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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燕歌行 - 第28章字體大小: A+
     
    第四集 第五章 武穆秘卷

    「嗒」,一顆石子從崖邊滾落,在石壁上一磕,墜入深淵。

    程宗揚屏住呼吸,手指扣緊石壁上的突起,一動也不敢動。他身體貼在近乎垂直的石壁上,腳下根本不是道路,而是岩石上的裂縫,最寬處也只能容納下半只腳掌。

    如果可能,他真想調頭回去。萬一不小心失足,莫名其妙死在這個鬼地方,實在是太冤了。

    前方傳來爪子抓撓岩石的聲音。程宗揚強忍著肩後的劇痛,舉起手電筒。一只魘狼攀在石壁上,不停用爪子撓著岩石。

    即使到了這會兒,程宗揚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自己居然被一只怪物給救了?

    那些魘狼來勢凶猛,第一波攻擊就破開兩人的防御,咬中雲丹琉的小腿,幸好雲大小姐一身橫練功夫不是白練的,沒等狼牙咬穿皮膚,就一刀斬下狼首。

    程宗揚沒有金剛不壞的本事,只能把手電筒咬在口中,一邊拼命攻殺,一邊設法尋找退路。

    結果一直退到退無可退,他才發現自己運氣爆棚,所處的位置竟然是在一處斷崖上。背後是看不見底的深淵,對面是望不到頭的魘狼群。想殺過去是不可能的,那些魘狼聞到血腥味,越聚越多,它們擁擠著,將兩人圍得嚴嚴實實,一邊張開鱷魚般的巨口,發出無聲的嚎叫。

    狼群中最醒目也最危險的,是新任的狼王。它體形比尋常魘狼大了一倍,張開的巨口足夠吞下程宗揚的上半身,它夾雜在狼群中,不時突襲,甚至還會噴出腐蝕性極強的毒液。要不是劇大俠所贈的長刀並非凡品,換成尋常的鋼刀,此時早就被咬得稀爛。

    隨著圍殺的持續,兩人體力漸漸耗盡。那些魘狼反而通過吞食同伴的屍體,變得越來越強大。

    兩人防御的圈子越來越小,離斷崖邊緣越來越近,狼群攻勢也越發猛烈,局面岌岌可危。眼看就要支撐不住,讓程宗揚難以置信的一幕突然出現:就在狼王撲過來的瞬間,一只魘狼猛然從斷崖下方躥出,死死咬住狼王的後爪。程宗揚顧不得疑惑,抓住這唯一的一線生機,揮刀將狼王來不及收回的後腿斬斷。

    狼王負痛逃脫,緊接著就被數頭魘狼撲上,開始又一輪血腥的撕咬。那頭躥出來的魘狼並沒有參與搏殺,只咬著狼王的斷腿,靠在斷崖邊,謹慎地看著雲丹琉。

    雲丹琉半身濺滿鮮血,她抹了抹頰上的血跡,忽然「咦」了一聲,對那頭古怪的魘狼道:「你生寶寶啦?」

    看到那頭魘狼松弛的肚皮,程宗揚終於反應過來,原來是上次那只懷孕的母狼。沒想到它不但活了下來,還順利生產的樣子。

    母狼往後退了一步,然後躍下斷崖。雲丹琉驚呼一聲,程宗揚也覺得吃驚,舉起手電筒,才發現母狼並沒有墜入深淵,而是立在崖壁上一處突起的位置。看到光柱落下,它靈巧地躍了幾步,居然在斷崖上行走起來。

    那些魘狼陷入瘋狂地撕咬,兩人已經是強弩之末,貿然闖過去,顯然是不明智的選擇。兩人對視一眼,雲丹琉准備下去,卻被程宗揚攔住,「我先來。」

    程宗揚抱著一絲僥幸攀下斷崖,結果沒想到母狼行走的路徑會這麼坑。剛才它一躍,足足躍出三丈多遠。這樣的距離自己在平地上想躍過去都懸,而且那個落腳點還只有拳頭大小,自己除非長了翅膀飛過去,不然鐵定是個死。這會兒程宗揚悔得腸子都青了,這要是一頭摔死,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抓緊!」

