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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燕歌行 - 第8章字體大小: A+
     
    第二集 家國柱石

    第一章 誰家天子

    寢宮內溫暖猶如陽春,程宗揚卻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身體仿佛墜入冰窖,連頭發都一根根豎了起來。

    天子……盛姬……

    黑魔海……御姬奴……

    短暫的呆滯失神之後,一股夾雜著羞恥的狂怒猛然湧上心頭。劍玉姬這個該死的賤人!自己居然又被算計了!

    自己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擺平各方勢力,把定陶王送上帝位,這會兒你居然告訴我,這娃是被黑魔海的御姬奴養大的?我在前面玩命,劍玉姬那賤人躲在幕後坐享其成——合著自己這麼長時間,全是給劍玉姬那賤人數錢的?這還有天理嗎?

    一次兩次還可以說自己不小心,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劍玉姬算計,難道自己就那麼蠢嗎?在劍玉姬眼裡,自己該是個多麼可笑的大傻瓜?

    阮香凝臉色雪白,嘴唇不住發抖。她看著主人的目光由錯愕、震驚,再到羞憤,然後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邊,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殺意。

    阮香凝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睡在自己身旁的,正是定陶王劉欣,如今的天子。

    程宗揚一手握住從未離身的環首刀,強烈的殺意噴薄而出。就在這一瞬間,他心頭殺機四起,直想一刀劈出,把定陶王當場斬殺。

    殺了他!只要殺了他,劍玉姬瞞天過海的絕妙好計就成了泡影!

    殺了他!與其替人作嫁,不如一拍兩散,大家從頭玩起!

    可程宗揚握住刀柄,怎麼也拔不出來。

    ……可他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啊!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自己的道德水淮就一路狂跌不止,以驚人的速度墮落。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還剛剛粗魯的強暴了一個被俘的女奴——不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反而覺得很爽。

    可是對一個幼童下手,實在超過了自己的底線。

    如果不殺,就意味著劍玉姬笑到了最後。自己不但瞎忙一場,還白白替劍玉姬流血流汗。

    殺?還是不殺?

    程宗揚的視線落在那個熟睡的孩童身上,久久未曾移開。

    定陶王對近在咫尺的威脅毫無所覺,他小嘴微微張開,睡得正香。睡夢中,他小手動了一下,本能地揪緊阮香凝的衣角,絲毫不知自己正面臨著生死,即將成為短短數日內第二個被弒的天子。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程宗揚緊握的長刀脫鞘而出,閃電般往後劈去。

    呂稚不知何時坐起,正側耳傾聽著這邊的動靜。長刀以毫釐之差在她鼻尖停住,刀風蕩起她的發絲,使她眼前繚繞的黑霧一陣波動。

    呂稚意識到面前的危險,下意識地睜大雙目,身體一動也不敢動。

    程宗揚一寸一寸收回長刀,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寢宮。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面對程宗揚氣急敗壞的怒吼,小紫一臉無辜的眨了眨眼睛,「什麼?」

    「盛姬!定陶王身邊那個盛姬——」程宗揚叫道:「居然是黑魔海的人!死丫頭!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沒關系啊,」小紫毫不在意地說道:「反正她已經死掉了。」

    「怎麼沒關系!」

    只有在死丫頭面前,程宗揚才可以毫無顧忌的抓狂,「定陶王可是被她養大的!我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把定陶王送上帝位,等一轉臉,發現那小屁孩是黑魔海養出來的!干!怪不得劍玉姬那賤賤賤賤人會那麼好說話!轉手把定陶王送過來!我還以為那賤人犯傻了!干!我才是最傻的那個!大爺我辛辛苦苦折騰這麼久,全都為她做了嫁衣——干!那賤人肚子裡不知道笑成什麼樣呢!」

