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老人們
我得和顧家/賀家做親家。
我只有一個外甥/兩個兒子。
單獨的任何一個條件不足以讓位高權重的老人破功,但當以上兩個條件合並,站在全國最高一個層級,年齡相加足有一百二十多的兩位老人,也不由得覺得烏雲罩頂。
這幾年實在是流年不利啊。
顧新軍和賀南山不止一次在私下裡這樣想道。
但再怎麼覺得烏雲罩頂,兩個小孩子依舊像脫韁的野馬一樣朝著遠方狂奔而去,還相依相偎得親密極了。
好了,烏雲罩頂終於添上了電閃雷鳴,也算完整了。
顧新軍其實一直不理解,自己的兒子為什麼會看上一個男人。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家的小兔崽子雖然有狂傲,嬌氣,自視甚高等等大部分孩子都有的毛病,但同時也是有優點的,比如說聰明、學習上還算肯下苦工、對爺爺奶奶外公也很孝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兒子會喜歡上一個男人。
——二十歲時候的周行不算,那擺明了就是小兔崽子向家裡和他的不成熟的對抗。
或者可以這麼說,正是因為自己家的孩子自視甚高還有點傲氣,所以他才不覺得,自己的孩子根本不會和賀家的賀海樓在一起——那不止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男人。
這種時候,顧新軍就忍不住想起顧沉舟的小時候。
當小柔身體還健康的時候,孩子還小,很活潑;當小柔身體不好的時候,小小的孩子也有了自己的煩惱;等到月琳進門,屬於孩子的脾氣也上來了,不管是把自己媽媽的東西用保險櫃鎖起來,還是當著鄭君達的面推桌子摔東西,甚至直接自己跑去他爸爸那邊呆著,顧新軍都可以容忍。
小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小孩子要慢慢教,小孩子活潑調皮搗蛋惡劣都可以理解。
那個時候,在惱怒之中,他其實還有一點淡淡的自得: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哪怕還是個小蘿卜頭的時候,也懂得去挖掘隱藏在表象下的真相,這對於他們家尤為重要。當然,畢竟是小孩子,調查分辨得不夠詳細,株連面積太大……這都是可以原諒的。
他的孩子怎麼看,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聰明人。
他真覺得自己的孩子自從喜歡上了賀海樓,就變得越來越陌生了。就像是頭腦已經被對方傳染得不清楚了——可是除了賀海樓之外的事情,他的孩子並沒有出現紕漏;就算是涉及賀海樓本身的事情,最終也並沒有鬧出什麼需要別人來收拾的事情。
那他為什麼如此惱怒呢?
是因為他的孩子真地告訴他准備跟一個男人在一起?當然是。但或許,也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孩子,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大概每個做父母的,看著自己孩子飛起來後,都會又驕傲又惆悵。而當每個做父母的,看著自己孩子飛起來不止,還專往歪路上飛,那麼大概所有的驕傲和惆悵,都必然化為憤怒的次方了吧。
賀南山其實也一直不理解,自己的外甥為什麼會對顧家的孩子那麼認真。
他了解自己的外甥。正因為如此,在過去的近二十年裡,他一直以為,這個孩子沒有心。
他覺得賀海樓並不擁有普通人身上所謂的真心。
他是在賀海樓四歲的時候把這個孩子接到身邊的,他以為小孩子並不懂得什麼,他盡可以慢慢地教。但結果是,因為孩子有些自閉而請來的家庭教師一個一個地辭職,每個人離開時的說的話都大同小異。
“孩子很聰明,但有點奇怪。”
他很清楚這個孩子哪裡奇怪:四五歲的小孩子有時候會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竊竊私語,有時候又會在半夜從床上走出來在房間裡游蕩,甚至還有些時候,會在白紙上塗出各種各樣詭異的線條和刺目的顏色,然後指著這些東西說它們就在他身邊。
