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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桂步行街以前修整的時候,整條街的門面都統一了裝修,抱陽觀其實處於步行街大門的外頭,但當時大概因為緊挨著,為了齊整一起改換了,反正外牆總是翻了又翻的。
再說整個抱陽觀,統共不到一畝的面積,就是個微型,迷你道觀。整體是磚木結構的小式建築,前院靠牆栽了一圈竹子,邊角有口八卦形的老水井。
接著便是主殿三清殿,也是整個抱陽觀最大的建築,裡面供奉了三清,背面還有玉皇,東西朝房裡是太乙天尊。
過了三清殿,進入後院,一圈建築中,除卻靈官殿與文昌殿兩個配殿,都是住所、廚房等生活所用之處了,此類生活用房都是水泥翻修過。
院里辟了一小塊地,原來還種些蔬果,現在已經荒廢了。還有舊時候留下來的碑刻,也有幾百年歷史了。
道觀整體是非常典型的道教宮觀建築風格,坐北朝南,布局對稱,四合院格局,只是從樑柱到瓦片都陳舊無比,甚至破損,很久沒有修繕過了。
按照前人筆記所記載,道觀始建於明,曾經毀壞,清末重新修建。
謝靈涯還記得小時候舅舅跟他講過,抱陽觀最大的時候,沿著中軸線有好幾進,正殿原本供的靈官像,三清像在後殿,還有好幾個配殿。後來歲月中損毀,只剩下一個正殿兩個配殿,三清像遷到正殿,靈官像屈居配殿。
謝靈涯一一拍了照,跑到市文化局去了,他舅舅對這些事很不上心,他想著觀里也算有些老物,就去打聽一下。
一問之下,謝靈涯才知道抱陽觀已經登記過了。
市裡最近兩年開始比較重視文物古迹保護,文化局有人到抱陽觀考察鑒定,但是唯一的道士王羽集有時行蹤不定,所以只是登記在冊。
謝靈涯一露面,他們還說要給抱陽觀發銘牌呢,統一製造的,本市古迹文物都有。謝靈涯挺開心地收了,又厚著臉皮打聽,有沒有這方面的保護資金可以申請。
可惜,人家有是有專項資金,但金額有限,抱陽觀既不是年頭最久的,也不是最爛的,不知何時才能輪到呢。
接待的工作人員看謝靈涯長得好看,又總是帶笑,心生好感,便告訴他局裡正在編一本關於地方名勝古迹文物傳說之類的書籍,要是抱陽觀有興趣,可以把資料發給他們。
……
謝靈涯上了心,回去就開始翻筆記。
不止修繕道觀要錢,一個空空如也的道觀也很難招到弟子,還會陷入惡性循環。他得先招攬一些遊人香客,前期可能困難點,但這是必須的。
王羽集從來沒心思把道觀搞什麼商業化,或者說根本就不知道。謝靈涯想,就從把道觀的傳說故事完善好開始吧。
抱陽觀前人們的筆記內容繁多,還有代代增添的註腳,最多一頁筆記有大半頁都是批註。謝靈涯想找的故事素材都散見於筆記中,他翻了好幾本,還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塗鴉。
謝靈涯以前不愛學習,倒是惦記著偷看王羽集的筆記。
相人之術確實有些神異,以前那些所謂有入星骨的人如何謝靈涯不知道,反正他以前不學無術的時候,不說「十六步功夫成仙」那麼誇張,但理解得確實特別快。
像這幾頁他翻過的內容,現在記憶猶新。
找了半晌,順便溫故知新了一下,謝靈涯總算找到一些可用的素材。
道觀的命名方式很多,神靈名、傳說、地名、道教文化用語等都可以作為觀名,謝靈涯一直以為抱陽觀的名字是取自「負陰抱陽」。
結果找到王羽集一位師祖的筆記才知道,抱陽觀原來叫「抱羊觀」,因為以前觀里養了不少羊,後來不知怎麼,慢慢成了「抱陽」。
「這個太沒逼格了。」謝靈涯一汗,索性略去這一部分。他大筆一揮,根據前人筆記的部分內容,誇大編造了一個抱陽觀的傳說故事,各種神仙下凡,妖精打架。
寫完謝靈涯還有些意猶未盡,不是他浮誇,他在文化局時看了人家編的其他資料,好傢夥,一個個最遠都搭上女媧、黃帝了,最樸素的也扯到了乾隆。
道觀中,最高尊神三清是必然供奉的,除此之外,一般還會有一個主要供奉的神仙,這個要看當地民眾或者觀內道士的信仰。比如有的道觀供奉真武大帝,有的供奉呂洞賓,還有財神、文曲星等等。
抱陽觀供奉的主神則是王靈官,也就是配殿中的靈官殿神像本尊,被抱陽觀奉為祖師。
王靈官是道教的護法鎮山神將,專門鎮守道教山門,所以基本上道觀進門第一個殿,山門殿里都會有靈官神像,是鎮守保護山門的。