    程宗揚肺都快氣炸了,洛都之亂,自己已經勝券在握,結果被人釜底抽薪,能不著急嗎?這段時間自己容易嗎?像個老農民一樣,辛辛苦苦翻土,辛辛苦苦播種,辛辛苦苦澆水捉蟲,還要防風遮雨趕小偷打劫匪……好不容易結出果實,到了收獲的季節,終於滿心欣慰地松了口氣,仔細一瞧,好嘛,劍玉姬那賤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種子給換了。原本種的西瓜,結果種出來個倭瓜!這就好比唐僧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於到了西天大雷音寺,一個頭磕下去,佛祖卻一把扯開袈裟,露出身上綁的炸彈,高呼一聲「安拉胡阿克巴」……

    五雷轟頂,天崩地裂,日月無光,江河變色……自己沒有當場吐出血來,已經是養氣有成了。

    劍玉姬這一手截胡的賤招,實在太狠險也太惡心了。

    殺掉定陶王,自己下不去手。

    裝作沒有這回事,自己咽不下這口氣。何況一個被黑魔海養大的天子,想想都覺得恐怖。

    唯一的選擇只有廢掉定陶王,另立新君。

    好消息是定陶王還沒有正式登基,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廢立天子。

    壞消息是天子也不是樹上結的果子,隨便摘一個就能用的。

    自己為了定陶王能繼承天子之位,可以說殫精竭慮,嘔心瀝血。連日來死守長秋宮,跟各方勢力合縱連橫,殺得人頭滾滾,好不容易才把小家伙的帝位確定下來,得到了各方的認可,這會兒自己說想換人?別說旁人答不答應,就算旁人眼睛全都瞎了,只當沒看到,自己也得在一天之內找出來個能取代定陶王的宗室子弟。

    能找到嗎?程宗揚毫無信心。只看成光和盛姬就知道,劍玉姬在漢國經營多年,絕不是一句空話。就算自己真能在一天之內挑出來一個,那人有八成可能還跟劍玉姬那賤人脫不了干系。

    程宗揚這會兒終於體會到,什麼叫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安啦。」小紫道:「定陶王還是個小娃娃,巫宗可以養,程頭兒你也可以養啊,說不定你養的比巫宗好呢?」

    「開什麼玩笑!」程宗揚脫口而出,心下卻不由一動。

    對啊,那賤人擅長玩陰謀詭計,自己為什麼不能來明的,光明正大的培養定陶王呢?再怎麼說,定陶王也只是個三歲的小娃娃,完全是一張白紙。劍玉姬想往上面畫魔鬼,畫毒蛇,畫長角的鱷魚,自己也完全可以往上面寫「聖人曰」,「程子曰」,寫「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倒是自己一見到劍玉姬的黑手,就本能地想退避防備,才真是犯傻,等於把這張白紙塞到劍玉姬,讓她想畫烏龜就畫烏龜,想畫老鼠就畫老鼠。

    程宗揚在殿內繞圈踱著步,臉色陰晴不定。不能換人,那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挺定陶王。死丫頭說的也沒錯,定陶王現在是在自己手裡,怎麼教育他,自己完全可以占據主動,竭盡全力把定陶王培養成一個光明磊落,精明強干,同時不失仁慈善良的君主。

    話是這麼說,可反過來這麼一想——合著自己這是跟劍玉姬那賤人一塊兒養孩子呢?

    這事兒怎麼就這麼操蛋呢!?

    程宗揚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幾乎擰成一團,活活憋出來一臉便秘的表情。看到了吧,劍玉姬那賤人才是真端著屎喂自己吃,自己還不得不吃。跟劍玉姬這賤人一比,霍子孟那老狐狸簡直是道德楷模!

    主子破天荒地衝著紫媽媽發火,把殿內的侍奴都給嚇住了,連阮香琳在內,所有人都悄悄退走,生怕卷到兩位主子的爭吵中,成為倒霉的炮灰。

    等殿內安靜許久,驚理才滿心忐忑地進來,小心稟道:「巫宗的人來了。」

    「不見!」程宗揚恨聲道:「就說我病了!十天半月起不了床。那賤人要是有事,讓她上床跟我說!」

    「來的是仇尊者。」

    程宗揚心頭滴血,連色誘都省了,直接把仇雍那個老東西打發過來,這賤人怎麼就能這麼賤呢?

