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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上,時遇趁著等起飛的空檔在微信群裡打字,後兩排間隔區外的經濟艙裡,兩對年輕情侶嘻嘻哈哈的笑鬧聲連續不斷的傳過來,沒多會兒,其中一個女生過來找空姐要濕紙巾不小心往這邊看了眼,邊經望身形太高,即便坐著也容易引人注意。那女生回去激動地跟同伴說好像看見邊經望了,兩個女生不顧男朋友興奮地踮著腳往前望。
時遇跟未未發著微信,心虛的往後斜了眼,從包裡摸出裝飾用的平光眼鏡戴上,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助理。
未未問:「上飛機了?」
她答:「開始滑行了。」
「哦哦,那不和你多說了,邊老師呢?」
時遇悄悄側了下頭,身旁的人一坐下就戴上了眼罩閉目養神,不管旁邊嘰嘰喳喳的吵鬧聲愈演愈烈他都沒什麼大的動作。
「好像睡著了。」
空姐推著餐車過來禮貌的問要不要喝點什麼,即便面對明星也隻多看了一眼直接看向了時遇,時遇要了兩杯咖啡,盡職盡責的放到他面前的小桌板上。
未未的信息早就過來了:「讓他好好睡會兒,這幾天時間太趕都沒怎麼合過眼,從黑河回來之後還有好幾場粉絲見面會,我不在邊老師就交給你了啊!」
未未一副老媽子的語氣說的她想笑,還有點愧疚感無處抒發。
後面的小情侶還在吵吵鬧鬧,藉口上廁所路過一趟又一趟,連帶著時遇也被迫成了觀察對象,最後被空姐禮貌的按了回去才算是消停了些。
廣播裡響起溫和的起飛提示音,邊經望拉下眼罩看過來,本來是要說什麼可是看她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副眼鏡,有些出其不意的微微抿了抿唇:「起飛了,把眼鏡摘了吧。」
「哦。」竟然習慣了,都沒察覺。
「帶夠衣服了嗎?」他抿了口溫熱的咖啡,「黑河最近連下了幾場大雪,會非常冷,忘了提前提醒你。」
「帶了,足夠……我媽聽說我要去東北硬是給我郵來兩件同身長的羽絨服,逼著我塞進行李箱。」
「那就好。」
時遇點頭,手裡捧著熱咖啡一下一下磨蹭,走廊有人靠近往行李架上放行李,餘光見他重新拉回了眼罩。
卻沒任何由來的,他剛才最後那句「忘了提醒你」在腦海裡一次兩次無數次……怎麼都繞不出去了。
抵達黑河已經臨近傍晚,又轉車到邊緣縣城,抵達劇組酒店時俞導已經領著全組的人提前上山駐紮,準備明天一早的日出採景。
這裡算是天然風景區,只是最近的時節鮮少有人上山。劇組定的酒店離山頂不算遠,開車走盤山公路半個小時的路程便可趕到,只是下了雪路上不好走,邊經望把車開的很慢,直到出了縣城開上山路,天色隱隱暗下去,呼呼的寒風吹在窗玻璃上打得擋風板哢嚓作響。
沒多會兒昏暗的視線裡飄起了小雪,雪花一星半點逐漸堆積慢慢模糊了視線又一下被雨刷悉數刷去。
因為下雪,本來半個小時的路程走了二十多分鐘才到山腳下,眼見越下越大,從細鹽柳絮變成了鵝毛大雪,放眼望去蜿蜒而上的盤山公路隱在一片淩亂紛飛的雪白世界裡。
「到山頂還有多久?」時遇看窗外已經徹底黑了天,隱隱有點擔心。
邊經望放慢了車速和她說話:「離山頂沒多遠,只是開的慢一些比較安全。」
畢竟已經開了幾十分鐘,時遇擔心他的手:「那我來開吧,你換過來休息一會兒。」
「沒事,坐好了別亂動。」他調節了一下暖風,把出風口調向她伸手試了試,「冷嗎?」
「還好。」
時遇還要堅持換過來開,才說了句話,車身忽然頓了下。