    雲丹琉在身後提醒一聲,然後揮刀擲出。那柄青龍偃月盤旋飛出,「叮」的一聲釘進石壁,露出半截刀身。

    程宗揚也豁出去了,壯著膽子往前一躍,握住刀柄,然後用劇孟借他的長刀砍出一個落腳處,借力躍過。

    一路坎坷,終於繞過斷崖,眼前出現一截斷裂的小路,小路盡頭一個石洞。

    母狼叼著狼腿鑽進洞穴,然後傳來撕咬的聲音。

    兩人湊過去一看,母狼正在吞食狼腿,一只連眼睛還沒有睜開的小狼趴在它身下,努力張開小嘴,去吸吮乳汁。母狼吞食同類的畫面雖然恐怖而又血腥,卻有種意外的溫馨。

    兩人看了一會兒,悄悄退了出來,靠在洞口,稍事休息。

    程宗揚避開肩後的傷口,然後張開手臂,把雲丹琉抱在懷中,「累不累?」

    雲丹琉靠在他身上,閉著眼睛道:「累得要死……你,你干嘛!」

    程宗揚手掌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貼在她耳邊道:「我來用雙修法,幫你快速恢復元氣……」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捏著衣服不肯松手。

    程宗揚用下巴在她白滑的粉頸上蹭著,「魘狼的模樣太難看了,不過那個狼寶寶倒是挺可愛的。」

    雲丹琉小聲笑道:「像個墨團子,一拱一拱的。」

    程宗揚一邊撥著她的衣領,一邊商量道:「要不要我們也生一個?」

    雲丹琉把他手指推開,「想都別想。」

    「那你還聽了蔡敬仲的鬼話,要什麼生子的秘法?」

    雲丹琉板起俏臉,「那是給姑姑要的。」

    程宗揚啞口無言。自己明媒正娶了如瑤過門,就很難再給丹琉一個名份。雖然雲丹琉一直表現得不以為意,但自己總免不了有些愧疚。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一時間沉默下來。

    忽然下方傳來一個冷淡而怪異的聲音,「別走了。」

    程宗揚坐直身體。斯四哥?

    黑暗中,一個低沉的聲音道:「閣下跟了我們這麼久,膽子倒是不小。」

    斯明信的聲音不住變換方位,「東西放下。允許你們先跑三步。」

    「找死!」

    那人厲嘯一聲,召喚同伴出手。可嘯聲剛起,就戛然而止。

    下方呼喝之聲大作,但很快就又消失。程宗揚按捺不住,一手握緊刀柄,一手舉著手電筒對准下方,然後猛地打開。

    光柱落下,驚起一絲慌亂。下方是一具白綾包裹的物體,周圍倒伏著五具屍體,全部身首異處。光柱落下時,還有兩人正在抵抗,但沒等程宗揚一眼掃過,兩人就分別被翼鉤勒住喉嚨,橫屍當場。

    光柱旁的陰影一陣波動,斯明信從黑暗中現出身形,然後昂起頭。

    「四哥!」程宗揚心裡一塊大石落地,眼看洞穴的位置離地面已經不遠,當即一躍而下,笑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剛剛大開殺戒的斯明信仍然一片冷漠,神情間沒有絲毫波動,「這些人搬著東西,鬼鬼祟祟,被我盯上了。」