    小紫笑道:「我去見他好了。」

    自己這會兒怒火高熾,實在不適合跟巫宗的人談判,程宗揚揮揮手,讓死丫頭去對付仇雍那個老家伙。

    驚理趕緊抱起雪雪,陪紫媽媽過去見客。

    「唉……」程宗揚往榻上一靠,一肚子的愁腸都快打成結了。

    「老爺,請用茶。」孫壽捧著茶盞過來,戰戰兢兢地說道。

    程宗揚瞟了她一眼,一手拿過茶盞,一口喝乾,然後把茶盞一丟,伸手攬住她的腰肢,放在膝上。

    孫壽只披了一條薄紗,裡面光溜溜的嬌軀像白玉琢成一樣光潔白美,玲瓏有致。程宗揚將她攬在懷中,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把手伸進輕紗,抓住她一對雪滑的玉乳,在手中把玩。

    孫壽身份雖然比不上太後,平常也是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突然間淪落為一個低三下四的小丫鬟,被一幫身份低微的奴婢隨意欺負,心下難免有幾分委屈。

    直到剛剛過去的洛都之亂,眼看著往日鐘鳴鼎食,權傾朝野的世家豪族,轉瞬間家破人亡,連自家名字都在被誅之列,孫壽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身處絕境,天下之大,能夠庇護自己的,唯有這位主人了。

    那些姐姐們審案時的笑鬧,雖然是在紫媽媽授意下,設法為主人解憂,但孫壽知道,漢國的深牢大獄絕不是那麼好受的。像她這樣有些姿色,又論罪當誅的貴婦,一旦入獄待罪,想要保存體面,唯有自盡一途,否則就是自願拋棄名節,在獄卒們的淫威下忍辱偷生。相比之下,成光還算幸運,那些姐姐們只是調笑取樂,不像真正的獄卒那樣充滿惡意。

    一想到那些獄卒的手段,孫壽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她偷偷看了主人一眼,生怕惹主子發怒。幸好主子正在出神,似乎並沒有留意。

    孫壽出身豪門,見慣了主人對奴僕視如草芥的行徑。眼下雖然屈身為奴,不過在她看來,這位年輕的男主人非但算不上苛刻,甚至有些濫好人——只看張惲和中行說能撿一條性命,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心慈手軟。

    遇到這麼個心腸厚道的主子,孫壽心下原本還有幾分僥幸,直到此時看到主人大發雷霆,連平常得寵的幾位姐姐都躲著不敢出聲,她才知道害怕。

    可怕什麼偏來什麼,那些姐姐們不敢靠近,卻把她打發來給主子消火。

    孫壽不敢作聲,只頭頸後仰,靠在主人肩膀上,竭力將雙乳挺得更高,讓主人把玩得更順手。

    程宗揚揉捏著手中兩團香滑軟膩的美肉,腦中卻像走馬燈般轉著念頭。

    昭陽宮內,劍玉姬出乎意料的退讓,當時便讓自己狐疑不已。自己原本猜測是成光的背叛讓黑魔海吃了個暗虧,使得劍玉姬不得不做出妥協。現在看來,那賤人很可能是主動放棄劉建那個瘋子。

    定陶王一個稚齡孤兒,對母性的依戀幾乎是出自本能,而劍玉姬的手段又極為隱晦,誰也不會想到,她會通過盛姬這顆棋子,神不知鬼不覺便將這位未來的天子控制在掌心之內。如果不是死丫頭把盛姬丟去獻祭,眼下在宮中照顧定陶王的,多半還是那位黑魔海的御姬奴。

    如今阮香凝代替盛姬,成為定陶王最依戀的人,自己勉強算是扳平。但常言道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定陶王如今才三歲,離成年還有足足五千天,憑劍玉姬的手段,想把她完全隔離在外,只怕神仙也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只有按死丫頭說的,有娃大家一起養了。問題是,這事即便自己答應,趙飛燕肯不肯答應呢?與居心叵測的黑魔海妖人同處一宮,趙飛燕能放心嗎?

