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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二九二章 亡國之虞字體大小: A+
     

    「臣以為,」阮知方開口了,「陛下不必過煩厪慮,清國不戰而棄沱灢、升龍,也不能說一點兒道理沒有——」

    頓一頓,「將沱灢的兵,撤到海雲嶺,順化的防務,確實鞏固了許多,您看,富夷的兵力,雖然多達兩萬之眾,卻也沒有試圖進攻順化,而是繞了過去,北上……」

    話沒說完,就叫嗣德王打斷了,「唉!我慮的是升龍!沱灢的事情,也就那麼回事兒了!——原本也是被富夷占著的!升龍呢?升龍不一樣啊!升龍一失,宮苑寢廟,皆被腥膻了!我,我如何——」

    本來想說「我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的,滯了一滯,將後半句話咽了下去,只長嘆一聲,「唉——」

    「宮苑寢廟,皆被腥膻」這種話頭,阮知方沒法兒接,躊躇了一下,說道:「清國派在越南的水師,較之富夷,軍力確實天懸地隔,升龍不比順化,富夷的水師,是可以直薄城下的,這個,仗,確實是不好打……」

    嗣德王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那麼,清國為什麼不把他的水師的主力都派了過來呢?」

    「呃,這個——」

    這個誰曉得呀?

    越南既沒有近代化的海軍,關於後勤對近代海軍的重要性,就談不上什麼真正的理解,在他們看來,法國的海軍,幾萬里的路都跑過來了,你中國的海軍,跑個幾千里的路,又算什麼呢?

    見阮知方答不上話,張庭桂說話了,「我覺得……呃,現在回過頭去看,清國……似乎並沒有將這場仗往大里打的意思!這個,呃,我是說,其實,打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大打的意思!」

    嗯?

    嗣德王、阮知方,都是目光微微一跳。

    「清國那個意思,」張庭桂繼續說道,「似乎是將富夷擋住了,不繼續北犯,就好了!」

    「就是說,」嗣德王本來就很難看的臉色,愈加之陰沉了,「將富夷『擋』在咱們越南,不『北犯』到他自己的地頭上,就好了?」

    「陛下聖明!」張庭桂的口吻,有些憤憤的,「好像,他們就是這個意思……」

    沉默片刻,嗣德王重重的透出一口氣來,「哼!」

    張庭桂的精神頭兒來了,「我覺得,清國多半以為,升龍一役打勝了,自然而然的,富夷就會知難而退了——」

    說到這兒,看了一眼阮知方,「事實上,他們多半並沒有準備什麼真正的『後手』,所以,富夷大軍到了,才會……這個,一撤再撤!一退再退!」

    嗣德王也看了一眼阮知方,冷笑一聲,「如是,清國就太一廂情願了!——升龍一役,富夷不過小挫,哪裡就『知難而退』了?」

    頓一頓,「殷鑒不遠!當年,富夷打不下海雲嶺,一調過頭,就去打嘉定了!就是清國自個兒——英夷、富夷曾在大沽口受挫,可是,沒過多久,人家就捲土重來了!英夷也好,富夷也好,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大國,丟了面子,哪裡肯輕易善罷甘休?」

    張庭桂:「陛下聖明!」

    他君臣二人說的,似乎頗有些道理,事實上,阮知方也不能排除清國確實沒打算「大打」的可能性,不過,他也不能不替自己的「後手」做些辯解:

    「回陛下,臣以為,清國撤出升龍,既是不得已而為之,同時,也不能排除,有『誘敵深入』之意圖在……」

    「『誘敵深入』?」

    「呃,是。」

    「然後,『聚而殲之』?」

    「呃,是……」

    「可是,」嗣德王皺了皺眉,「清國在北圻的兵力,不過一萬上下,富夷之兵力,幾乎倍於清國,如此『誘敵深入』,『聚而殲之』,靠譜嗎?」

    「這……」

    「升龍一役,」嗣德王說道,「是打了富夷的一個埋伏——大約也算是『誘敵深入』了吧?雙方之兵力,何如啊?」

    阮知方舔了舔嘴唇,有些艱難的說道:

    「回陛下,升龍一役,陸上,富夷是六百多人,清國是兩個營;水上,富夷有『蝮蛇』、『梅林』二艦,清國則有『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艦——」

    頓一頓,「升龍一役,清國的兵力,不論水上還是陸上,都……倍於富夷。」

    「這就是了!」嗣德王說道,「我倍於敵,才談得上『聚而殲之』;敵倍於我,就算敵『深入』了,又如何『聚而殲之』呢?」

    阮知方只好說道,「陛下睿見!」

    「若富夷『深入』而不能『聚而殲之』,」嗣德王的臉色,十分難看,「甚至,還是像沱灢、升龍一樣,『不戰而棄』,偌大一個北圻,可就非吾所有了!」

    頓一頓,微微的咬著牙,「到那時候,咱們越南,可就真有……」

    「亡國之虞」四字沒來得及出口,便再一次劇烈的咳嗽起來了。

    楊義趕緊奔了過來,又是好一輪的折騰。

    阮知方、張庭桂離座,俯伏於地,一疊聲的說道,「陛下保重龍體!陛下保重龍體!」

    嗣德王終於慢慢兒平息了下來,大透一口氣,「起來!鬧這些虛的有什麼用!」

    又喘一口氣,「趕緊說一說,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阮知方、張庭桂抬起頭來,對視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惶惑——

    俺也不曉得該怎麼辦啊?