    「這一把你可撈大了!」程宗揚圍著那具白綾包裹的物體走了一圈,笑道:「猜猜這是什麼?」

    斯明信僵硬地挑了下眉梢。

    「不要太吃驚哦。」程宗揚笑眯眯說著,揮刀劃開白綾,然後臉色一黑,半晌才擠出一個字:「干!」

    那具被白綾仔細包裹的物體,並不是魔尊,而是一塊長石。

    「……事情就是這樣了。」程宗揚講完經過,然後往座榻上一靠,「那賤人肯定知道四哥在秘境裡面,硬拼沒有把握,才故意用一個假魔尊把四哥引開,趁機把真魔尊運走。」

    斯明信與盧景正襟危坐,神情肅然。

    靠著斯明信帶路,程宗揚順利與朱老頭、哈米蚩等人會合,隨即一同離開秘境,回到長秋宮。

    由於涉及到岳帥的私人秘辛,程宗揚估計那本《武穆秘籍》裡面肯定有一大堆不好公諸於眾的爛事,小紫又明確表示對岳某人的私事不感興趣,因此只請了斯明信和盧景過來。

    聽到與有著岳帥面孔的魔尊擦肩而過,斯明信與盧景還能保持鎮定。這樣的惡作劇他們沒見過一百也見過八十,承受能力遠超常人,不過等程宗揚取出岳帥留下的物品,擺在面前時,兩人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

    「一共六封書信,其中四封分別寫給李藥師、王真人、蕭道凌和賈師憲。」

    程宗揚將信箋在幾案上一字排開,「另外兩封名字空缺。可能岳帥還沒有確定寫給誰。書信的內容大同小異,目的只有一個——借錢。但很明顯,這些信件並沒有送出去。」

    昏黃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雪白的信紙上。盧景拿巾帕抹淨手指,然後小心拿起信箋一角,仔細審視。

    良久,盧景才說道:「確實是岳帥的手跡。但這些書信太新了。」他嗅了嗅墨跡,「墨汁的味道很濃,書寫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時辰。」

    「這一點可以解釋,密封倉的封存技術能長期維持物品的原狀。」

    盧景手指抖了一下,流露出一絲悲喜交集的神情。

    半晌,盧景抹了抹眼角,自嘲地說道:「見笑了——真沒想到,我和老四還會有離岳帥這麼近的時候。」

    他摩挲著信箋上宛然如新的墨痕,「只隔了三個時辰……」

    斯明信神情依然冷漠,只是眼圈隱隱泛紅。

    等兩人心情平復下來,程宗揚把那些零碎物品放在案上,「這些是和信箋放在一起的。」

    那些物品裡有一條半舊的帛巾,一面黑鐵令牌,一塊玉佩,一朵用金絲攢成的珠花,一支竹簫,一截黑黃的木塊,一張紙符……

    「一共七件,有新有舊,什麼材質都有,有些值錢,有些挺普通,看不出什麼規律,倒像是岳帥隨手放在裡面的。不知道四哥五哥見過沒有。」

    盧景拿起那塊玉佩,「這是岳帥的隨身物品。」

    「天策令。」斯明信抬手一招,將那塊黑鐵令牌攝入手中,「憑此令可以進入皇圖天策府。」

    「這截沉香我好像在哪裡見過……」盧景把玩著那塊木頭。

    斯明信的聲音道:「小狐狸。」

    「是了。」盧景道:「這是蕭侯送給岳帥的禮物。」

    「紙符多半是王真人的。」盧景道:「這些物品應該是信物。天策令是李藥師的,沉香是蕭侯的,紙符是王真人的。」

    除了岳鵬舉隨身的玉佩,剩下三件:帛巾、珠花和竹簫,應該有一件與賈師憲相關。珠花的主人顯然是女性,可以排除掉。以程宗揚對賈師憲的了解,老賈喜歡讀書、鬥蛐蛐,琴簫之類倒沒見他操持過。可剩下那條帛巾,似乎也跟他沒什麼關系。

    這幾件物品盧景和斯明信都認不出來歷,也無法猜測收信人會是誰。不過岳帥借錢的目的兩人倒是能猜測一二。

    「岳帥一直想給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們謀條生計。他曾經說過,要籌些錢辦個公司,全員持股,人人有份……」盧景道:「岳帥一直在設法籌錢。」

    唐國李藥師、晉國蕭道凌、宋國賈師憲,太乙真宗的王哲,都是六朝實力派人物,另外兩人多半也與他們身份相近。但岳鵬舉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沒有寫下名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岳鵬舉自己可能也沒有想到,他把未寫完的信箋留在秘境裡面,就再沒有回來。

