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戚悅一入喻新宮,就聽到了女人的叫聲。
極為淒厲尖銳。
雲姑姑扶住了戚悅的手臂:「娘娘等下小心,奴婢聽說,瘋子的力氣都挺大的,您可別被她抓上了。」
戚悅點了點頭:「本宮知道。」
等進去後,戚悅聽到了顏貴妃的聲音:「……皇后罰周妃把心經抄三千遍,還恐嚇周妃,說是不抄完這些心經,就把周妃的手給砍掉。這樣的話太過於惡毒,臣妾聽了都害怕,更何況膽小如鼠的周妃呢。被皇后娘娘這樣一嚇,怎麼可能不瘋。」
「臣妾早就聽說,皇后娘娘喜怒無常,最愛懲罰人。唉,如今也是看到了。幸好有貴妃娘娘主持公道,否則,這後宮指不定會亂成什麼樣。」吳貴人歎了口氣道。
李翊的臉色越發冷肅。
此時,周妃髮絲淩亂,雙眼血紅,她被兩個宮人鉗制著,暴躁不已,口中胡亂吐著惡毒的話語。
周妃畢竟身處妃位,李翊沒有發話,宮人不敢動她,只能強行抓住她,不讓她隨便打人。
「放開本宮!狗奴才!放開!」周妃又掙扎了起來,她的聲音尖銳,「本宮要見陛下!你們放開!本宮要離開這裡!」
「啊……」「啊……」「啊……」
周妃的聲音實在淒厲,德妃皺了皺鼻子:「哎呀,這可慘了,就算太醫過來,周妃這個模樣,也給她醫治不成啊。」
「把她打暈。」李翊吩咐道,「方魯,你去看看,姚院判怎麼還不來。」
李翊面上冷淡,心裡卻是煩躁不已,宮中妃嬪發瘋,並不是沒有過,像周妃這種地位極高又是一宮之主的發瘋,則是少之又少。
偏偏顏貴妃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唉,等下皇后娘娘來了,肯定又要推卸責任,說不是她嚇的了。」
戚悅讓雲姑姑扶著手臂,緩步走來:「顏貴妃,污蔑人也要有個依據,不分好歹隨便咬人,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李翊眼前一亮,看到了戚悅。
不僅李翊眼前一亮,其他人也是如此。
戚悅穿了一身湖綠的衣裙,清新簡素,長髮並未如平日一般高高束起,而是以湖綠髮帶束在身後,從頭到腳,不帶一點金銀首飾,和平日裡高高在上披金戴銀的皇后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失去了金絲銀線織做的沉重鳳袍,戚悅腳步輕盈,曼妙無雙,就像是未出閣的少女。
戚悅行了一禮:「臣妾見過陛下,因為聽說周妃有恙,實在著急,連衣服都未換,匆匆趕來,還請陛下諒解。」
李翊道:「皇后不宜久站,搬個椅子過來,先讓皇后坐下。」
顏貴妃恨得牙癢癢,她內心,又是酸楚,又是嫉妒。明明皇后看上去,是完好無損的樣子,李翊卻萬般體諒,說什麼皇后體弱。顏貴妃前些日子摔傷了腿,又被畜生咬了,也沒有見李翊這般體貼關心過。
「陛下,皇后還沒有解釋周妃的事情。」顏貴妃大膽的開口了,「周妃會成如今的模樣,都是因為皇后逼迫。」
戚悅雙眸冰冷:「周妃在本宮面前失儀,對本宮不敬,難道本宮連懲罰她都不可以?」
「周妃身處妃位,是喻新宮的主人,皇后娘娘,你當著一眾妃嬪的面給她難看,讓她下不了臺,難道不是刻意逼她發瘋?」顏貴妃咄咄逼人,絲毫不肯退讓。
戚悅剛要開口,李翊卻將她拉到了他的身側。
他身形高大,戚悅的手被他握住,完完全全的覆蓋住了。戚悅眉頭一皺,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被他給捏碎了。
然而,李翊也只是捏了她一下,緊接著,李翊道:「周妃有錯,理應被責罰。如果只是在眾人面前被訓斥而心生怨憤發瘋,這不是皇后的錯,而是周妃刁蠻又記仇。」
顏貴妃不敢相信李翊的話,她的指甲狠狠紮進了手心:「陛下!」
「前朝每日都有大臣在金鑾殿上被朕訓斥,若他們因為朕的言語鬱結於心,繼而神智失常,這難道是朕的錯?」李翊言語冷酷,「顏貴妃,你多久沒有用過你的腦子了?」
當著眾人的面,顏貴妃眼睜睜看著李翊維護別的女人,並用冷酷的言語對待自己,差些沒有被氣昏厥過去。
可她偏偏還要忍著。
顏貴妃眼角發紅:「陛下,您說的沒錯,可皇后的話語,確實不夠妥當,她對周妃的懲罰,又確實太重。」
「眾生皆苦,皇后只是罰她抄經,並未體罰。」李翊冷淡的道,「比周妃抄經更痛苦的事情,不在少數。」