他開始給這個還沒有到上小學年齡的孩子找來醫生,為了不嚇到孩子,甚至讓醫生穿著普通的衣服,以大人間拜訪閒談的方式過來,以不著痕跡的方式進行最初步的了解。
他還記得那時候的情景:還沒有櫃子高的孩子坐在沙發上,雙腳碰不到地面,慢吞吞地一下一下用腳跟踢著沙發。他們只說了三句話,第一句是他說的,他讓賀海樓叫叔叔;第二句和第三句是那個醫生說的,前一句是問賀海樓平常喜歡什麼,後一句是問賀海樓能不能把他畫的畫拿出來看看。
踢踏的雙腳停下來,五歲的孩子抬起臉,漫不經心地說“不用裝了叔叔,我知道你是來給我看病的醫生,我知道我有病——每一個人,都這麼看著我呢。”那個時候,孩子巴掌大的臉上還帶著笑容,天真的笑容和成熟的話語結合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怪誕。
上門的醫生曾經也給當局檢查過身體。被賀海樓叫破之後,他很快換了一種方式,開始像跟大人溝通一樣和沙發上的孩子溝通。這樣一直到了最後,這個醫生含蓄地跟他說:“孩子聰明是好事,聰明了判斷力和自制力都可以鍛煉。但是這麼小的孩子就有這個毛病,以後你要有點心理准備……”
這個病很可能一輩子也根治不了。
賀南山有心理准備。隨著一起生活時間的增加,他也更為了解這個孩子:
因為聰明,所以輕蔑他人。
因為幻覺,所以放縱自己。
越長大,病得越嚴重;越長大,賀海樓越自我。
可是對方的自我,只是一片荒得不能再荒的土地,上面什麼都沒有。
作為中央的組織部長,顧新軍知道自己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在家庭上。但這並不意味他一點都不關注自己的家庭,並不意味他一點都不關注自己的大兒子。沒有任何一個父親、家長,會不關心自己的兒子、繼承人。
顧沉舟從國外回來後的變化,他都看在眼裡。
他有一段時間覺得自己的兒子太沉郁了,似乎一直在暗自琢磨著什麼事情,但這應該是孩子長大的標志,他沒有過多地去干涉,只是覺得對方再有一點年輕人的朝氣會更好,比如在適當的時候談一個女朋友——當然同樣的,他照舊沒有提醒。孩子長大了,有他們自己的空間,父母不需要進行太多無謂的干涉。
後來賀海樓就突然出來了,從對抗到相處,他在得知自己兒子和賀家的孩子同居的時候,就覺得事情有點奇怪。但那個時候,他猶疑了幾天,還是選擇忽略這件事。他當時想的是,孩子長大了,既然大方向上拎得清,那麼其他方面稍微放縱一下玩一玩,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說實話,如果能回到這個時候,他第一件事情絕對是跑到自己的辦公室拎著自己的領子罵自己他媽的什麼沒有什麼大不了簡直放屁這個兔崽子不止玩還玩出花樣來了心心念念地准備跟一個神經病男人過一輩子呢!
沒錯!【神經病】和【男人】。
兒子養大了,結果被另一個男人拐跑了。人生裡也沒有多少事情能比這一件事還叫人說不出話來的吧。
可是就算再回到那個時候,他會做的事情也一定和他之前做過的事情一樣:先放一放,不著急動手,讓他們自己冷下來。
他並沒有也不可能會在這種事情上做出錯誤的選擇。
那麼不管重來幾次,結果都一樣。
顧沉舟會和賀海樓在一起。
他的兒子會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並且非常滿足。
他和自己爸爸就這件事情談論過兩次,第一次的時候,他的爸爸和他的想法一樣;但第二次的時候,他爸爸和他一起站在涼台上,看著怎麼也不算是孩子的顧沉舟從二樓跳下去,往誰都知道的方向跑,去見誰都知道的人。
從這一刻,他看見自己爸爸眼裡最後的遲疑也消散了,老人笑著說:“行了,我們這個家也不再缺什麼了,孩子喜歡就讓孩子去吧。新軍,你看小舟這幾年來什麼時候這麼活潑過?”
三十歲的人還能用活潑來形容嗎?
他一向沉得住的大兒子這一刻簡直跟被外星人附體了一樣!