邊經望輕踩刹車停住,遠光燈下前路拉了一條警示帶,路邊有三四個人影衝他們揮手示意後退。
「封路了。」
時遇啊了聲:「那怎麼吧?俞導他們還在山上吧?」
有人來指揮他們後退,為首裹著軍大衣的大叔特別好心的敲開他們車窗,說著不標準的東北普通話:「你們和山上拍電影的是一塊的吧?大雪封路了不安全,等我們清掃了積雪明早你們再上山。」
「那山上的人呢,下雪不要緊嗎?」
大叔擺擺手回道:「沒事沒事,這裡常年有人上山,山上都有住的地方。」
最後,在大叔的指引下他們開車找到靠近山腳的一個平房小院借宿一晚。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七十多歲的婆婆,婆婆自稱姓林,丈夫是這山裡的守山人,他們是這山腳下唯一一戶人家。
土炕燒得燙手,林婆婆特意給墊了一層被子。
還準備了一桌吃的,動作嫺熟的給他們擺碗筷:「我這裡啊,經常有上山或者下山的人過來借個地方吃飯睡覺,東西都準備得可足,你們儘管吃,吃不夠和我說。」
林婆婆說話裡面時不時摻著幾句時遇聽不懂的方言,斷斷續續的聽了個大概,疑惑的抬眼看向對面。
邊經望喝了口水,放下水杯解釋:「閩南語。」
倒是林婆婆先聽見,瞪時眉開眼笑的樂了,用閩南語問了邊經望一句你是哪裡人?
邊經望用閩南語回我母親是臺灣人。
林婆婆家裡除了收音機連電視都沒有,不知道明星更不知道KC是誰,隻把他當成自己半個老鄉。林婆婆很善談又熱情,一來一回和他用閩南語聊天,說到高興處笑得前仰後合。唯獨時遇晾在一邊一個字都聽不懂,悲催的幹吃了一大碗米飯。
最後林婆婆終於注意到她,又要給她添飯,時遇連連擺手拒絕。
飯後林婆婆跟邊經望說了句什麼,期間笑著看了看她,看得她不明所以,等到林婆婆點頭離開後邊經望跟她解釋:「她說這裡住的地方小,只能我們兩人在這炕上擠一擠了。」
只是一塊在炕上打個鋪蓋罷了……放開了想想也沒什麼不是?
時遇自我麻痹了一番靠牆鋪好被褥,看了眼另一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思考了一會兒要不要把另一邊也鋪好?
窗外的雪小了很多,只有寒風吹過零零碎碎的從地上或是半空中卷起來幾片零散的薄雪。院門口掛著一盞年歲很長的燈,燈光有些發沉卻是室外唯一的一星光亮。
襯著燈光下,有個在打電話的身影隱隱晃動。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時遇慢半拍收回眼來去摸手機。
她媽不放心她,打電話來問:「你那邊下雪了沒有?我看天氣預報最近可是大規模寒潮,你晚上在哪兒住呢,沒事兒別亂出去——」
還沒聽完,聽筒裡忽然消了音,她拿回來看了眼,左上角最後一格信號時隱時現,穿了鞋匆匆跑到外面去,她媽的聲音斷斷續續喂了好幾遍直接掛斷了。
無語的歎了口氣,給她媽回了條短信。
「下雪山裡信號不好,我剛才試過了,應該打不出去。」
外面雪後很安靜,他說一句隱約都能聽到迴響。
時遇從手機上抬起頭來,等他掐了煙走近,清涼的煙味悄悄竄進鼻間。
「這麼晚,怎麼不進去休息?」
一想到跟他在同一間房子裡睡覺,怎麼都覺得不安穩,時遇不答反問:「我們在這裡俞導知道嗎?」
「剛才信號好的時候我給他打過電話。」
「哦。」她絞盡腦汁想話題,「……那我們明天什麼時候走?」
「山路有積雪沒法開車,等今晚工人連夜清理過積雪應該可以上山了。」
時遇疑惑:「你怎麼知道?」
「林婆婆說的,」邊經望了然的笑笑,「她丈夫今晚被叫出去清雪去了。」
想起剛才他和林婆婆旁若無人的閒談,她忽然問了句:「剛才吃飯的時候,你們都說什麼了?」