「皇后說,若是周妃抄不完經書,就要砍掉周妃的雙手,陛下,這樣惡毒的話語,能出自一位皇后的口中嗎?」顏貴妃又是不甘,又是憤怒,聲音裡都帶著幾分嘶啞,「身為皇后,就算有權,又怎能砍掉一位妃嬪的雙手?周妃就是這樣被嚇壞的!」
聽了顏貴妃的話,李翊也才知道,皇后居然如此猖狂,膽大妄為到了極點,在眾人面前說出這般惡毒的話。
他恨不能將這個小姑娘給活活掐死,好讓她不再闖禍。可眼下,面對氣勢洶洶的貴妃,李翊也只能先維護著她,等到回去,再一起算總帳。
「皇后畢竟年輕,有時考慮不了那麼周全。」李翊道,「她只是隨口一說,貴妃,你何必咄咄逼人?」
顏貴妃有些灰心了,更有些難以言喻的憤怒感。她喜歡了這個男人這麼長時間,一直以來,顏貴妃所看到的,都是李翊威嚴冷淡的一面,不管對哪個女人,李翊都是同樣的冰冷,一視同仁。顏貴妃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到今天,她才發現,原來李翊也是有心的。
只是這顆心,從來都不掛在她的身上。顏貴妃又是憤怒,又是嫉妒。她有一種殺了戚悅,奪回李翊的衝動。
「是否發瘋,還要讓太醫檢驗後才能知道。」戚悅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周妃變成如今的樣子,並不僅僅可能是受了言語刺激。」
姚院判也到來了。
周妃被人打昏,姚院判給周妃把脈後,李翊道:「周妃為何而瘋?」
姚院判道:「周妃娘娘由七情所鬱,迷塞心竅,近日來,應該是受了什麼刺激。」
周妃的大宮女芝妍道:「娘娘最近並沒有遇到什麼糟心的事情,唯一的刺激,也就是被皇后娘娘責罰。」
顏貴妃再次開口:「陛下,您這般袒護著皇后,難以服眾。後宮不服,前朝又何以太平?」
李翊對顏貴妃的不悅更深了。
他就算對戚悅有所不滿,也不可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戚悅難看,更不會任由顏貴妃在這裡指責。
畢竟,自己的女人,只有自己才能批評。
李翊臉色瞬間鐵青:「顏貴妃,在事情還沒有結果之前,你對皇后抹黑污蔑,是何居心?」
李翊往日雖然冷酷,可從未用這般包含威脅的話語對待顏貴妃。
顏貴妃被嚇得後退兩步,再也不敢開口。
她本以為李翊開明,朝堂之上,李翊允許朝臣發表不同的觀點,才敢大膽進言。如今,顏貴妃才發覺,當李翊鐵了心要維護一個女人,不管她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戚悅道:「本宮認為,周妃的表現,甚是癲狂,不像是因為內心痛苦不堪,難以承受而突然發狂。陛下,姚院判一人的診斷,不足為信,請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過來,一一診斷,才知不同的結果。」
德妃陰陽怪氣的道:「哦?皇后娘娘,難道您信不過神醫妙手的姚院判?還是說,您在太醫院中安插了其他人為您洗白?」
姚山向來只給李翊把脈,遇上周妃這種情況,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對比,姚山道:「陛下,臣的見識短淺,還是多請幾名太醫來診斷的好。」
李翊點了點頭:「將太醫院所有太醫都召來。」
未過兩刻鐘,太醫院的太醫一一來到,喻新宮的院中有些擁堵,此時,周妃突然睜眼,她一把抓住了姚山的手臂,隔著衣服就要咬上去。
李翊眼疾手快,身手極好,他的鐵腕在瞬間鉗制住了周妃的脖頸,將人打昏了過去。
一名年輕的太醫目瞪口呆:「娘娘突然咬人,莫不是患了癟咬病!」
德妃突然抓緊了身邊易姑姑的手腕。
李翊道:「紀廉,你來看看。」
這名年輕的太醫喚作紀廉,出自醫藥世家,年少有為,他上前,為周妃診脈後,又掀了周妃的眼皮觀看,詢問周妃身邊的宮女:「周妃娘娘這幾個月來有無被畜生抓傷咬傷過?」
宮女想了片刻,才道:「三個月前,被德妃娘娘的愛犬咬傷過手臂,不過只是小傷。」
德妃瞬間睜大了眼睛:「你可別血口噴人!本宮的愛犬怎麼會隨便咬她!」
顏貴妃這時敏銳的意識到了什麼:「本宮都被你的畜生咬了,周妃也被咬,有什麼可稀奇的。」
紀廉又問道:「最近周妃有無異樣?比如畏水,畏光。」