他說不出的惱火,卻有更多的無可奈何。
他其實跟自己的兒子很深入地交談過一次:不是在對方告訴他,他在和賀海樓談戀愛的時候,也不是對方告訴他,他為了賀海樓要改變自己政治路線的時候。是在這兩次之後,在自己大兒子不依靠顧家勢力的情況下,也走出了一片坦途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早已經把賀海樓的病情都調查清楚了,也承認了自己兒子很可能會跟個男人過一輩子這件事。
他找對方到了面前,跟對方說,只要不是賀海樓,其他任何男女都可以。賀海樓的病情,誰都不知道會發展到什麼程度。
“爸爸,”他記得自己兒子這樣對他說,“我選擇了賀海樓,所以我接受他的全部。所以我願意和他一起面對貧窮,困苦,疾病,和其他一切災難。”
他沒有被自己的兒子說服,卻也沒法再接著說其他的勸導語言。
他發現自己的兒子確實非常滿足,哪怕他已經游離家族之外近三年。
作為國務院的副總理,賀南山和顧新軍一樣,並沒有太多的時間能放在家庭上。事實上,他也沒有需要他放下關注的家庭,除了暫時生活在一起的自己的外甥。
他對顧沉舟的印象,一直都不錯。
這種不錯的印象貫穿全局,從顧沉舟作為普通的小輩,到他和顧新軍相互敵對,再到顧沉舟和他的外甥在一起,他對對方始終有著總體上的良好印象,只是細微的地方有在改變。
一開始,他覺得顧沉舟算是一個有禮貌的孩子,然後,他發現對方還有一些能力,再後來,能讓他外甥追逐個不停,還能容忍他外甥的,還能管得住他外甥的……他偶爾會覺得,如果這個孩子是自己家的孩子,那就好了。
他覺得自己是第一次在賀海樓眼裡看見那樣的光芒:明亮的、跳躍的、像火光一樣,可以為其冠名為野心。
他的外甥想要得到顧家的大兒子,為此用盡手段,為此百般焦躁。
追逐、得到,毀滅,又再一次地追逐、祈望得到。
黎山的療養院裡,他看見過兩個孩子跪在地上,相互擁抱。
只有這個孩子真正愛的人,還能帶給這個孩子一直追逐的心靈上的平靜。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看見的蒼白如紙片的人,終於真正像個人一樣,立體起來了。
又一屆的換屆結果出來,數次交流,已經有所默契的顧新軍和賀南山互相同對方說了一聲恭喜。
但實際上並沒有太多的驚喜,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選舉之前,兩個人就知道對方必然能夠得到目標裡的位置。
後來他們都抽出了一天時間,在秘書與警衛員的陪伴下去掃了一次墓。
顧新軍給沈柔掃墓,賀南山給自己的妹妹掃墓。
他們選擇在同一次告訴已經在自己生命中安詳沉睡的女人:
你的兒子已經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媳婦。
一切都很好。
就有一個小問題,這個媳婦是男的,沒法生孩子……
兩個老人同時沉著臉,注視被火舌慢慢舔舐干淨的信件,上面還留著最後一行硬朗的黑色鋼筆字跡:
不過,孩子幸福就好了吧。
最後的最後,來一發新春小劇場作為給大家的完結感言吧233:
顧賀已經一起生活多年,某一日,賀突發興致,找來畫板和水彩,開始作畫。
顧:[剛下班][一進門][納悶]牆上怎麼被水彩潑到了?
賀:[站在玄關旁][把畫貼在牆上][准備炫耀的]……剛打翻了顏料盤覺得它翻的頗具藝術性所以就掛起來了。
顧:[Orz][聽懂了][自己瞬間蠢了][補救]確實頗具藝術性!
賀:[不是滋味]……哈哈哈。
三天後。
顧:[剛下班][一進門][咦]牆上怎麼多了一幅畫?
賀:[炫耀]好看嗎?
顧:[理解深意地][果斷誇贊]當然,很具有藝術性!
賀:[搖尾巴]來,寫一行字上去!
顧:[呃][這個]……寫什麼?
賀:[歡快搖尾巴]什麼都行,配合我的畫就好了~
顧:[問題是這幅畫要表達的到底是?][十五分鍾後]寫好了!
賀:[尾巴停下][盯了字三分鍾][草書?一個字都不看懂怎麼破……][問?][不問?]
