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嫿抬頭一看，卻撞入來人幽深難測的眼睛中。
明明樣貌不同，顏嫿卻光憑這雙眼睛，一眼認出了眼前的人。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沒有一個人先開口，顏嫿張張嘴，少有的失言，看向周圍退後一步，抬手將男人的手推開。
「我還有工作，先走了。」
男人也不制止顏嫿，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顏嫿慢慢走遠，自己隨即跟了上去。
馬吉要做的事情並不多，不過是拿那些機器人不能觸碰的礦物和機器來回運輸，工作雖然簡單，但是枯燥又得忙到大半夜。
正因馬吉不善言辭，其他人才把這個工作推到了馬吉身上。
顏嫿也遵循著馬吉的性子，很少說話，別人將事情推脫給她，她也不拒絕。
更讓顏嫿在意的，是身後隨時都能發現的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顏嫿也將這片工廠摸得差不多了，頭頂星光稀疏，靜謐的森林中吹來陣陣冷風，時不時傳來怪異的叫嚷聲。
工廠里已經走了不少人，晚上的條件並不適合繼續趕工，大部分的機器人也陷入了休眠狀態，只有一少部分維持運轉和監視附近的人和機器人還沒有休息。
顏嫿將最後一車零件運送到指定位置後，微微喘了口氣，剛準備轉過身，身子驟然緊繃。
「不用擔心，是我。」
熟悉的聲音在耳側響起，顏嫿微微抓緊雙手，還未來得及說話，男人便一把抓著顏嫿躲在了角落的空隙處。
不遠處，一個巡邏機器人剛剛經過，在原地轉悠了好一會之後，才轉身去了其他地方。
他們現在站的位置是在一個臨時搭建出來的棚子旁邊，傾斜的鐵皮勉強搭建出一個可供兩人藏身的角落，由於擔心被人發現，顏嫿不得不將身體湊近那人，呼吸交纏，連帶著兩人每一處細微的顫動，都被盡收入眼底。
顏嫿看向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輕聲開口說道。
「裴則臨，可以鬆開了。」
聽到這話，裴則臨沉默了一會，還是將手放開，指尖還殘留著那股溫涼的觸感。
他微微碾了碾指尖，有萬般的話想要說出口，最後還是克制著問道。
「你還好嗎？」
「為什麼沒有聯繫我？」
「你應該看到了那些消息吧。」
顏嫿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裴則臨的問題，如果不是老師，他們兩個恐怕現在還有可能繼續針鋒相對。
坦白說，裴則臨不是壞人，她也相信裴則臨的人品。
只是不知為何，顏嫿總是覺得跟裴則臨相處不夠自在。
她對任何自己不可控的事情都抱著遠離的態度，也不想跟裴則臨有過多的接觸。
「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顏嫿別過頭，並不想對上裴則臨的目光。
裴則臨看著微微低頭的顏嫿，頭巾和遮住了她大半張臉，一雙眼睛也被打扮成了他不曾見過的模樣，唯有那雙眼睛裡的神色，還是跟他記憶中的一般無二。
堅韌、自信、又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這總讓他想到了自己少時的一次遇險，那一次他的機甲能源耗盡，磁場的變化導致光腦失靈，身後有星獸在不斷追擊，腹部的傷口在不斷淌血，耳邊是星獸兇狠的嚎叫以及樹葉摩擦的簌簌聲。
退無可退，他被迫跳入了不知名的瀑布之中，傷口由於水流的沖刷和石塊的撞擊再次撕裂，身體極度虛弱。
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發現那片瀑布旁，月華流過，愈發襯得石崖上的那朵紅花高潔出塵，鮮艷灼目，層疊交錯的花瓣漸漸收攏，護著中間那一點淺黃的花蕊。
瀑布沖刷，石崖堅硬，打在那嬌艷的花朵上，幾次都讓裴則臨以為那朵花會被無情打入深不見底的水潭之中。
但一次又一次，粗細不一的石塊被沖入水潭，光滑的石壁上似乎難見一絲生機，那朵花依舊傲然挺立，在一片柔和的月光中散發著獨屬於它的生命力。
在這之後，裴則臨去過很多的地方，也遇上過很多次險境，奇花異草，珍奇星獸，他卻獨獨記得那一天晚上，那朵在瀑布下挺立綻放的花。
當他在落托星第一次遇上顏嫿，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裴則臨又好像看到了自己多年前遇上的那朵花。
「我不是在指責你什麼。」
裴則臨低頭看著顏嫿，難得放緩聲音說道。
「我知道你想報仇，想報復那些害你和安舅舅的人。」
「但是這件事你沒必要瞞著我，我可以幫你。」
顏嫿聞言輕笑一聲，她抬頭對上裴則臨的眼睛，微微捏緊手心。
「不一樣。」
「裴則臨，你用什麼立場來幫我？」
「我跟你的聯繫，僅僅只有老師，我跟你認識不過幾個月，你又為什麼幫我？」
裴則臨愣在原地，難得沒有辦法接話。
他性情冷淡，甚至被懷疑過情感缺失，險些被父親送去治療，甚至一度遭到了家族的反對。
在他們看來，裴家的繼承人必須冷靜自持，但最不可缺的是能夠跟普通民眾共情，站在他們的角度為他們做事。
一個情感缺失的人，一旦被裴家帶上聯邦高位，受害的只會是聯邦的民眾。
事實上，他也的確極少有過其他情緒，主動幫忙這種事情，更是難得一見。
為什麼？
憑什麼？
裴則臨自己也沒有答案。
顏嫿見裴則臨沉默了，繼續開口說道。
「你打扮成這幅樣子來德昆目星，必定是有你的事情。」
「你忙你的，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就足夠了。」
像是被顏嫿這句話喚醒了什麼，裴則臨猛然反應過來，他再次抓住顏嫿的手，又很快鬆開。
在顏嫿不曾看到的地方，裴則臨眼底神情緊張，冷淡的聲音中也夾帶著一絲慌亂。
「我幫你是因為，聯邦也在追查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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