    還有外朝的霍子孟、金蜜鏑,這事要不要瞞著他們呢?隱瞞的話,將來一旦揭穿,大家眼下這點勉強建立起來的互信立馬就蕩然無存。不瞞的話,他們的反應實在難以預料。

    程宗揚皺著眉頭,只覺愁腸百結,無計可施。無論這事如何解決,都有數不盡的手尾。一樁樁,全是繞不開的麻煩!但不管怎麼說,這件事都不能瞞著趙飛燕……



    程宗揚在長秋宮發愁,宣室殿內,有人正在發火。

    「不行!絕對不行!」嚴君平憤然拍著幾案,「鹽鐵專賣乃大漢國政!國計之本!任何商賈不得染指!」

    幾案上放著一堆高高的簡牘,被嚴君平一拍,險些倒了下來。

    班超道:「據在下所知,國中私賣鹽鐵也不在少數吧?」

    「那班奸商罔顧國法,私販鹽鐵,朝廷綱紀正為其所設!」

    「漢國富有四海,」秦檜一邊整理簡牘,一邊慢悠悠說道:「何苦與民爭利呢?」

    嚴君平怫然道:「鹽鐵專賣乃限商利民之舉,豈是與民爭利?」

    秦檜道:「商賈亦是四民。」

    「商賈四民之末,不事生產,一味逐利,盡是些有害國體的蠹蟲!」

    班超道:「嚴君昔日曾在書院論述:無工不興,無商不富。小子當時在座,為嚴君之論擊節不已,不知何以出爾反爾?」

    嚴君平臉色微微一紅,隨即反駁道:「限商而非禁商。鹽鐵事關國計民生,豈容商賈從中魚利?」

    「既然如此,」秦檜打圓場道:「鹽鐵之事我們就退讓一步,但敝商會自家所用,還請寬限。」

    嚴君平哼了一聲。

    秦檜拿起一份簡牘,攤開道:「錢銖使用不便,民間苦之久矣。家主所行的紙鈔,以敝商會信用作保,通行晉、宋,人皆稱頌。朝廷若能采用,實乃官民兩便的良法……」

    嚴君平接過來一眼看去,頓時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荒唐!把朝廷府藏的錢銖全部換成程氏商會發行的紙鈔?你怎麼不去搶呢!」

    霍子孟在一旁呼呼大睡,聞聲悄悄抬了抬眼皮,然後翻了個身,接著鼾聲又起。

    秦檜微笑道:「嚴公往後細看——只是兌換而已。」

    「哪裡還用看!」嚴君平把簡牘一丟,怒道:「痴心妄想!」

    「鹽鐵不可,紙鈔亦不可……」秦檜嘆了口氣,看著那堆簡牘,一臉頭痛地揉了揉額角,說道:「眼下夜色已深,不如明天再議?」

    嚴君平怒道:「聖天子登基在即!豈能再行拖延?」

    他望著那堆簡牘咬了咬牙,然後取過一份,揉了揉熬得通紅的雙眼,仔細看了起來。

    秦檜與班超交換了一個眼色,借口方便,起身離開大殿。

    殿外寒氣正濃,呼吸時冒出團團白霧。

    班超道:「主公借貸給漢國朝廷,霍子孟卻讓嚴君平出面與我等商榷,究竟何意?」

    秦檜道:「依我看,霍大將軍讓嚴君平出面,才是真想與主上交易。若是想推托,只需交予朝廷公議,只怕明年此時也談不出個子丑寅卯。」

    秦檜說著笑道:「沒想到班兄心思如此敏捷,短短半日之內便拿出上百條款項,莫說明曉其中的關節竅要,嚴公單是通讀一遍,便殊為不易。」

    「秦兄謬贊了。」班超笑道:「都是主公昔日與晉、宋所議條款,我一並取來,改頭換面,略加點綴而已。」

    秦檜笑道:「那份犒賞功臣的款項,可是前所未見。」

    班超也忍俊不住,「既然投筆從商,便行商賈之事。主公吩咐過漫天要價,且看他如何著地還錢罷了。」

    宣室殿內,嚴君平瞪大眼睛,看著程氏商會又一項要價:大行令程宗揚擁立天子,功在社稷,當食邑萬戶,盡取呂氏舊地封之。

    嚴君平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跟他們商量商量鈔法的事。

    「醒醒!」嚴君平蹬了霍子孟一腳,「別睡了!」

    霍子孟鼾聲一止,他打了個呵欠,一手撫著脖頸,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來。

    嚴君平把那份簡牘往他懷裡一丟,「自己看吧。」

    霍子孟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徹底清醒了,都囔道:「這小子……胃口還真夠大的。」