顧:[淡定臉][其實畫和字還是挺搭的][看大家都看不懂對方的作品嘛]感覺怎麼樣?
賀:[想了想][尾巴又歡快地搖起來][不就是一副畫一行字嘛][誰管它呢]我覺得挺好!
顧:[233][www]寶貝,吃飯去吧!新年快樂!
賀:[英俊笑][英俊笑][英俊笑不停]新年快樂!
165番外三:糖果法則
他有時候黑暗中漫步,和身旁的黑暗說說笑笑。
他有時候黑暗中奔跑,黑暗化為怪獸要將他吞噬。
他一直和它們一起。
它們如影隨形。
******
假設說,廣袤宇宙無數個空間與時間裡,有那麼一個和們生活的空間基本相同的空間,們稱其為平行空間。這個平行空間裡,命運大家都還年幼的時候有了一個拐點,六歲的顧沉舟和五歲的賀海樓,提前十八年見面了。
他們的見面方式,有一些特別。
耳畔的聲音煩得像蚊子的嗡嗡聲。
賀海樓坐高高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摳著布沙發上的彩色繡線。正交談的兩個大已經第二次把目光投到他這裡了。
他等待——
「小朋友,平常喜歡玩什麼東西?」
啊哈,看,意料之中。
「畫畫。」他揚起臉,沖對方笑。
這位上門來拜訪的也笑起來,又轉過頭和他舅舅閒談了兩句,跟著才彷彿不能冷落他似地轉回來,又問:「喜歡畫畫啊,那能讓叔叔看一看的畫嗎?」
他保持笑容,輕快地回答對方:「不用裝了叔叔,知道是來給看病的醫生,知道有病——」他看見對方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他覺得有趣又好笑,「們每一個,都這麼看著呢。」
但這個的臉色也只是微微變了一下,幾乎他說完的同一時間,對方就收拾了臉色,用溫和的口吻說:「叔叔很抱歉一開始沒有跟說。那麼海樓,能把平常畫的畫拿給叔叔看嗎?」
坐一旁的賀南山已經直接吩咐保姆將東西拿下來。
賀海樓不笑了,他又開始覺得無趣了。
收櫃子裡的一疊畫稿被胖胖的保姆從樓上拿下來。
自稱叔叔的醫生一面徵求他的意見,一面又不等他回答地直接拿起畫稿。
他的目光也隨之落到自己畫出來的圖畫上——斑斕的色彩,扭曲的線條,糊成一團的圖案,層層疊疊被污染的顏色。
他覺得,這可以稱之為醜陋。
醫生又問了他幾個問題。
「為什麼畫這些畫呢?」、「覺得這樣畫怎麼樣?」、「這些畫代表什麼?」、「平常會看到什麼東西?」、「有沒有試著和它們交流過?」
他愛理不理地說了兩句,醫生也沒有深究,轉而跟他舅舅低聲交談,似乎是詢問他平常的表現。
他無聊地從沙發上跳到地上,屋子裡跑了一圈,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聲音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竊竊私語了,他煩得不行,從這間房間跑到那間房間,從這個身邊跑到那個身邊,舅舅依舊跟醫生說著話,並不管他。胖胖的保姆卻抱怨了一句,他開始大笑,大笑著她腳邊跑來跑去,然後重重地摔上每一個房間的門!