    「還有這個。」程宗揚取出一本厚厚的書冊,「不知道是不是被黑魔海的人掉包了,裡面一個字都沒有。」

    那本書冊厚如磚頭,看上去份量十足,封皮上寫著「武穆秘籍」四個大字。

    程宗揚對那行「私人筆記,妄動者死」的小字視而不見,隨手掀開,只見裡面一片空白。再掀開一頁,還是空白。從書冊的新舊來看,明顯是用過的,可從頭翻到尾,一個字都沒有。

    盧景摸著下巴道:「這是一種秘藏之法。要解開倒不難。」

    「還是盧五哥見多識廣。」程宗揚道:「朱老頭和卓美人兒也試過,都搞不定。」

    「岳帥的獨門秘技,外人當然搞不定。」

    盧景說著不難,卻遲遲沒有下手,似乎有些猶豫。

    程宗揚抬手擋住那行小字,開玩笑道:「我都已經動過好幾次了,這不還沒死呢。」

    「死我倒不怕。」盧景道:「只不過這是岳帥的私密……」

    「人都找不到了,還說什麼私密?」程宗揚道:「再說了,興許還能從裡面找到岳帥的下落呢。」

    斯明信將秘籍反過來,扣在案上,然後取出一柄鯊皮短刀,真氣微吐,短刀跳出少許,拇指在鋒刃上一搪,將鮮血灑在書冊上。

    程宗揚仿佛聽到冥冥中傳來鐵鏈繃斷的脆響,一道模糊的魂力微風般拂過,再看案上的秘籍,已經變了模樣。

    那本秘籍沒有封面,直接露出暗紅色的冊頁,像是被血染一樣,上面寫著幾個大字:真!武穆秘籍。

    程宗揚默然良久。秘籍沒有被掉包,的確是個好消息。可岳鳥人這秘法,怎麼看都顯得有些詭異……

    只看那行字跡,程宗揚就確定這是岳鳥人真跡——自己在六朝還是第一次遇到從左到右橫排的寫法,更別提那個囂張的感嘆號。

    不過這會兒書冊露出原形,程宗揚又發現一件蹊蹺事,書冊側面有破損,似乎封面和封底都被人撕掉,只剩下內頁,而且內頁上還有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跡,寫著「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下方是三個從右至左橫排的小字:玄妙子。只不過這三個字被人用墨胡亂塗過,改成了「岳鵬舉」。

    程宗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人渣岳父居然能干出這種事。再往後翻,他才相信——這世上,沒有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是自家岳父干不出來的。

    這本所謂的《武穆秘籍》,其實是一本功法,但功法名稱被撕掉了,自家鳥人岳父加了個《武穆秘籍》,再把原作者的名字一塗,改成自己,就成了他老人家自己的秘傳功法。

    程宗揚這回算是開了眼界了,瞧瞧自家岳父這手筆,這可不是剽竊,這他娘的是搶劫!

    他都懷疑那個玄妙子是不是被自家岳父給弄死了。要不然他敢這麼玩?不過看這本書冊,像是有點年頭了。

    程宗揚翻了幾頁,秘籍的材質很特殊,介於紙質與絲織品之間,封面倒是皮的,但已經被撕掉了。至於內容,好像與靈魂有關,不但文辭古奧,而且還沒標點,自己甚至連字都認不全。程宗揚總算明白岳鳥人為什麼只改了作者的名字,而沒有重寫一本,估計他也看不懂,說不定連抄都抄不下來。

    程宗揚把書冊豎起來,「這秘籍你們見過嗎?」

    「移魄奪魂……魔靈……鳳體……」盧景道:「這是女子的功法吧?」

    程宗揚又是一驚,自家岳父還是個變性人?

    斯明信沒有作聲,顯然也是頭一回見。

    程宗揚收起秘籍,冊頁間忽然掉出一張粉紅色的紙箋。他一眼掃過,目光頓時一跳。

    紙箋第一行赫然是一個人名:武則天!

