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來日可期
皇帝病危?
林疏看向凌鳳簫,見他擰了眉,望著傳信甲士甲胄下透出的白色麻衣。
信已經由素白錦寫成,盔甲裏更是穿了素,他想,皇帝恐怕並不是病危這麼簡單。
他記得,自己與凌鳳簫離開錦官城時,老皇帝已經人事不省三年有餘,雖還有命在,卻只是日日躺在床上,所有權力名義上由太子蕭靈陽代管,皇后攝政,而實際上蕭靈陽遊手好閒,皇后深居宮中,朝政全部被凌鳳簫把持。
揮退了傳令兵及一干衛兵,凌鳳簫布下隔音的結界:“父皇情況應當不好。”
林疏點了點頭。
凌鳳簫繼續道:“母后壓住消息,只說父皇病危,想是京中情況不好。若父皇果真......蕭靈陽登基,還要我去護持。”
林疏道:“現在便回錦官城?”
凌鳳簫道:“現在便回。”
林疏便“嗯”了一聲,道:“我跟你去。”
凌鳳簫:“多謝。”
林疏望著凌鳳簫。
新帝登基,皇權更替,朝中不會很太平,但凌鳳簫手中既有兵權,又有朝中謝子涉以及謝子涉背後所代表的世家勢力支持,他去護持蕭靈陽登基,是萬全之策,而且手到擒來。
但是......林疏卻知道,事情恐怕不會這樣簡單——因為凌鳳簫的母后曾經找他長談過一番。
皇后想的是什麼?
她是凌鳳簫的親生母親,心中所想是讓凌鳳簫成為人皇。
而凌鳳簫當了人皇,蕭靈陽又被置於何地?
皇后還說過,她為給凌鳳簫鋪路,將蕭靈陽養在膝下,日日磋磨,使他成了不成器的性子。
凌鳳簫以為回京是去幫蕭靈陽穩住局勢......實際上,卻並不好說。
所以林疏是一定會跟著凌鳳簫的。
談妥了,即刻便上路。
凌鳳簫牽出照夜來,照夜一如最初那樣神駿漂亮,行險川如履平地,千里夜奔,速度甚至比禦風而行還要快一些。
不消三個時辰,便到了涼州地界。
前方有人攔路。
如血殘陽下,一襲紅衣獵獵。
鳳凰莊主。
凌鳳簫勒住照夜,翻身下馬。
“母親。”
林疏也跟著下馬,規矩道了一聲:“莊主。”
“林閣主。”鳳凰莊主先是與他招呼一下,隨即轉向凌鳳簫:“簫兒,隨我來。”
凌鳳簫沒說什麼,牽著林疏,跟鳳凰莊主去了。
林疏原把皇后陛下視為這趟皇都之行的最大障礙,沒想到半路先被鳳凰莊主攔下。
鳳凰莊主和皇后是親生的姐妹,想鳳凰莊主的意思就是皇后的意思,鳳凰莊主的說法就是皇后的說法。
他警惕起來。
鳳凰莊主帶著他們二人,走到了臨近的一座高山之上。
暮色四合,飛鳥歸巢,從高山往下望,隱隱看見涼州城。
鳳凰莊主沒有說話,凌鳳簫便也沒有說。
林疏記得蕭韶變為怨氣化身的那一天,和他說話時,提起過鳳凰血脈之事。
說是雖然整個人都可以隨意變幻,身上流的還是鳳凰的血脈。
因為幻身變化是隨心而動,他心中潛意識,根深蒂固知道自己是鳳凰山莊之人,那麼他身上的血脈,便永久是鳳凰山莊的傳承。
良久,聽得鳳凰莊主道:“前日,北夏王都大亂,雖未有消息傳出,然山莊安插在王都的探子來報,似與大巫有關。”
“大巫已死。”凌鳳簫道:“是我與疏兒所為,事出蹊蹺,線索尚未厘清,故而不曾上報。”
“原來如此......”鳳凰莊主深深看他一眼:“我竟未想到,你直接除去大巫......此事做得漂亮。”
凌鳳簫道:“母親謬贊。”
片刻後,他看向鳳凰莊主:“母親,京中情況如何?”
“我此行正是與你商議此事。”鳳凰莊主緩緩道:“此去錦官城,你可想好了?”
凌鳳簫微蹙眉:“母親......這是何意?”
“陛下命在旦夕,太子殿下即將臨危受命。”鳳凰莊主望著遠方,卻是話鋒一轉,繼續道:“你以女身示人,至今已有二十二年,可曾想過何日能回復本來面目?”
“誠然想過。”凌鳳簫道:“但此乃母親與母后之意,不可違背。”
“終身如此,也無怨言?”
凌鳳簫:“無。”
“你終究是男子之身......”鳳凰莊主話中有歎息之意,“我身為莊主,無法不顧及山莊未來,然而撫育你長大,心中又時常有愧。”
“落子無悔。”凌鳳簫道:“往日母親已做下決定,今日便不必再為此介懷。”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鳳凰莊主一貫嚴厲的神情,此時此刻經流露出些許的溫和,“亂世之中,鳳凰山莊需盡全力保全自身,如今大巫已死,亂世平定,只在頃刻間,我亦不必再擔憂何日命喪敵手,山莊無人可支撐。”
凌鳳簫道:“母親之意,是想讓我回復男子之身?”
“錦妹想必已撤了你身上的真言咒,”鳳凰莊主道:“此事,我與她一樣,決心還是讓你恢復本來面目。”
凌鳳簫望著她:“然而世人只知南夏有長公主,鳳凰山莊有大小姐,世上並無蕭韶其人,如何恢復?”