    嚴君平恨聲道:「你到底向他借貸多少,令他敢開出這等價碼?」

    「些許錢糧罷了。」

    「呂氏既滅,抄沒的錢財豈不敷用?」

    霍子孟嘆道:「不過是尋個由頭,讓他開價。誰知道他會獅子大開口。」

    他一手撫著鬍鬚,一邊皺眉望著簡牘上的條款,充滿感慨地說道:「不愧是岳鵬舉那不要臉的好女婿啊。」

    嚴君平緊盯著他,開口問道:「讓誰開價?」

    霍子孟頭也不抬地說道:「你說呢?」

    嚴君平道:「萬一不是他呢?」

    「來自盤江以南,與雲氏交好,交結游俠兒,屢挫呂氏鋒芒,令太後移駕長秋宮,束手認負——這豈是一個異鄉商人能做到的?」

    嚴君平皺眉良久,最後長長嘆了口氣。大漢國力強盛,偶有荒年缺糧,並不足為慮,可憂的是如今主幼國疑,宮內亂事方定,若再有人出來爭奪國本,比如武帝嫡脈……只怕天下大亂便在眼前。難怪霍子孟會對一個六百石的大行令另眼相看,處處退讓,又特意將自己叫來,與其密談協商,對外則諱莫如深……

    嚴君平尚在猶豫,霍子孟已經丟下簡牘,爽快地一拍大腿,「怕什麼!他敢要,我就敢給!」

    嚴君平沉聲說道:「呂氏如今的封地橫跨數縣,又在洛都近郊。老霍,你可想清楚了。」

    「呂氏私苑盡是些山澤荒地,怎好封給程大行這等功勛之臣?」霍子孟一邊捶著大腿,一邊說道:「跟那兩個嘴皮子利落的家伙說,老夫提議,直接封程大行為少府,名列九卿。若不滿意,可拜為丞相!」

    霍子孟還沒說完,嚴君平就急眼了,「這如何使得!朝廷名器,豈可輕許予人?」

    霍子孟道:「跟他說嘛。他若還不滿意,我就拼著老臉不要,面奏兩宮,封他為武穆王,假節鉞,加九錫,真不行還可以稱尚父嘛。」

    嚴君平雖然滿心焦慮,還是被他這番話惹得失笑,「你個潑皮老無賴。」

    霍子孟這話當然是說笑,就算他敢給,那位程大行也不敢接——便是以呂冀的囂張,聽到這話也能嚇出一身冷汗來。

    霍子孟拍著那堆簡牘道:「他只要肯談,那就好說。怕的是他不置可否,難以揣度。」

    霍子孟口中的「他」,顯然不是那位程大行。

    嚴君平沉思良久,緩緩道:「陽武侯去國日久……」

    「莫忘了眭弘之輩。」霍子孟手指叩著幾案,心裡還有半句話未曾說出來。

    作為朝中資歷最深的重臣,武帝秘境的存在對他而言自然不是秘密,但武帝秘境已數十年未曾開啟,甚至被接連數位天子故意冷落遺忘,其間的內情耐人尋味。一旦陽武侯揭破血脈之爭,漢國顏面掃地事小,引發的大亂也許會比嚴君平想像中更難收拾。