    盧景皺起眉頭,「這是誰?」

    程宗揚心下大奇,「你們沒有聽說過她?」

    盧景與斯明信同時搖頭。

    難道武則天還沒有出生?作為有史以來唯一的女皇,她只要出現,絕對是家喻戶曉的人物。程宗揚壓下心底的疑問,往後看去,武則天的名字後面似乎寫了什麼,但又被岳鳥人塗抹過,畫了一個難看的墨團。

    再往後看,只見紙箋上一行一行,寫的全是人名:楊玉環、上官婉兒、太平公主、高陽公主、安樂公主、紅拂、霍小玉、魚玄機、薛濤、樊素、小蠻、步非煙、杜秋娘……

    程宗揚抬眼看著盧景和斯明信,這哥兒倆表情說不出的怪異,好像勾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程宗揚抖了抖那張桃花箋,「這些人,你們認識?」

    盧景抬起手,指著其中一個名字,「這一個,是岳帥的侍姬。」

    程宗揚低頭看去,那個名字是杜秋娘,在她名字後面標了一個朱紅的圓圈,然後是一個對號。

    「這個呢?」程宗揚指的是「高陽公主」,她名字後面也有一個圓圈,不過是墨色的。

    盧景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肺傷突然發作。

    「唐國公主。與岳帥有過一面之緣。」斯明信面無表情地說道:「岳帥在長安出了些糾紛,被人追殺千裡。傳言是因為岳帥夜入公主府邸——這是誣蔑。」

    程宗揚臉上笑呵呵,心裡暗道:真看不出來啊,四哥這麼冷酷的鋼鐵直男,說起瞎話來連眼都不眨。岳鳥人要是跟高陽公主沒點什麼破事,自己把腦袋割下來!沒看到他都畫圈了嗎?

    「這個是唐國宰相之女。」盧景指著上官婉兒的名字,「岳帥去長安時,曾經探訪過。」

    「也是岳帥的侍姬?」

    盧景道:「那時候她都死了二十年了。」

    程宗揚點點頭,怪不得上官婉兒名字後面是墨叉。

    樊素與小蠻兩個人名連在一起,名字後面卻是一個墨圈一個紅圈。

    「這兩人,是唐國一個尚書的侍姬。唔……」盧五哥白眼望天,「岳帥在長安時,略有來往。」

    「那位尚書後來……」

    「和岳帥翻臉了。」

    好嘛,堂堂白樂天,就這麼被他給綠了……程宗揚看著冊上的人名,心下感嘆:難怪鳥人仇家遍天下——他這是拿著名單打獵,有殺錯無放過啊。

    紙箋上一共有十六個人名,估計是自家鳥人岳父能記住的全部大唐美女了。

    畫過圈的有五個,但打過對號被岳鳥人收為侍姬的,只有杜秋娘一個。有三個人名後面打了叉,都是已經過世的。名字後面打問號的有六個,比如安樂公主、紅拂、霍小玉,這些應該是沒找到的。武則天名字後面是墨團,暫且不提,唯一例外的是楊玉環,她的名字後面綴了一個數字六。

    「這個是怎麼回事?」

    盧景又露出那種怪異的表情,他與斯明信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斟酌半晌,才勉強開口,「這一個,是岳帥青梅竹馬的戀人。我和老四初次遇到岳帥時,岳帥說過,他來長安,就是為了找尋這個初戀情人。」

    「哎喲,岳帥還挺痴情的啊。」

    盧景權當沒聽出他的諷刺,「岳帥說,他們以前在晴州是鄰居,後來岳帥游歷六朝,去鄉萬裡。返回時才知道楊家已經移居唐國。岳帥千裡迢迢趕來,要接她回晴州成親。結果一到長安,才聽說她被選入宮中,成了唐帝的妃嬪。」

    「岳帥那天喝得大醉,在我和老四面前嚎啕大哭,說他從小就對這位楊氏女鐘情萬分,兩人情投意合,情比金堅。無論千山萬水,刀山火海,也要把她找回來。他紅著眼睛問我,要是楊氏真在宮裡,要從大唐皇帝的身邊把她搶回來,我們敢不敢去?」

