此之事，不會有任何人知道，謝成安是重刑犯，私自處置是大罪，有關這點，我也可以幫你偽裝成畏罪自盡，最主要，我會幫你保守秘密，從此以後，除了你我，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今夜發生了何事，知道謝成安是怎麼死的。”
盛靈玉問道︰“你要什麼？”
和聰明人說話，不用兜圈子，楊惑不再微笑，神色認真道︰“雖然我確實覺得靈玉無趣，但實話說，靈玉確實是當世之中少有的人物，若與我為敵，終究是個麻煩。靈玉，你我相交一場，我願意給你留個情面，我幫你把這件事情藏得徹徹底底，保下你的名聲，而你……只需要為我做一件事。”
盛靈玉道︰“什麼事？”
楊惑沉沉道︰“陛下大婚之前，我要你自盡。”
作者有話要說︰ 白玉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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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我好像一直沒有正面描寫過盛靈玉的心理活動……
不知道沒有小姐妹來和我一起分析一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