    「可他們開價著實太高。」

    「討價還價嘛。」霍子孟道:「萬戶太多,就給個三千戶。呂氏舊地不妥,換個地方又有何難?他不是想要首陽山上的銅嗎?舞都旁邊就不錯嘛。」

    「紙鈔呢?」嚴君平道:「拿商會印的紙張就想換走國庫的真金白銀,虧他們說得出口。」

    「官庫不行,可以讓他們跟百姓去換嘛。老嚴啊,」霍子孟寬慰道:「你想想是跟誰談的,心裡不就好受些了?」

    嚴君平眯起眼睛。假如自己是跟一位天子談判,要拿什麼來換他的天下……

    這麼一想,心頭的煩燥不由消了幾分,不就是萬戶侯嗎?這價碼還真不算高。

    霍子孟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此事關乎宮內秘辛,萬不能讓別人插手,我想來想去,只好拜托你來幫忙了。有你出面,他起碼也得看看昔日同窗的面子不是?」

    嚴君平面露苦笑。劉詢劉次卿這位昔日同窗,可是給漢國出了一道大難題。



    宮中的積雪已被清掃過,只在邊角處殘留著些許碎冰。小紫披著一襲狐裘,聘聘裊裊地一路走來,腳步輕盈之極。她懷中抱著一只雪白的小狗,唇角微微挑起,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罌粟女與驚理提著琉璃燈,亦步亦趨地跟在小紫身後。

    對於這位比自己小著十幾歲的女主人,兩女如今已經是心服口服,她們最初只是為了討一條生路,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低頭,不過等到離開江州的時候,她們已經沒有半點勉強,跟隨紫媽媽的時日愈久,她們的欽佩也與日俱增,如今她們看向小紫的目光,除了敬畏,就剩下崇慕。

    作為紫媽媽收服的第一批侍奴,她們與女主人相處時間最長,對女主人各種出人意料的手段也見識得最多。起初她們對紫媽媽的手段還能看懂一二,便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在洛都重逢之後,紫媽媽修為的長進她們無緣得睹,可使用的手段,已經是她們完全陌生,甚至無法理解的了。在她們眼裡,自家女主人比之天上的神明也毫不遜色。

    方才與那位仇尊者會面時,仇雍洋洋灑灑說了不少話,而紫媽媽只笑吟吟聽著,只偶爾插上一言。仇雍越說越多,甚至拍著胸口聲稱,只要找到魔尊,便以自家人頭擔保,必讓紫媽媽列入門牆。紫媽媽不緊不慢聽著,最後只作出一個泛泛的承諾:如果在秘境發現魔尊,她應諾將魔尊交給仇尊者供祭。

    紫媽媽的承諾顯然說到了仇雍的心坎裡,那位仇尊者喜不自勝,當場表示,只要毒宗不試圖獨占魔尊,大家什麼都好商量。最後為了表示善意,還私下透露了一些與武帝秘境開啟有關的秘辛。

    仇雍這麼高興,讓兩名侍奴都有些吃驚,仔細一想才發現紫媽媽許下的承諾與此前有著微妙的不同,這一次她許諾的對像並不是巫宗,而是仇雍。

    仇雍離開時心滿意足,顯然順利達成目的,大有收獲。但驚理和罌粟女看得清楚,就在仇雍離開的同時,女主人的寵物雪雪張口吐出一只黝黑的鐵箱,緊接著,幾只蜘蛛一樣的小東西從箱中爬出,與幾只類似於昆蟲的會飛物體一道,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陰影中。

    她們不知道那些蟲子大小的機關物件有什麼用途,但親眼目睹之後,兩女同時生出一種危機感,自己這些侍奴若再無進境,只怕連那些機關蟲豸都不如了。

    小紫邊走邊道:「你們看出來了?」

    驚理與罌粟女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道:「仇尊者這次來訪,似乎,那位仙姬並不知情?」

    罌粟女道:「奴婢聽著,這位巫宗元老的目的,好像和劍玉姬不太一樣。」

    「只是不一樣嗎?」

    罌粟女大著膽子道:「他說到秘境之事,好像在給劍玉姬拆台?」

    「為什麼呢?」

    驚理試探道:「利益?」

    小紫笑道:「也許他只是傻呢。」

    兩人都有些不解,巫宗有劍玉姬那樣驚才絕艷的才智之士,仇雍身為尊者怎麼會是傻瓜?

    小紫輕輕吐出四個字,「利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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