    「你們去了嗎?」

    「去了。」斯明信冷著臉道:「宮裡都找遍了。沒有。」

    「岳帥又說,她可能去了道觀,改號叫楊太真。」盧景道:「我們兩個跟著岳帥,把長安城所有的道觀也翻了一遍。人沒找到,倒是得罪了道門諸宗。」

    「到最後也沒找到?」

    「找到了。」盧景道:「我們每回到長安城,岳帥都會打發我們去找。前後不知道找了多久,終於在一個官員家裡找到了這位楊氏。」

    「還挺不容易啊。」程宗揚乾笑一聲,指著紙箋道:「這後面為什麼寫個六字?」

    盧景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們找到楊氏那年,她才六歲。」

    程宗揚張大嘴巴。震驚之余,感覺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鎮酸梅湯一樣,說不出來的冰爽舒暢。沒想到啊沒想到,岳鳥人還是個戲精,這麼會給自己加戲!這下好,人家不按劇本來啊!

    他平衡了一下情緒,笑眯眯道:「找錯人了吧?」

    「沒錯。岳帥認准了,就是她。」

    斯明信目光銳利地問道:「你知道她?」

    「上輩子的事了。」程宗揚眼也不眨地說道:「輪回轉世嘛。」

    這路數,我也會。

    紙箋裡面除了人名和岳鳥人自創的標記,並沒有留下更多線索。

    程宗揚拿起秘籍翻了一遍,裡面沒有再夾帶什麼品。他倒是發現自己錯怪了自家岳父。岳鳥人並不是只改了人名,內容也有修整。比如有好幾頁都被他用墨筆畫了個大叉,還貼心地加上備注:「這頁不要看」,「這個不用看」,「看了也是白看」,「有毒」,「大毒草!」……

    接著書冊內出現了一些小字的批注,越往後越多。那些字跡娟秀雅致,與岳鳥人的狗爬體截然不同。內容是對原文作的注解,雖然自己看不懂,但能看出來批注的人很細致。

    翻到最後一頁,程宗揚又看到熟悉的岳氏狗爬體。他在書頁的空白處寫著: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我的寶藏在書裡,叫聲爸爸就給你!

    程宗揚鎮靜地攤開秘籍,好讓大家一同觀賞,「你們岳帥——平常就是這麼寫詩的?」

    「一董二腫三講四紙,」盧景拍案道:「好韻!」

    要不是看在大家兄弟一場的份上,我弄死你信不信!

    「咱們先不說押韻的事,這種口水詩,他怎麼好意思寫在上面?」

    「寶藏。」盧景指了指那兩個字,提醒他重點。

    程宗揚把秘籍往盧景手裡一塞,「歸你了。」

    他對岳鳥人的寶藏已經絕望了。瞧瞧自己這一番千辛萬苦,最後找到的都是什麼東西:魔尊,改過臉的;秘籍,改過名的;帝陵,被人挖過的;天子,燒成灰的。就一份名單,還差不多都是被他打過靶的。

    「收好吧。」盧景嚴肅地說道:「指不定什麼時候能用上呢。」

    敢情你也拿不准啊?

    尋寶的結果一點驚喜沒有,倒是收獲了一堆驚嚇。程宗揚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呵欠,疲憊感席卷而來。他出來之後才知道,自己在秘境足足待了兩天,再晚一點,只怕連自己的婚禮都錯過了。

    程宗揚打起精神說道:「明天是小弟的婚期,四哥五哥,我專門給你們安排了一席……」

    「醒醒,醒醒哎!」盧景道:「我說,你是不是忙昏頭了?」

    程宗揚茫然道:「怎麼了?」

    「月姑娘還在江州,你這邊就要成親——你說,我是當知道呢,還是當不知道呢?」

    程宗揚一拍腦門,趕緊解釋道:「盧五哥……」

    「甭解釋。什麼兩頭大,平妻啥的,你覺得跟我說有用嗎?」盧景翻著白眼道:「得了,我也不為難你,就當不知道吧。」

    程宗揚轉頭道:「四哥……」

    斯明信沒作聲,只是抬起臉,對他不理不睬。

    程宗揚自己也是心虛,一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二來時間還早,一直沒有跟江州那邊說自己娶親的事。等再想起來,已經來不及了。