謝靈涯大致編了個王靈官顯靈,幫助抱陽觀某任觀主降妖伏魔,拯救杻陽百姓的故事,將這個粗略的故事發給文化局的人,對方發了幾個大拇指的表情,估計也覺得他get到了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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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陽觀的環境相對外界,看上去是很靜謐古樸,但它畢竟沒加蓋。
抱陽觀後頭是個菜市場,清早就開始做生意,白天步行街也是人聲鼎沸。到了晚上,大爺大媽都聚到黎明廣場,好幾批,音樂震天響。
謝靈涯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看一整天的書,越看越覺得這個環境要是能有信眾,那也是出奇了……
他現在還沒琢磨出來怎麼搞到資金,暫時一半時間看自己的專業書籍,一半時間把前人筆記錄入成電子版,倒是提高了打字速度。
因為晚上廣場舞伴奏的聲音實在太吵,他道觀就面朝著廣場,所以謝靈涯戴著耳機看書。謝靈涯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口乾醒來,也不知道幾點了,把耳機一摘下來,就聽到隱隱傳來的敲門聲。
謝靈涯剛睡醒,還呆愣了一會兒,這才想到,後院有個角門,通著後頭的菜市場,聽這聲響,好像敲的就是後門。
謝靈涯摁亮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半夜兩點十分,誰會在這個點來敲門?
敲門聲又亂又急,周遭都是商鋪,被吵到的估計也只有謝靈涯。謝靈涯向來心大膽更大,捏著手機穿上拖鞋就往外走,順手還抄了一根擀麵杖。
今晚有月無星,月光清幽地灑在人間,謝靈涯問都沒問一聲外頭是誰,一手便將後門打開了一半,冷不丁問敲門的人:「幹什麼?」
……
賀樽幾乎趴在門上,上牙和下牙打著架,驚恐蔓延全身,門已經敲了三分鐘還沒反應,而身後的黑暗卻宛如有實質一般要附著上來……
他幾乎絕望了,這時候大門卻倏然打開。
嘎吱一聲。
月光順著開闔之處傾瀉下去,照亮一張十分好看的臉,膚色好像和月光一樣冷白,清亮雙眼下的兩道卧蠶原本是有些可愛,不過從賀樽趴在門上略低的角度看過去,倒是顯得有幾分高冷了。
賀樽一時間愣了愣,隨即陷入終於見著活人的狂喜中:「拜託讓我進去一下,救命啊!」
謝靈涯挑了挑眉。
賀樽想從門縫擠進去,但是謝靈涯堵得很緊,他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個什麼,你就讓我進去躲躲吧!」
謝靈涯:「浮屠?你看得出這裡是個道觀吧?」
賀樽:「……」
還真不知道……大晚上從外頭就看得到建築頂,他起初還以為是寺院。
賀樽深怕對方真的把他關在外面,人家搞不好以為他躲債的,扒著門喊道:「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有鬼,救命啊!」
有鬼?謝靈涯關門的動作頓了一下,扶著門瞅他兩眼,在這人期盼的眼神中,慢慢抬起左手——
無名指和小指屈起,食指和拇指分別掐著中指的第一節橫紋背面和正面,白凈修長的中指伸得筆直。
賀樽:「…………」
賀樽打了個冷戰,隨即悲憤地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不聽不信,見死不救也就罷了,還衝我比中指!!」
謝靈涯:「……?」
士可殺,不可辱。
賀樽轉身就走。
謝靈涯在後頭喊他:「喂,你還是進來吧。」
賀樽走出去也就五步,其實他走到第三步的時候就後悔了,外頭多可怕啊,謝靈涯都沒說完整句話,他立刻就轉身了,「嗯嗯好!」
本來想解釋的謝靈涯:「………………」
……
謝靈涯倒了杯熱水給這個陌生人,他打量了一下,這人看上去年紀不大,估摸也就二十左右,問道:「剛才怎麼了?」
其實剛剛賀樽就覺得好多了,現在喝了熱水,更是精神一振,把自己的經歷徐徐道來。