「砰!——」、「砰!——」、「砰!——」
他最後衝回自己的房間,摔門的一剎那,隔著一面雪白的牆壁,他看到了一個胖胖的男孩。
胖胖的男孩也看見了他。
他們都驚訝極了。
「……小樓,說這孩子怎麼能這樣呢?不要用力摔門,說了多少次了,有客下面做客,賀主任辦公也需要安靜——」胖胖的保姆用鑰匙開了門,開始她慣常的喋喋不休。
「看這個。」他指著胖男孩的位置對保姆說,「那邊站著一個,和一樣大。」
保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牆壁,又收回目光看著他。
她像是看一個怪物。
他的舅舅和來給他看病的醫生很快上來了。
保姆跟他們身後,小聲地複述他剛才的話和舉動,雖然盡力抑制,但神情依舊十分異樣。
他舅舅看著牆壁沒有出聲,醫生則走到他身邊蹲下來,開始問他:「小樓,看見的那個孩子長得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和平常看見的不一樣?他是不是和差不多的模樣,向打招呼?」
他盯著牆壁看。
雪白的牆壁正中間,多了一個房門一樣大小的灰色透明薄膜,薄膜裡邊是他的房間,薄膜外邊是另一個房間,他看見了鋪著格子床單的床尾、木製的椅子和同樣木製的書櫃,還有擺書櫃上的奧特曼。
他注意到上面的奧特曼一點都不齊,不像他,已經收集了整整一套。
胖男孩的表情已經從一開始的驚訝變成了奇怪。他的目光一直輕微移動著,賀海樓覺得他看自己這一邊的每一個。
他好像和平常的那些東西有點不一樣。
可是不一樣哪裡呢?
身邊的醫生又把問題耐心重複了一遍。他的舅舅這一次和醫生交談了。他隱隱約約地聽見,他們說「覺得海樓缺少朋友,有點自閉?」、「賀主任,小孩子確實孤僻了一點,平常要多陪孩子,也要讓孩子更多地接觸群,看看世界……」
他突然弄明白了。
它們只圍繞著他,它們只關注著他。
而牆那一邊的他,關注的是他的世界。
他揚起了笑臉,開始回答醫生的問題:「看見一個有點胖的男孩,跟一樣。和平常看見的不一樣,他沒有向打招呼,他很奇怪地看著……」
他還注視著牆壁。牆壁的那一邊,房間的門被打開,有進來了。
是一個年輕的女。
胖男孩的注意力立刻就轉移到女身上了。
他很不開心,還好下一刻,他從對方冷淡的樣子和不時撇向這裡的目光確認對面那個男孩不喜歡進來的女,並且意牆上的門和門後的。
他又高興起來了,這樣的好心情連旁邊醫生更進一步的蠢問題也破壞不了:「他是不是就站牆壁前,叫過去或者準備走上來呢?……他手上是不是有拿著什麼東西,穿著又是什麼樣的?……」
「他沒有站牆壁前,他站牆壁後。他有自己的房間。他不準備叫過去,也沒有走上來。他手上沒有東西,但是房間裡有很多東西。他穿著小熊毛衣和小熊褲子……」
賀海樓一點也不關心醫生是什麼時候離開他身邊的。他桌子旁快速地吃完了晚飯,就跑回自己的房間盯著下午的那面牆壁看。
牆壁上的門並沒有消失,但對面的房間變得一片灰暗,裡頭也不再有,只有一絲燈光從門縫的位置透進來。
他耐心地等著。
一直到了晚上八點半的時間,他看見對面的房門突然打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走了進來。
跟著電燈的按鈕被按下,白熾燈亮起來,之前呆屋子裡的胖男孩又回來了,他被高大的男牽到床前。
他們的目光,再一次地,任何其他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對上了。
牆壁外頭的房間裡,胖男孩脫衣服上了床,看上去和他舅舅差不多年紀的男開口說了兩句話,胖男孩也回了一句。可是他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是誰?們說什麼?」他突然對著牆那邊的男孩大喊道,並連續重複了三次。
可是除了胖男孩和之前一樣隱蔽的一眼之外,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意識到,他們不能聽見彼此的聲音。
男說完後之後很快就離開房間了,離開之前還把房間裡的電燈關掉了。
真是多事。他不高興地想著,但緊跟著,房間的電燈就被從床上跳下來的胖男孩打開。胖男孩站椅子旁,臉繃得緊緊的,樣子警惕。他開口對著他說了些什麼。
賀海樓完全聽不見對方的聲音。
他這一回懶得去辨認了,直接做了之前就想做的事情:他拿出放抽屜裡、早就準備好的奧特曼模型,直接照著牆壁上灰色的薄膜扔去!
銀紅色的模型毫無障礙地穿透灰色薄膜,落了另一個房間的地板上,彈了一彈。
他看見站椅子旁的胖男孩遲疑地看著躺地上的模型,先是丟了一本書到模型上面,確定模型不會突然跳起來咬後,才慢慢地走到模型前,把模型撿起來……然後他又把模型丟回來了!