    這會兒眼看著生米已經成了熟飯,程宗揚只好道:「等這邊忙完,我去江州親口跟月姑娘說吧。」

    「我們倆就算了。其他兄弟你可別漏了。」

    「啊?」

    盧景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他們都退役了!」

    「哦!明白了!」

    ***    ***    ***    ***

    程宗揚拿到秘籍出來,秦檜已經在外面等候良久。

    見到主公,秦檜提醒道:「明日便是婚期。」

    「沒忘。」程宗揚嘆道:「剛還在說呢。」

    秦檜松了口氣,「屬下只怕主公誤了時辰。」

    程宗揚打起精神,「婚事准備得怎麼樣了?」

    「新邸已然備妥,還剩些瑣碎細務,今晚便能收拾停當。」秦檜道:「大致就是這些了。」

    「朝廷裡面就有沒有哪個搏出位的,跳出來當忠臣?」

    秦檜笑道:「主公身為平叛首功之臣,匡扶帝室,功績彪炳,豈有這等不開眼的蠢人,做此仗馬之鳴?」

    劉驁秉政不過數月,根基不深,所謂的帝黨早在劉驁駕崩之前,就被清洗過一遍。洛都之亂中,失去靠山的帝黨成員大多阿附劉建,成為叛臣,隨著劉建兵敗身死,或死或囚,幾乎掃地無遺。僅剩的帝黨成員,除了董宣和失蹤的寧成,恐怕就要數曾經的大行令程某人了。

    橫行多年的呂氏外戚一朝覆滅,被劉建下場嚇到的宗室噤口無言,一邊是朝中群臣對劉驁無感,一邊是皇後賜婚,重臣捧場,如此不合禮法之舉,竟然在朝野中沒有激起半點風浪,婚事順利得異乎尋常。

    負責處置逆黨財物的官吏早已得到消息,一接到宮中諭旨,便把整座襄城君府,連同府內的奴僕全數移交給舞陽侯,還很識相的奉上一份不菲的賀儀。這些官吏倒不是存心要討好舞陽侯,只不過洛都城內殺得人頭滾滾,誰也不想去觸這位新貴的霉頭。

    相對而言,朝中群臣還是頗有分寸的,親近而不失之於親熱,釋放出足夠的善意,又不至於顯露出阿諛奉承之態。洛都城內的商賈就沒有官員那種矜持了,他們在程鄭的游說下,在洛都之亂中大多選擇站在長秋宮一方,為定陶王上位出錢出力。而程宗揚也不負眾望,不僅當初承諾過的廢止算緡令做到了,甚至連他們想都沒想過的廢除商人賤籍,將商賈列為良家也做到了。

    漢國抑商已久,好不容易出來一個能為商人出頭的功臣,商賈們無不歡欣雀躍,把這位炙手可熱的新封諸侯視為領頭人。聽聞程侯大婚,原本就有利益往來的商賈自然不甘人後,那些當初沒有趕上雪中送炭的,眼下的錦上添花機會可萬萬不能錯過。程鄭出面放出消息,商賈們一呼百應,爭相效力。

    最賣力還是雲氏,雲家當初盤出產業,一堆掌櫃、執事都聚在雲氏在城外的別院中,城中打得天翻地覆,他們則幸運地避開戰亂,毫發無傷。眼下給自己家裡辦事,又有雲蒼峰親自坐鎮,這些賦閑的掌櫃、執事們悉數上陣,各自分派活計,全力操持婚事。

    有這麼多人情練達的熟手相助,以秦檜的能力,自然是諸事順遂。他笑道:「紫姑娘已經前往主公的新邸,主公此時若有閑暇,不妨一去。」

    程宗揚被他說得心動,「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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