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生日聚會
沈家與顧家的不同,就如同商人與政客的差別。
顧沉舟走近占地十數畝,花園洋樓一個不缺的沈家大宅時,已經是好多天之後的事
情了。
作為一個大家族,因為沈老爺子還在的原因,沈家的四個兄弟,也就是顧沉舟的四
個舅舅並沒有搬出老宅,只是在五層樓高擁有數十個房間的老宅各選一層作為自己的住
所,剩下的最高一層,是沈老爺子的書房和臥室,輕易不讓人上去。
顧沉舟的母親沈柔是沈老爺子唯一的女兒,又是最小的孩子。顧沉舟的年紀在他十
幾個表兄妹之中並不算大,這也導致十五歲開始,他每次來到沈宅的經歷都大同小異,
總要被些人拉去說話,或者正巧碰見——當然,這些說話和碰巧隨著顧沉舟一年年的長
大,已經越來越少了。
“沉舟少爺到了?”聘請自英國的管家詹姆士站在大門前,穿著白襯衫和燕尾服,彬
彬有禮地鞠躬,“先生正在樓上等著您。”
顧沉舟將車交給迎上來的男侍者,自己則跟著詹姆士往屋裡走去:“外公身體怎麼樣
?”
“還不錯,就是有些老人特有的毛病。”來自英國的管家擁有一口流利而地道的中文
,他微笑著說,“先生聽見沉舟少爺要來的消息十分高興,早上還特意去書房寫了一幅字
,說待會讓您帶走。”
“該有人纏著我要東西了。”顧沉舟笑道,話裡說的就是衛祥錦。衛老爺子平生不好
煙酒花草,就是喜歡欣賞書法,偏偏在這上頭實在沒有什麼天賦。
交談間,兩人已經到達頂樓。詹姆士帶著顧沉舟穿過圓頂客廳,輕輕叩響書房的房
門:“先生,沉舟少爺到了。”
“進來。”裡頭傳來老人的聲音。
詹姆士退後一步,讓顧沉舟進去,自己則在門旁站定。
厚厚的淺褐色地毯吸收了足音。
顧沉舟走進書房的時候,老人正帶著老花眼鏡,在正對著一面落地窗的書桌前閱讀
一本心理學書籍。他沒有立刻出聲,甚至放輕了自己的腳步,就站在書桌旁靜靜等待。
大概十來分鍾的時間,老人看完一個段落,摘下眼鏡站起身來。
“外公。”顧沉舟上前一步。
老人招招手:“陪我下去花園走走。”他說話的時候側過了身子,從落地窗射進來的
光線斜斜打在他臉上,照亮了他臉頰上的老人斑和向後梳起的花白頭發。他背著雙手向
外走去,身軀有些佝僂,卻不讓顧沉舟上前扶著。
留在外頭的詹姆士顯然聽見了老人剛才說的話,已經先一步下去准備了。
上午九點的時間,老宅裡的人要麼已經離去,要麼還沒有起來。在一樓大廳忙碌的
侍女都受過嚴格訓練,雖穿梭頻繁卻沒有弄出多少聲音。
他們來到老宅後的花園,這幾乎算是一個小型的園林:一眼看不見盡頭的花園芳草
如茵,中間錯落種著低矮的灌木,沿著牆的邊沿是一排筆挺豐茂、花開簌簌的梧桐。走
到梧桐的盡頭,湖光瀲瀲,岸邊的垂柳隨著微風擺動絲縷,細長的葉片落到湖面,沾起
一圈淺淺的漣漪。忽然一陣清風,鏡面似的湖水就蕩起一層層波紋,驚起停駐岸邊的水
鳥。
“前兩天又有人去見你了吧。”沈老爺子來到湖邊,遮陽傘和供人休息的桌椅早早就
擺放好了,點心和花茶也准備妥當。但老爺子顯然沒有坐下的欲望,他沿著長長的湖岸
慢慢散步,“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媽媽一定很高興。”顧沉舟說。
“你還是不想說,我也不逼你,”沈老爺子瞇著眼說,“這麼多年來,你也看得清楚,
他們想要的,恐怕還不止我手裡的這一點。”
“我正要跟您說,外公,我打算用媽媽留下來的一部分遺產創立社會公益基金。這樣
媽媽或許會更高興一些。”顧沉舟說。
老人的腳步略頓一下:“這是詢問還是通知?”