他不高興地彎腰撿起自己的模型,再次丟了過去。
這一回,對方很快地丟回來。
他又丟過去,對方又丟回來……這天的最後,胖男孩把桌子前的椅子拖過來擋住了灰色薄膜,他也通過紙筆,和對方有了最基礎的交流。
—叫賀海樓,叫什麼?
—顧沉舟。今年六歲,幾歲?
—五歲。
他發現顧沉舟和它們真的一點都不一樣。
它們圍繞著他,關注著他,好像只能圍繞著他,關注著他。
而顧沉舟——那個胖男孩——他有自己的生活。
他並不能總牆壁的另一邊看見他,不過他猜測那是他的房間,所以幾乎每天晚上,他都能看見對方被各種各樣的牽回房間上床休息。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興味盎然地看著顧沉舟神情糾結地注視著每一位牽著他的大,同時還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這裡。他覺得顧沉舟很想告訴那些大,這個牆壁的不對勁。可是對方表現得最露骨的一次,也僅僅只是對一位老指了一下灰色薄膜的位置,然後老低頭問了顧沉舟一句。
顧沉舟看著他緩緩搖頭。
後來老又說了一句話,這回顧沉舟點了點頭。
然後那張堵著灰色薄膜的椅子就被搬回了原來的位置。
再接著,等到所有都離開,兩個房間只剩他們自己的時候。顧沉舟作業紙上端端正正地寫了一行字,舉起來給他看。
—是外星嗎?為什麼會出現房間的牆壁裡?為什麼別都看不見?
—不知道,不過們的語言文字一樣,房間佈置也差不多,們應該都不是外星,說不定們是彼此的鬼。
—這是迷信思想。
—老師說的?
—大都這麼說。
—哼,果然是小鬼。
作業本穿透灰色薄膜,照著他的位置飛來。他朝旁邊一閃,就輕而易舉地避開了這個暗器。
交談還繼續。
—一直想對別說這面牆的問題吧?為什麼一直都不說?剛剛也是想說沒有說吧?
—覺得有點奇怪,大家都看不見這裡有問題……怎麼不告訴別這裡有問題?
—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可惜沒有一個信。他們都覺得有病。
他隨便寫了自己平常感覺到的事情,比如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聽見的聲音,比如老是看見的要掙脫出陰影的東西……就看見牆另一邊的紙上寫道:有病。
賀海樓突然冷下了臉。他一語不發地收起紙筆,站起來關燈上床。
黑夜籠罩下來,夢裡依舊一片怪誕。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保姆外頭大聲地喊他吃飯,他走下床,看見灰色薄膜的下邊有了一張作業紙。
他走過去撿起來,上面寫道:對不起,不應該這麼說。不過接受治療了嗎?
他開心地笑起來,想了想,字的下面補了一行字:一直治療,從未停止。原諒了,因為是的鬼。
寫完之後,他將作業紙折起來,扔向牆另一邊的時候,手指沾染到一點灰色的薄膜,那個部位立刻失去了所有感覺,彷彿本來就不存一樣。
他嚇了一大跳,趕緊把手指收回來,使勁甩了好幾分鐘,才慢慢地讓手指恢復了感覺,但緊隨著就是一陣冰涼及針扎一樣的疼痛,跟僵硬的軀體再次被注入熱血時的感覺差不多。
他又撕了一張作業紙,上面寫道:小心!灰膜有古怪!它能奪走對軀體的感覺!