“宮闈秘事,不為外人所知,簫兒,你知道多少?”
林疏就靜靜聽他們打啞謎。
凌鳳簫望向山下人間城池,面有思索之色,稍後,忽然看向鳳凰莊主,道:“我在宮中時,曾聽年長侍女談起,母后早年間曾誕下長子,只是意外夭亡。我聽見後,將她們罰進了洗衣房。”
“妄議貴人,確實該罰。”鳳凰莊主緩緩道:“不過,她們所議之事,卻並非虛妄。早在你出生前,錦妹就為陛下誕下一子,可惜那孩子與人世無緣,尚未足歲便意外夭亡,錦妹傷心欲絕,生了一場大病。為免她觸景傷情,陛下將所有與那孩子有關之人盡皆遣散,又下令從此以後,宮中上下不得提及那孩子一句。故而,到如今,知道那孩子的人已經沒有了。”
“母親是要蕭韶做那孩子?”凌鳳簫道。
“別人雖不知情,陛下卻心知那孩子確實已離開人世,而鳳凰山莊瞞你真身,若輕易揭露,亦是欺君之罪。”
“如今父皇命在旦夕,故而可以考慮?”凌鳳簫道。
鳳凰莊主道:“當年那孩子,眾人皆以為夭亡,實則,被方外仙人所救,收養二十餘年,如今方回。”
說到這裡,她望向林疏:“你身上鳳凰血脈作不得假,皇室血脈更是千真萬確,若又有劍閣閣主作證,世上便立刻多出蕭韶此人......若你願意為我我即刻告知錦妹,立刻準備。”
“我......”凌鳳簫蹙了眉,罕見地,有些遲疑:“我想再考慮一番。”
“不急。”鳳凰莊主眼中似有溫和之色,“先前你傳訊之事,我已看了。若八本秘笈集齊,果真會被有心人利用,釀成禍事,不若就依你所說,以鍛刀台天火灼之。只是天道氣運不可小覷,即使是鍛刀台,恐怕也只有七月天火最盛時能將秘笈燒毀,還需等些時日。”
凌鳳簫道:“多謝母親高義。”
“無妨,”鳳凰莊主道:“那今日便將三本秘笈交予我,我將其封入密室,七月時,入鍛刀台將其燒毀。”
林疏便將三本秘笈交付予鳳凰莊主。
鳳凰莊主將秘笈收入袖中,道:“閣主放心。”
林疏道:“多謝。”
鳳凰莊主朝他點點頭,又道:“簫兒從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承蒙閣主不棄,鳳凰山莊銘感五內。”
“不必。”林疏還是不大習慣與凌鳳簫之外的人交流,只道:“我......也承蒙他不棄。“
莊主笑了笑:“倒也確實是一段奇緣。”
這話說得極輕,倒像自言自語,片刻後,她話鋒一轉,又對凌鳳簫道:“母親自知有愧於你,如今只望你早日想通。”
“多謝母親,”凌鳳簫道:“我......會給您答復。”
“好。”鳳凰莊主深深看他一眼:“時候不早,去見你母后吧。”
凌鳳簫答了一聲“是”,帶林疏辭別莊主,兩人再次向北行去。
路上,凌鳳簫顯然心事重重。
林疏問他:“你不想恢復男身麼?”
他覺得其實有可能。
畢竟一個能分清胭脂紅妃紅絳紅小絳紅檀紅朱砂紅......的人,絕對不是等閒之輩,你要說他不熱愛女裝,那是有點不可能的。
凌鳳簫從背後摟著他,悶悶道:“我先前,從未想過此事。”
林疏:“嗯?”
“我雖是鳳凰山莊大小姐,錦衣玉食,父皇母后皆十分寵愛,然而心知自己命如浮萍,又兼戰事一觸即發,我想自己終有一日折戟沙場,至多活不過二十五年。”似是自嘲,凌鳳簫笑了笑:“既如此,何必在意用什麼樣子的皮囊。”
“只是......遇到你之後,覺得世間也算有所寄託,想活得長些了,但又覺得,命危於晨露,即使想,也只不過是空想。而你修了無情道,卻也正好,來日我離世,你也不會傷懷。”
林疏冷漠回應:“哦。”
就聽凌鳳簫接著道:“不過,確實今時不同往日,大巫已死,我又有了如今絕世修為,這些天,竟漸漸覺得來日可期了。母親要我恢復男身,亦有些意動。”
還好,意動了。
林疏想,這人雖然沉迷胭脂紅妃紅絳紅小絳紅檀紅朱砂紅,但也不算沒救。
他問:“那你為何猶豫?”
“一則此事有蹊蹺,母親二十年來從未流露後悔之意,如今卻猝然要我恢復男身,我想不通。”凌鳳簫聲音逐漸不善:“二則,若我恢復男身,便是嫡長子,豈不是要繼承帝位?蕭靈陽豈不是要如願做一個富貴閑王?我必不可能讓他有機會偷奸耍滑。”
林疏:“......”
這人寧願自己女裝,也要讓弟弟去做一個勤勞的皇帝,殷殷關切之情,感天動地。
弟弟,你自求多福。
作者有話要說: 請想要當皇帝的同學舉手。
蕭靈陽:我不想當。
蕭韶:我也不想當。
蕭瑄:別看我,我最大內鬼,剛為我朝除掉大巫。
這個國家似乎沒有救了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