賀樽是杻陽大學大二的學生,晚上和朋友相約吃飯唱K,散了后覺得實在太困了,又喝了點酒,就想在附近酒店開個房休息算了。
賀樽想抄近路,從一條小路穿過去,結果走著走著,發現怎麼都走不到目的地,而且周遭靜得不像話。
這裡怎麼也是商業區,即便半夜也不會一點聲響都沒有,而且所有的樓房燈光全滅了,包括路燈,只剩下一點詭異的月光,反而更加可怖。
整個世界一下子沒有方向,沒有聲音,沒有燈光,賀樽那點酒意全嚇醒了,一下子想到三個字,鬼打牆。
接著,非但走不出去,更彷彿有什麼在暗中窺視,嚇得他毛骨悚然。
在賀樽非常絕望的時候,他的視線中出現了抱陽觀,以及抱陽觀的燈光,簡直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然後的事情謝靈涯也知道了,賀樽衝過來敲門,當時謝靈涯睡著了還戴了耳機,所以賀樽敲了好幾分鐘。
賀樽看謝靈涯的神情好像沒有不相信的意思,猶豫地說道:「那個,其實剛才你沖我一比中指,我就有種本來周圍蒙了層紗,一下子沒了,回到正常世界的感覺。那是因為你……的中指吧?」
謝靈涯:「……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賀樽合掌對謝靈涯鞠躬,碎碎念道:「真的感謝你,我還誤會了,沒想到你比中指是救我!我那是撞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嗎?頭一次遇到,聽說人就是得比那玩意兒凶,果然它就怕你了!謝謝,我學到了!」
謝靈涯無語,索性把賀樽帶到旁邊的靈官殿去。
賀樽抬頭一看,不大的配殿里有尊神像,金甲紅袍,舊是舊了點,但神情威嚴,額生三目,一手握著一支金鞭,另一手赫然比了個和先前謝靈涯一樣的手勢,中指高高豎起。
賀樽倒吸一口冷氣:「……你們道教神這麼diao的嗎?」
謝靈涯:「…………」
謝靈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說道:「這是我們抱陽觀的祖師爺,太乙雷神應化天尊,道教護法大神,王靈官。他手結靈官決,又叫玉樞火指,驅邪伏魔。後人結靈官訣,可以感應祖師,不沾邪惡。」
——雖然很像,但真的不是在比中指!是驅邪,驅邪!真比中指還得了?再diao也不會這麼沒素質啊!
作為供奉王靈官的道觀,這屬於抱陽觀的基礎知識,前人筆記里都把這些琢磨出花了。
一般手決還要配合罡步和咒語,靈官訣也不例外,但被抱陽觀的人代代簡化了,捏決即可,算是祖傳絕招。
賀樽聽完心裡更加敬畏了,他就說這中指怎麼那麼牛,謝靈涯沖他一比,他就覺得周身的寒意被驅逐了。
今晚之前,他不說是堅定的無神主義者,但也從來不進寺院道觀,今天卻是有些顛覆了,立馬恭恭敬敬地道:「那我給祖師爺上柱香感謝一下!」
賀樽上完香后問謝靈涯:「那您說,我這有沒有受什麼影響啊?有後遺症嗎?我到底為什麼會遇到,我該注意什麼地方?這個一定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吧?」
謝靈涯道:「不知道。」
賀樽:「??」
賀樽心中,危急時刻救了他的謝靈涯儼然已經是高人形象了,這句話直接讓賀樽的臉僵在一個有點滑稽的表情上。
謝靈涯無辜地道:「真不知道,我不是道士啊,就是住在這裡。」
道士里也有不用留長發的,但他真不是,對不起這個逼沒法裝。
他的理論知識根本沒有系統入過門,操作那麼犀利,但他都沒法斷定,賀樽遇到的到底是不是鬼打牆。
賀樽的眼神變幻莫測,看著謝靈涯驚嘆地道:「你就是這裡的掃地僧……」
「…………」謝靈涯用關愛弱智的眼神看著他。
因為道觀里生活比較拮据,謝靈涯從大學起就不問家裡要錢了,現在就更不可能讓他爸補貼生活費。之前更慘,現在能經常吃肉還是賣瓜子增加了收入。
謝靈涯想想,索性把後院那塊土利用上了,種點蔬菜,能省一點是一點,賀叔叔那些錢省的他還要存起來呢。
以前這地還沒荒的時候,就是王羽集在照料著,有瓜有菜的,謝靈涯幫著干過活,多少知道一些。
前院沒事的時候,謝靈涯就在後頭種田,安慰自己艱苦樸素才是好作風。
忙到一半呢,有個阿姨過來喊他:「小謝,小謝快來,你同事來了。」
我同事?我哪有同事啊?
