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這麼在平淡中劃過了新年。在這之前，於途送走了翟亮，於是每個深夜回到家中，顯得愈發冷清了。

不過還好一月份他也有任務，要去沙漠出差一個月。

是一個保密型號的外場試驗，那個型號雖然不是他們研究所抓總設計，但是他和關在也參與了部分重要工作，現在到了外場試驗階段，也需要他們有人到場。

去之前於途回了一趟老家。

父母看見他回來很是詫異，「十月才回來，怎麼現在又回來了？」

十月他一休長假就回了趟老家，然而才待到第四天，父母就開始擔心，覺得他休息時間太長，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那時他尚未下定決心，不好說什麼讓父母也跟著焦慮。為避免他們亂猜，只好假裝回到上海工作，其實卻是日日打遊戲荒廢，然後便遇上了喬晶晶。

於媽媽看起來氣色很好，只是這開頭第一句話就讓於途心酸。他陪伴父母的時間實在太少。

「馬上要出差一個月，不知道那邊信號好不好，回家看看。」

於媽媽也不問去哪裡幹什麼，只是埋怨，「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又問：「今年春節晚，那春節前能回來吧？」

「能的。」

於爸爸看了下時間，說要去買兩個熟菜，被於媽媽罵了，「孩子回來就讓他吃熟菜，你這爸怎麼當的。」

最後於爸爸去買了雞和活魚回來。全部燒好都快一點了，於途刻意多吃了一碗飯，果然父母都露出了高興的神情。

吃完午飯，陪他們聊了會天，於途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的房間並不算大，朝北，整個少年時代，他都在這裡度過。考上大學后他就很少回來了，所以房間里還維持著高中時的樣子，書架上大部分是那時候讀的書，柜子里整整齊齊地擺著他從小到大得的各種獎盃。

他駐足出神了一會，抽出一本書，在書櫃前翻看。

於媽媽進來給他送水果，看了一眼，奇怪地說：「你看高中課本幹什麼？」

「沒有。」於途有些不自然地合上書，放回書架。

其實這次回家，除了探望父母，內心還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在催動。這陣子他經常莫名地便回憶起高中，一次又一次地，彷彿想在那些過去的記憶中挖掘出一點曾經被他忽略的東西。

可惜少之又少。

他知道這樣十分矯情，卻又無法剋制。他掩飾般地問：「怎麼高中的書還在？」

「整理的時候漏掉了吧。」

於途在屋子裡巡視了一圈，問：「我最早的那台台式機呢？」

於媽媽想了一會，「你說不用了，機器又老了，搬到樓下自行車庫了。」

於途問她要了車庫鑰匙，去樓下把台式機搬了上來，於媽媽拿來抹布幫他擦灰：「都這麼久的電腦了，怎麼想起來翻出來，我都忘記了，不然上次賣老電視機的時候應該一起讓人家拿走，佔地方，不過也賣不到幾十塊錢。」

於途笑了笑，「別。」

然後他說：「顯示器可以賣了，主機箱留著。」

電腦太久沒用了，啟動程序極為緩慢，於媽媽已經離開，於途看著屏幕慢慢的亮起來，久遠的、無限星空的桌面展現在眼前。

他調整了一下設置，連上了網路，然後打開了QQ。

他的手機QQ一直開著，電腦上自然不會有什麼新的信息跳出來，但是，這台電腦里卻有著十年前的，舊的聊天記錄。

他凝視了片刻，才去找喬晶晶的號碼，點開了聊天記錄。

一連串粉色的可愛的字體登時跳入眼帘。

完全是她會用的字體。於途並不意外，嘴角甚至忍不住彎了一下。不過等到他開始看聊天記錄里的內容，笑容就開始變得澀然了。

他那時候實在太冷淡。

回答總是極為精簡，透露著幾分禮貌的敷衍，甚至有一次她問了一個太基礎的問題，關於第一宇宙速度的，他還直接建議她去百度。

後來他就直接不回復了。

她卻堅持地，孜孜不倦地找話題。

比如——

「我看到你們在論壇上討論中美航天技術的差距，我們和他們真的距離那麼大嗎>_<」

比如——

「群里討論的好熱鬧，你覺得人類真的能移民到火星嗎？」

再後來，她終於放棄了。

手指滑動著滾輪，反覆地看著這寥寥無幾的對話，於途簡直想回去對十幾年前的自己說——你怎麼能這麼沒耐心？

滾輪再一次滑到了底部，於途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最後一句里「群里」兩個字上。他想起來，那時候航天論壇是有一個愛好者QQ群的，難道她也在那個群里？

他立刻找到了那個群，在群聊記錄搜索框里輸入了喬晶晶的QQ號碼。

一大堆記錄立刻跳了出來。

她果然在。

她在群里用著同樣的粉色字體。一開始只是小心地插話，群里都是一群漢子，對這個高中生小妹子都很熱情，完全不像他那麼冷淡。偶爾幾個稚氣的問題也有人跟她詳細的解釋。

於是她在群里的聊天也越來越活潑，一點也不像單獨跟他聊天時候那麼小心翼翼。

於途慢慢地翻著，時不時就會露出一絲笑容，或因為那時候她的稚氣活潑，或因為她有時候實在有點笨——明明那個群友都回答錯了，還在那邊一臉崇拜。

很快，搜索出來的聊天記錄就到了最後幾頁。

喬晶晶在跟群里的人道別。

手可摘星辰：以後我不來玩了。

浩宇：怎麼了，父母不讓？

手可摘星辰：不是，我要好好念書了O(∩_∩)O等我考上目標的大學再來找你們玩。

織女星座：你目標是哪個？

手可摘星辰：………………清華。

於途不由楞了一下。

當時的群里也激起了一陣驚呼。

彭彭：人不可貌相啊妹子！

邪少：志氣不小。

手可摘星辰：其實我沒什麼大志向==但是我最近跟喜歡的人表白了，他好像嫌棄我成績不好，所以想跟他考同一個大學，說不定他就喜歡我了？

織女星座：男人不看這個……摘星你是不是不夠漂亮？

手可摘星辰：很漂亮的--

魚頭：低調。

手可摘星辰：哦--

手可摘星辰：反正我想來想去就是我就成績不夠好這個缺點吧。。。所以打算努力一把。

手可摘星辰：但是其實我成績也全市兩百名左右。

叉叉：兩百名成績很不錯了啊，重點大學很穩。

手可摘星辰：但是他每次都是全市第一。

叉叉：……可以的。

織女星座：這差距很大啊。

手可摘星辰：嗯。不過我其實念書還有點不專心，再認真點應該會有進步吧>_<

手可摘星辰：我覺得我可以努力一下O(∩_∩)O

十幾歲的喬晶晶用著現在她已經不會再用的顏文字，樂觀地表達著她要努力一次的心情。

而三十歲的於途，看著這十幾年前的記錄，眼睛卻忽然一陣酸澀。

他忽然難以直視這樣的記錄，撐住額頭，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