「我沒說什麼,基本都在聽她說。」
對,也是。
時遇用腳尖一點一點把巴掌大的一塊雪地踩實,趁空側了下眼,屋裡的光打出兩人並排的影子落在地上,一高一矮,足足差了一個頭。
「林婆婆說了她和她丈夫的事,她是臺灣人,丈夫是本地人,年輕的時候跟著親戚去臺灣遇見她,之後兩人自由相愛,林婆婆自小沒離開過臺灣,後來實行人口管制,兩人被迫分隔在兩地,她丈夫沒回家鄉,半輩子定居在福建沿海。」
「直到兩岸開放兩人再次相見,林婆婆跟著丈夫離開了臺灣來到他的家鄉到現在。」一陣風吹來,他的嗓音越發淺淡,「他們兩人為了互相等對方都沒結婚,一輩子無兒無女。」
幾句話卻像聽了一個長久的故事。
剛才吃飯的時候看林婆婆眉開眼笑的樣子還以為她說的是什麼笑話之類的,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段有點心酸的故事。
看她一時間沒什麼話說,他隱隱猜道:「怎麼,驚著了?」
「就是……沒想到。」望著渾厚的夜幕,她老實說,「以前在崔三三劇本裡聽多了各種各樣的故事,頭一次在現實裡親眼見到這麼傳奇的……對了,你的閩南語怎麼說得那麼好?」
他沉默了一會兒,出其不意拋了句:「想不想聽聽我說更傳奇的?」
「啊?」
林婆婆臨睡前看他們在外面站著好心的給他們拿了兩把凳子,又給倒了兩杯熱水,這才笑呵呵的回去休息。
「我母親是臺灣人,我父親是中法混血。」他忽然說了句。
時遇抱著熱水杯暖手,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但她這些都知道,他生於臺灣長於上海,後來十幾歲就去了法國上學。
「小時候大概六七歲的時候跟著外婆在泉州生活過一段時間,外婆家是少數民族就學會了閩南語,只是後來去了上海又出國就漸漸忘得差不多了。」頓了下,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問:「記得那首《1981》嗎?」
時遇點頭,她的鎖屏密碼怎麼會不記得?
不出意外,他輕笑了聲:「那是我寫給父母的。」
「我知道,看過你出專輯時的採訪。」他當時在採訪裡說,他的父母就是在那年相遇的,她當時還覺得真是浪漫,到現在每次聽這首歌都會自動腦補。
雪夜安寧,他輕歎了聲:「其實沒什麼浪漫,我父母,比林婆婆和她丈夫好一點。」
怎麼會?
「早年間老一輩人的思想都比較保守,當初我父母要結婚,但我外婆無論如何不同意她找個外國人遠嫁,兩人分開後我父親遠在法國,我母親為了和我外婆抗爭在婚前生下了我,我的名字是她取的……意為經年之望。」
時遇愣了好半響:「……那後來呢?」
「後來還比較好,」他笑了笑,輕鬆的像在說別人的事,「我快一歲的時候,母親差點帶著我離家出走,我外婆終究拗不過她。」
微微鬆口氣,後知後覺又有點緊張,這麼隱私的事他就這麼閒話家常般告訴了她,糾結了片刻,還是沒忍住問出口……「你怎麼就告訴我這個?」
他狀似無意,喝了口幾乎涼透的水:「沒什麼,就是忽然想起來。」
眼見天色漸晚夜裡更冷了幾分,兩人起身回屋,她反手關緊門回頭猶豫著說了句:「你放心,我不會和別人亂說的。」
邊經望掀了一半門簾正要進去,聞言頓了下,見她神情鄭重而堅決,到底沒忍住勾了勾唇。
時遇就這麼又被他的笑怔住,回過神來懊惱的拍了拍腦袋……跟偶像近距離接觸果然需要的不是一般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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