謝靈涯莫名其妙,他正在澆水呢,放下水壺擦擦手,出去一看,前院站著個身穿道袍的道士,三十多歲吧,嘴上兩撇小鬍子,下巴上還有幾縷鬍鬚,稀稀疏疏,頭髮在頭頂紮成一個髮髻,手裡提個包。
小鬍子道士看謝靈涯跟著阿姨出來,走到自己面前,還沒回神,疑惑地道:「您好,我想找這裡的觀主。」
「觀內暫時沒有觀主,道長你有什麼事和我說就行了。」謝靈涯上下打量了一下這道士,總覺得他那鬍子怪猥瑣的。
小鬍子道士忙說道:「打擾了,我是想在這裡掛單。」
只要是道士,到了外地就可以住在當地道觀里,這就叫掛單。規矩從古到今不同,現代社會一般是取得道士證的正規道士,能夠憑證在其他道觀免費吃住三天,再往下住,就要給道觀交錢了。
謝靈涯也知道這規矩,只是第一次遇到而已,後院也有多餘的房間,只是沒收拾而已,他很客氣地道:「那道長先和我來放行李吧,我收拾個房間出來。」
「謝謝,謝謝這位小哥了。」小鬍子道士感謝了一番。
謝靈涯邊走邊隨口問道:「我沒別的意思啊,不過在我們本地,太和觀出名多了,您怎麼沒去太和觀掛單呢?」
不止是出名一些,去了那裡住宿環境肯定也更好啊。
小鬍子道士支支吾吾地道:「這個……太和觀太偏了……」
謝靈涯心生疑竇,又多看了小鬍子道士兩眼,忽然站住道:「有沒有搞錯,我們道觀條件這麼差,你還騙吃騙喝?」
他把小鬍子道士的衣服撩起來,下擺內側分明有幾個模糊的字,可辨清是「龍湖景區」,走動時若隱若現。
——龍湖景區是杻陽市一個旅遊景點,裡面沒有道觀,只有個仿古的坊市,裡頭工作人員都穿著古裝,也有書生、乞丐、算命先生等演員在街頭增加真實感。
謝靈涯之前就覺得他衣料好像很差,現在一想……演出服當然質量差啦!
「沒有沒有,你誤會了!」小鬍子道士不知道該先按自己的衣擺,還是先去掏自己的證件,「我是真道士,我只是在那裡上過班而已!」
謝靈涯:「???」
什麼鬼,真道士你在龍湖景區上班?
謝靈涯狐疑地檢查了一遍小鬍子道士的道士證,結果居然是真的,「什麼情況啊,你又不是個演員。」
小鬍子道士垂頭喪氣地道:「可是我窮啊。」
謝靈涯:「……」
謝靈涯:「真的假的,你能窮到哪兒去?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小鬍子道士抬起頭,說了一個很悲傷的故事。
他本名叫張道霆,和傳說中的天師道創始人張道陵只差一個字,但是命運卻是天差地別。
他無父無母,十八歲那年出家,還不到一年道觀香火越來越少,飯都吃不上,他被友好請出去了,各找出路。
也是萬萬沒想到,在道觀都能被裁員。
接下來八年,小鬍子去了很多地方,可但凡他正式就職的道觀,通常都因為各種原因衰敗了,飯都吃不上。
去年小鬍子就流落到了杻陽,這次他沒有去道觀,而是乾脆跑到風景區上班。因為他比那些演員有個優勢,能背些道家咒語經典,順利應聘上了。每天坐在風景區,和遊客拍拍照就行,單位包吃包住的。
不過好景不長,前些天他因為上班時間睡覺,被遊客投訴,恰逢大領導視察,就給開除了。
小鬍子其實已經去過太和觀了,在那裡掛單三天,還賴了一天,因為沒錢交食宿費,又出來了,然後就看到了抱陽觀。
謝靈涯聽完了這個倒霉的故事,一臉不可思議:「你十八歲出家,混了八年,所以你現在只有二十六??」
可是長得像三十六啊!
小鬍子:「…………」
小鬍子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尷尬地道:「這是景區要求的……不是,你關注點錯了吧?」
謝靈涯訕訕道:「你這麼會那麼倒霉?」
「我也想知道啊,我師父跟我說,我的命太衰了,說不定父母也是被我克到扔了我。」小鬍子說道,「那個,小哥,我就在這兒住幾天行嗎?我會去另找工作的。」
謝靈涯好奇地道:「另找工作,你不打算去道觀了嗎?」
小鬍子:「我還是不要害人了吧……」
謝靈涯一想他的遭遇,也是夠衰的,又覺得有點不對,「等等,你們單位包吃包住,那你一點錢都沒存下來嗎?連單費都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