跟著又一份折疊好的作業紙落到了牆的另一邊,幾十分鐘後,下去吃完早餐再上來的賀海樓照舊沒有看見自己的鬼,但他得到了對方的回復:早就知道了,之前不小心碰到過一次。
哼,居然不告訴!他紙上寫道,寫完了又旁邊畫上猙獰的面孔,這樣還不夠,又拿出桌子上的蠟筆,作業紙上塗了一層又一層的顏色,最後才把紙條丟到牆那邊。
這樣的交流一直繼續著。
他知道了顧沉舟的一些事情。比如對方的生母剛剛去世,他不喜歡自己的繼母;比如他正學小提琴和書法,書法還好,但小提琴學了一年,只是從不熟練地拉木頭變成熟練地拉木頭;比如他不喜歡吃紅蘿蔔,愛吃豬肝,不喜歡啃骨頭,但愛喝骨頭湯;又比如他上次帶來房間裡玩的、和他們差不多大的男孩叫做衛祥錦,這是他最好的朋友,他還向對方指了這面牆,說裡頭有個房間房間裡還有個,但對方當然一點東西都沒有看見……
賀海樓用文字糾正對方:最好的朋友是。
—最好的朋友是衛祥錦。
—是!
—為什麼是?
—只有們能看見彼此,別的任何一個都不行,不是嗎?
牆那邊的沉默了一小會。
—最好的朋友是衛祥錦,不過確實跟其他不一樣……也不知道怎麼說,不過不生活的世界裡,所以告訴的事情不會洩露……媽媽的事情,誰都沒有告訴,連祥錦也沒有,就是……
—覺得媽媽是被氣死的?
—嗯。
—被誰氣死的?
—現還不能告訴。
—為什麼?
—這是秘密。
—已經告訴過一個秘密了。
—這是最重要的秘密,等確定並有能力處理那些之後,再告訴。
好吧。賀海樓紙上寫道,愉快地討好自己的鬼:等確定之後就可以告訴,不用等有能力處理那些。們可以一起處理,幫殺了他們。
—這犯法。
—那也是犯法。
—謝謝,很感動。
—不客氣,就是要感動,的鬼。
—為什麼老認為是鬼?
—不高興的話也可以認為是鬼。
—這是迷信思想!為什麼不想想科學的空間和蟲洞之類的問題呢?說不定們這面牆是個空間折疊什麼的形成了一個通道,於是連接了兩個不同位面之類的可能?
—為什麼執著於這種還沒有被證實的「科學」呢?
—覺得的標點很過關。
—謝謝,別轉移話題。
—沒有,這是插入別的話題。之所以執著是因為兩個都不靠譜的前提下,至少後者會被大討論,看上去比較高端。
—那注意到沒有,每年他們都給死燒紙錢。
—當然。
—假設像他們嘴裡說的那樣「沒有鬼」,那他們燒紙錢給誰呢?如果他們堅定地認為陰曹地府都是幻想出來的,那幹嘛還要把紙紙房子紙車子全部燒下去呢?
—的意思是……
—大口是心非。
—覺得說的有道理。
—那當然。
—挺聰明的。
他開心地笑起來:謝謝,也覺得挺聰明的。另外覺得可以把當成的鬼,也完全可以把當成另一個空間的另一個,反正們的本質不會變。
交流用的作業本從一本變成了兩本,從兩本變成了四本。
他沉溺於這樣完全私密的接觸,他覺得世界上不再只有自己一個不同,還有另外一個正常的可以交流的同類也跟他一樣,這樣的不同既讓他從只有一個的「孤獨」中脫離出來,又讓他擁有了和其他區別的「不一樣」。他喜歡這樣的感覺,連同喜歡牆裡邊的。
他一直覺得這樣的日子會長長久久地持續下去。
但有一天,對方紙上寫下這樣一行話。
—賀海樓,過兩天大概要走了,爸爸調任到外地去了。
什麼?他沒有來得及紙上寫下這兩個字,看見對方寫出的那一行字之後,他的身體自己動起來:他撲到牆壁前,手臂毫不遲疑地向前穿過灰色薄膜,朝對方伸去——
從手指到手掌,從手掌到手臂。
存一寸一寸湮沒,感覺一點一點消失。
他看著灰膜後的。
最多不超過一米的距離。他看得到,卻說不出,聽不見,碰不著。
牆裡邊的遲疑了一下,同樣伸出手臂,伸入灰膜。
億萬星辰也指縫間淌過。
兩隻手握了一起。
******
賀海樓突然從夢中醒過來了。他有一瞬間的混亂,接著漏進窗戶的灰白色光亮下慢慢回憶起夢境的內容。
如果他和顧沉舟像夢裡頭一樣,提早了十八年,隔著一層膜見面了……他一扭頭,看見身邊熟睡的。那一定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他這樣想道,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絕對會提早十八年,再把給訂下來。