    可是,君有問,臣不能不答。

    「臣以為,」阮知方說道,「就算剛開始的時候,清國確實沒有『大打』的打算,呃,以為只要富夷於升龍一役鎩羽,就會『知難而退』,因此,當富夷援軍甫至,便有些措手不及——」

    頓一頓,「可是,目下之情勢,清國欲不『大打』而不可得了!臣以為,目下,清國也在調兵遣將,別的不說,張勇、丁汝昌、姜德,都是軒親王的心腹愛將,由他們三人『督辦桂、越軍務』,不該只是為了虛好看的!」

    再一頓,「陛下,調兵遣將是需要時間的,臣以為,目下戰局的發展,雖然似乎於我不利,可是,清、富雙方,到底還沒有真正的接仗,咱們不好先亂了方寸啊!」

    「就是說,」嗣德王的話里,帶著一點譏嘲,「靜觀其變?」

    「呃……」阮知方滯了一滯,咽了口唾沫,「是。」

    嗣德王看向張庭桂。

    張庭桂倒有心另抒偉論,可實在想不出來,除「靜觀其變」之外,還有什麼好的對策?只好說道,「阮知方說的是,臣亦以為,目下,『靜觀其變』……乃為上策。」

    「陛下,」阮知方說道,「臣請旨,再去見一次唐景崧,這一次,無論如何,要他給咱們交個底兒,這場仗,清國到底打算怎麼打?」

    嗣德王默然片刻,緩緩點頭,「好吧!這一回,可別叫他隨便打幾個哈哈,就把你給糊弄過去了!」

    「是!臣謹遵聖諭!」

    「對了,」嗣德王說道,「方才,唐景崧說要咱們給他們上一個摺子,說是『富夷再犯,請天朝再行天討』什麼的——」

    接著,將唐景崧的話複述了一遍,問道,「這個摺子,你們覺得,上還是不上啊?」

    唐景崧的理由雖然比較奇怪,不過,拿來迷外人的眼,也只能這麼說了,上摺子這件事情本身,倒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兒的,阮知方表示同意,張庭桂略略遲疑了一下,也表示「附議」。

    阮知方還說,這不正正說明,清國是在大舉應戰嗎?不然,何必要越南上這個摺子呢?

    這倒是。

    「那好吧,」嗣德王說道,「你們下去,趕緊就把摺子擬了吧!」

    「是!」

    阮知方、張庭桂退下之後,嗣德王的心境,略略好了一點兒,同時,困勁兒也大致過去了,多多少少有了一點兒胃口,於是,「傳膳吧!」

    楊義賠著笑,「請旨,早膳還是午膳?」

    嗣德王一怔,隨即啞然失笑,想了一想,「午膳吧!」

    飯菜端了上來,沒吃幾口,胃口又沒有了。

    不過,食慾沒了,另一種慾望,卻隱隱的升了起來——這是這些天來唯一能夠解憂的事情。

    只不過,現在青天白日的——

    哼,青天白日又怎麼啦?我是大越南國的皇帝!

    正要有所吩咐,太監來報,「瑞國公殿外請見。」

    瑞國公,阮福膺禛,嗣德王的侄子,嗣德王無嗣,收了做養子的,也即越南目下事實上的儲君。

    嗣德王皺起了眉頭,「他能有什麼事情?不見!楊義,你出去跟他說——嗯,就說我身子不大爽利,已經歇下了!」

    「呃……是!」

    過不多久,楊義回來了,「陛下,您還是見一見吧!瑞國公似乎是為了北圻的戰事來的!」

    嗣德王一愕,這個養子,還從來沒有拿國家大事,對他這個「父皇」進過言呢。

    猶豫了一下,「好吧,叫他進來!」

    瑞國公還不到十七歲,清清秀秀的一個男孩子,進殿之後,磕過頭,請過安,垂著手,規規矩矩的站著。

    「怎麼?」嗣德王的聲音里,充滿了「父皇」的威嚴,「今天下學這麼早?」

    「回父皇,」瑞國公說道,「今天上午最後一課是臨帖,兒子提前臨完了,師傅也就提前放學了。」

    小夥子的聲音,有一些發顫,這是因為緊張——不過,他平時和嗣德王說話,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也罷了,」嗣德王說道,「你一定要見我,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啊?」

    「父皇,」瑞國公的話,說的有些艱澀,「聽說,咱們要向清國上折,『請天朝再行天討』?」

    嗣德王不由皺眉,消息傳的還真快啊!

    「是啊!」

    「父皇,」瑞國公微微漲紅了臉,「恕兒子直言——這不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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