宮女點了名頭,猶豫一下道:「往日娘娘極愛乾淨,可如今,娘娘不願意觸碰水,已經有半個月未洗澡了,有的時候,娘娘看到太陽光照進來會大喊大叫。」
紀廉轉身看向了李翊:「陛下,周妃娘娘應該是患了癟咬症,這種病往往由於發瘋的畜生所咬導致,多在民間出現,宮廷少見。發作在人身上後,大夫也往往以為是神智出了問題,很難查出。」
顏貴妃方才就被宮女的話所驚訝道,因為近來,她也恐懼水,怕光,每日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時常在床上痙攣。她以為是自己心理有病,不敢讓太醫來看。如今,聽了紀廉的話,顏貴妃一時承受不住,居然昏厥了過去。
「貴妃娘娘!」貴妃身邊的宮女立刻扶住了顏貴妃,她們衝著李翊道,「陛下,我們娘娘也被德妃的狗咬了!」
李翊道:「德妃,你的狗呢?」
德妃道:「臣妾的狗,在咬了貴妃後,就被臣妾殺了。臣妾也不知道這狗有問題,臣妾同樣被狗咬傷,不過身上卻沒有大礙。」
戚悅道:「德妃,你的那隻犬,從什麼地方得來?」
這時,一位妃嬪出來了,她跪在地上,全身顫抖,聲音也是怯怯的:「陛下,皇后娘娘,嬪妾無意中聽過德妃娘娘和宮女的談話。德妃娘娘的這隻犬,是特意從宮外買來,先是咬了周妃,後來,德妃娘娘又想讓這隻犬咬皇后,最後,這隻犬卻陰差陽錯的咬了貴妃。」
這位低位分的妃嬪這樣一說,李妃喃喃道:「對,那天,德妃特意將犬遞給了皇后,可皇后只是捏了犬的脖頸,沒有觸碰其他,倒是貴妃,不過伸了一隻腳,就被惡犬咬了一口……」
李翊利眸看向德妃:「德妃,你有何解釋?」
德妃目瞪口呆:「鄧淑儀,你……」
這個位分為淑儀的年輕女子,抬頭看向德妃,雙唇微張,無聲的說了兩個字。
德妃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你……你……」良久,德妃的頭磕在了地上,「陛下,臣妾有罪。」
德妃身邊的易姑姑見情況不妙,也跟著跪了下來:「陛下,一切都是奴婢出的主意,娘娘被奴婢迷了心竅,才會犯下大錯!」
德妃手腳冰涼,臉色蒼白,與易姑姑對視一眼,德妃道:「陛下,是這個奴婢誘惑臣妾犯下大錯,臣妾從未有過謀害他人的念頭!您一定要相信臣妾!」
這後宮中,雪中送炭的人少,但落井下石的人,卻一向很多。
李妃向來厭惡德妃目中無人,她道:「你是主子,她是奴婢,若你心頭沒有惡念,主子還能被奴婢所逼迫不成?」
戚悅看向了李翊:「陛下,如今已經真相大白,該怎麼懲罰,您自有抉擇。」
李翊道:「紀廉,你先去醫治周妃,稍後再看一下貴妃的情況。德妃和她的宮人,先關在絳雲宮中。」
顏貴妃身邊的綠露緊緊抱著她:「陛下,您來看看我們娘娘,我們娘娘前些時間才摔倒腿,又被惡犬所傷,心中本就難受,若她會變成周妃這樣……」
李翊畢竟是君王,不能隻局限於一個女人,顏貴妃事關重大,李翊不能這樣將她隨便擱置。
李翊對戚悅道:「皇后,你先回棲鳳宮,在棲鳳宮等著朕,朕送貴妃回玉華宮。」
他將昏迷不醒的貴妃抱了起來,經過那名鄧淑儀時,特意多看了一眼。
鄧淑儀是去年剛進宮的,得寵不多,不過十六七歲,身姿柔弱,眼角帶一淺色淚痣,我見猶憐。
戚悅並未對李翊抱太多希望,她很少將希望押在別人的身上。這次就算沒有李翊維護,戚悅也能自己給自己解圍。
路過戚悅時,李翊腳步一頓,莫名其妙的,他覺得這個小女人似乎能牽絆住他的心魂,讓他有幾分不捨。
戚悅只是平淡的看向泣不成聲的德妃,再無其他表情,更沒有李翊所想像出來的妒忌或者不甘心。
她的神色很是讓李翊心慌,隱隱約約,還有幾分憤怒。
她怎麼可以不嫉妒?
李翊心中莫名刺痛,他忍不住又重複了一句:「等朕。」
人匆匆而去,太醫也走了大半,喻新宮瞬間空了下來。
戚悅湖綠的衣裙被風吹起,恰如因風而皺的湖面。
陽光下,她的肌膚晶瑩耀眼,好似冰雪,整個人也是冷冷淡淡的,經過德妃,戚悅低下了頭:「狗肉湯的滋味好不好?」
德妃滿布淚痕的面突然抬起:「皇后,你個蛇蠍婦人!」
戚悅淺淺一笑:「你以為本宮在意你的看法?」
戚悅才不在乎背後,別人對她是誇是貶。她自在就好了。
她把手放在了雲姑姑的手中:「回宮了。」
鄧淑儀悄悄抬了頭,盯了戚悅的背影。
不得不說,雖然戚悅沒有穿鳳袍出來,看她的背影,卻也像一尾華貴的鳳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