顧沉舟只能是他賀海樓的,這毫無疑問。
「……幹什麼?大夏天的不嫌熱?」身旁的突然睜了一下眼,有些睏倦地說著,揮開了放自己胸膛上的手。
賀海樓索性整個貼上去,扯扯對方的耳朵:「想了。」
顧沉舟閉著眼睛:「一睜眼一閉眼的時間裡?」
「一眼不見,如隔三秋啊。」賀海樓說,「也不知道為什麼越看就越想看,說如果們小時候就碰見了彼此……」
「那真是災難。」顧沉舟也慢慢清醒過來了,評價說。
「不期待嗎?」賀海樓很是惆悵。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裡,他就愉快地說,「不過期待就好了。」
顧沉舟睜開了眼,抓住賀海樓揪他頭髮撓他臉的手指:「行了,樂意收了這個災難,滿意了吧?」
賀海樓啪嘰一口親上對方臉頰:「知道對一向滿意得不行了!」
小劇場之photoshop
某次衛祥錦過來天香山莊玩,顧沉舟正在底下準備迎接好兄弟,賀海樓則百無聊賴地在樓上玩電腦。
前兩天剛好在山上拍了一堆照片,閒著也是閒著,賀海樓開始把它們一一放進圖片處理器中準備處理。
第一張:小舟真美!第二張:小舟還是真美!第三張,就小舟最美了!
興奮地興奮地口水地口水地突發奇想地如果換一身衣服把頭髮p長把輪廓弄得柔和一點
幾分鐘後。
賀:等等鼻血等等還是鼻血如此的美貌動人清純可愛完全萌哭了好嗎qaq真女神不解釋!
衛:提高聲音你忙你的,我先看看你新裝修的頂層……
賀:轉臉看衛
衛:正對著賀眼尖看見屏幕嘲笑技能全開怎麼又在看女人?小舟一不再你就——等等屏幕上的那個人是不是有點眼熟?背景也很眼熟啊!好像是這附近,人物也跟小舟好像……
賀衛:……………………
衛:小舟?被p上長髮和女裝了=皿=該死的混蛋啊!我就知道賀海樓一點都不能原諒!但是——————好像有點不對簡直萌哭了qaq
顧:聲音突然響起我一轉臉你就不在了,還想找你……你們在幹什麼?看著兩人
賀衛:正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擋住屏幕齊聲沒什麼!
顧:疑惑開玩笑你們兩個感情突然變好了?
賀衛:繼續齊聲那是那是!
顧:……好奇怪不過勉強算好事吧那我先下去,你們繼續?
賀衛:再次齊聲你去吧!
顧:轉身走了
賀衛:烏眼睛對視沉默片刻掐!
當天晚上,大眼睛圍脖:
祖國江山一片景發表了圍脖:世界觀今天被刷新了!我不知道,原來換了衣服,加了頭髮,居然可以這麼萌!不科學,早知道小時候就定下來了!
船在海底下評論了這條微博:在說誰?笑
o&*tehoteu&轉發了圍脖:呵呵呵。
祖國江山一片景轉發了圍脖:呵你妹……媽蛋,還真的得呵呵一下!
船在海底下轉發了圍脖:你們兩個感情還真的變好了?疑惑
o&*tehoteu&轉發了圍脖:呵呵呵呵。
春意稱三錢轉發了圍脖:圍觀。
lindon轉發了圍脖:圍觀+1
60%乾冰轉發了圍脖:圍觀+2
森林在此—大家記得要保護我轉發了圍脖:圍觀+86,其實你們兩個能改善關係,果斷不可思議。
船在海底下轉發了圍脖:果然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覺得……
敲下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顧沉舟轉頭對坐在旁邊的賀海樓笑道:「真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當然什麼都沒有發生。」賀海樓特鎮定特正直地回答。
顧:好吧其實沒啥關係早點休息吧=w=
賀:早就把東西和那些秘密視頻保存好加在了生平最愛收藏夾裡保密,保密,各種保密甜蜜蜜說那是當然的!休息休息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