“是通知,外公。”顧沉舟依然恭敬,但語氣裡並沒有遲疑。
他們繼續走著,慢慢地來到一棵高大的榕樹前。
這棵榕樹根莖遒勁,深深扎入腳下泥土,向天空展開的雙臂健壯結實,冠蓋上樹葉
層層疊疊密織如傘,在這一片地面投下深深的陰影。
他們站在這棵年齡不小的榕樹前,綁在其中一條樹干上的秋千被晨風推了一把,輕
輕晃動。
沈老爺子看著秋千,對顧沉舟說:“你的個性和你母親真不一樣。你母親從不會這樣
肯定地對我說話。”他沒有等顧沉舟接話,就繼續往下說,“我這幾年常常在想,如果我
沒有因為老來得女對她過分疼愛,沒有期待她像個真正的小公主一樣無憂無慮……沒有
把她養成那樣柔軟又天真的個性,她會不會就不這麼早離開我了。”
“外公……”
“願做絲蘿托喬木……”沈老爺子看著秋千,他的小女兒坐在他親手扎的秋千上高高
蕩起,甜甜笑著地日子就像是在昨天,他似乎在自言自語,“喬木總有一天會走的。”
顧沉舟想說寫什麼,但老人並不想聽,很快就轉了話題:“我聽說你要替你弟弟辦生
日聚會?”
“是,就在這兩天了。”顧沉舟順著老人的話題,“這次來還想向您借詹姆士幫忙。”
“帶去吧,你做得對。”沈老爺子沉默一會,淡淡說,“十五年時間,也夠了。既然邁
出了這一步,就繼續走下去……這麼些年來,月琳也不容易。”
現任的顧夫人姓鄭,鄭月琳。
顧沉舟微低著頭,沒有說話。
沈老爺子倒是又笑了一聲:“我忘了,你不是你母親,你主意大得很。”
“行了,去吧,做你自己要做的事情。”老人像之前一樣,拒絕人扶,轉身朝來路回
去,速度緩慢又沉穩,身形佝僂而高大,“你外公現在還站在這裡。”
天香山位於四九城北郊,座落在城區之外,和城市不近不遠,周圍並沒有什麼人煙
,屬於還沒有開發到的區域。顧沉舟自從兩年前買下這片地方,除了在山腳給自己留了
一小個院子外,山頂的山莊、上山的公路,也早早開始修建。
7月28日就是顧正嘉十六歲的生日。
盡管已經跟沈老爺子臨時借了詹姆士,但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顧沉舟還是早早來
到山莊,做最後的確定。作為聚會的另一個舉辦人,本來也打算一起過來的衛祥錦因為
臨時有些事情,直到臨近傍晚的時候才來到山莊。
“不錯的地方。”四野開闊,清亮的山風不停刮過,降去燥熱暑氣。衛祥錦從車上下
來的第一時間就對顧沉舟稱贊。
峭壁一側,顧沉舟正扶著隨修盤山公路就早早扎下的木制柵欄乘涼。他抬一抬眼:“
買下了當然要弄得好一點。”
“這地兒看得我也想買了。”衛祥錦嘀咕一聲,就跟顧沉舟走進山莊。
山莊位於山頂。當初規劃時為盡量保持山野風光,並沒有將山莊修得四四方方的,
而是遵循“森林裡的小屋”這樣的思路,整體都采用木質結構,將山莊完全嵌在樹林之中
。
衛祥錦跟著顧沉舟走進山莊。不規則的石板縫隙裡長滿青苔,泊泊的流水聲從山莊
後邊傳來。他們走進大廳,安排工作的詹姆士就迎了上來:
“離聚會開始還有三個小時,兩位少爺可以去後院坐一坐。”
顧沉舟點點頭,對詹姆士說:“正嘉來的時候通知我。”
“是,沉舟少爺。”詹姆士鞠躬答應。
衛祥錦隨著顧沉舟來到後院,剛才石凳上坐下,穿制服的侍女就捧著茶盤走來,悄
無聲息地將東西擺好,又看見顧沉舟已經自己動手,就重新退了下去。
“你這手筆有點大啊。”衛祥錦若有所思地說,幫顧正嘉辦聚會,特意拿自己新建的
山莊當招待地點,雖然重視得有些奇怪,但既然要辦,就干脆辦得漂亮點,也不算什麼
。可從沈家借人,就已經完全在‘辦得漂亮點’的范疇之外了——要知道,就是當年顧沉
舟自己十八歲成年,也沒有這樣費過心思。
幾分鍾的功夫,顧沉舟已經泡好了茶,他遞一杯給衛祥錦,自己也喝了一口,不甚
在意地說:“這些又算什麼?只看我高興不高興。”
衛祥錦挑一下眉,笑了:“顧少這話說得可真霸氣。”他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
心裡多多少少還有些疑惑,覺得顧沉舟這一次弄出這個手筆,似乎不止想幫顧正嘉辦個
生日聚會。但除了這一件事之外還有什麼?他一時間也沒能想到。
臨近八點,顧正嘉邀請的同學朋友全都提前到達。由顧沉舟和衛祥錦邀請的,他們
圈子裡的人也陸陸續續來了,在沈老爺子身邊工作近三十年的詹姆士的能力沒有話說,
准備得非常妥當,穿行在人群中的侍女和侍者滿足每一位賓客的需求。
同樣出生在顧家這種家庭,注定兩兄弟的社交圈有所重疊。還在上學的顧正嘉交往
的朋友可能地位低一些,但大多數都能和那些站在圈子頂層的人搭上話,不少還有些沾
親帶故的關系。
八點整,聚會准時開始。
穿著禮物,好好打理過一番的顧正嘉在最開頭說話時手臂有些緊繃,但神情還算自
然,顧沉舟和衛祥錦帶頭鼓掌,隨後顧沉舟就帶著顧正嘉,一個個將他介紹給在場的重
要人物。
邱老的孫女,沈老的孫子,陳、溫、賀三家的三代,孫沛明……盡管出國三年剛剛
回來,但這個圈子裡的人全都在十多歲的時候就明白誰可以結交誰要疏遠,並且早早就
打好了關系:比如顧沉舟和衛祥錦,比如陳家和溫家的三代,比如正准備聯姻的邱家和
沈家。
三年的時間在這樣的背景下被淡化得幾乎無法發現。能來參加這個聚會的人,全都
是有意和顧沉舟與衛祥錦交往的人,連前一段才被顧沉舟擺了道的孫沛明在顧沉舟介紹
時都非常給面子贊許了顧正嘉幾句:牌桌上輸了就輸了,反正他有時候捧個合心意的情
人都不止花上這點錢。倒是在這個場合落顧家的面子,搞不好要結死仇。
一圈人介紹下來,顧沉舟最後帶著顧正嘉走到賀家的少爺面前,三年時間在別人處
不明顯,在賀海樓這裡卻無法忽視:顧沉舟離開四九城時,賀海樓剛到這裡。
“賀少。”顧沉舟和賀海樓輕握一下手,又將手掌搭在顧正嘉的肩膀上,“多謝賀少賞
光。這是我弟弟正嘉。”
難得地沒帶伴兒,賀海樓正斜斜靠著牆喝一杯威士忌。他一只手端著酒杯,一只手
插在口袋裡,穿著一身考究的白西裝,打著斜紋領帶,看上去比顧沉舟還多幾分貴公子
的模樣。
聽見顧沉舟這樣介紹,他看了顧正嘉一眼,就對顧沉舟輕輕一笑,語調悠長:
“顧少真是個好哥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