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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捲動帳子, 將作為格擋的屏風吹得咔噠作響。
柳拂衣一掌毫不留情地襲來,慕瑤在地上打了個滾, 堪堪避開, 避無可避, 半坐在了陣中。
順而直的黑髮散落下來, 覆蓋了肩膀。
她的左腳踝已經傷了, 站不起來,對峙的後半段幾乎都是貼在地上進行的。柳拂衣的攻擊數次擦著她的臉過去,差一點就能要了她的命,她若不落入陣中,就只能死在他手下。
她從沒想過, 即使到了這一步,她依然捨不得對他出手。
傀儡收回掌去, 冷淡地看著坐在陣中的少女, 就仿佛看著一隻終於被關進籠中的鳥。
「拂衣。」慕瑤竟然沖他笑了笑, 笑得破碎而哀傷。
傀儡空洞的眼中生出了一絲遲疑, 似乎在疑惑眼前人為何只守不攻。
這片刻,窗戶被人推開了,紅裙子的幻妖懶洋洋地坐在了脆弱的窗框上, 兩條腿懸在窗邊, 輕輕一招手,傀儡頷首, 畢恭畢敬地回到了她身邊。
慕瑤望著幻妖, 心裡暗嘆一聲。她和凌妙妙都只顧著門, 殊不知上了封印的門只是個幌子,窗戶才是進出的通道。他們二人都後院繞進來,不經過廳堂,凌妙妙在外守得再緊,也是白費功夫。
「柳哥哥,幹得好。」幻妖裂開血紅的唇,綻放了一個詭異的笑。
柳拂衣站在她身邊垂首「裂隙已開,是否趁此時」
慕瑤的臉色霎時慘白,唇畔浮上一絲絕望的笑。裂隙一旦打開,幻妖可借天地之力將她置於死地。
而這居然是由他提醒的。
「不急。」幻妖滿意地欣賞著慕瑤慘澹的神色,「外面還有一個不,是兩個。」
她意味深長地望著屏風後緊閉的房門,鮮紅的嘴唇輕啟「給他們,來個大團圓。」
地宮裡陰暗潮濕,悶得人心頭髮慌。好在裂隙開著,輸送了柔和的月光,一點稀薄的新鮮空氣也慢慢涌下來,帶著濕漉漉的氣味。
外面的雨應是停了。
想到這裡,凌妙妙抓著慕聲的衣袖多摸了幾下「淋雨了」
少年掀起眼,半晌才道「這你也知道」
說這句話時,妙妙恍惚中有種錯覺,覺得眼前的人瞬間變成一隻渾身的毛都濕噠噠的小狗,心裡的委屈都漫成了河,還抿著嘴角一聲不吭,只用烏黑的眼睛欲言又止地望著她。
妙妙嗤地笑了,但身在地宮,不敢放肆,她立即捂住了嘴,壓低聲音,亮晶晶的眼裡閃爍著得意「我聰明不」
「」慕聲看著她,眸中流露的情緒複雜。
她嬉皮笑臉地追著問「你怎麼不躲躲雨呀」
少年斂眸轉身「我送你上去。」
按照原書中設定,幻妖乃天地托生,是強無敵的反派,除非用柳拂衣的外掛九玄收妖塔將其一舉殲滅,否則只有被吊打的分。
主角團惹不起,只好躲開。慕聲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想快點把她們送出裂隙,先擺脫眼前的困境。
「叮系統提示角色慕聲好感度升至85,請再接再厲。提示完畢。」
「叮系統提示任務一,四分之三進度附加任務現在開始,請任務人說服角色慕聲拯救角色柳拂衣。提示完畢。」
凌妙妙到嘴邊的「好啊」卡了殼,活生生咽了下去,沉浸在連收兩條系統提示帶來的巨大震撼中。
原文中黑化的慕聲跳下裂隙,想要將姐姐帶出去,而慕瑤堅持要將柳拂衣的心臟搶回來,軟硬兼施不肯走,慕聲沒有辦法,只好替她去將柳拂衣也捎帶著救了回來。
沒想到伴隨著攻略階段性勝利的同時,屬於原女主的劇情,莫名其妙也加給了她,難道是系統對於她篡改主線劇情的懲罰
她聯想到明明應該被困在陣中,現在卻毫髮無損到處遊蕩的幻妖,心中一沉,本想讓慕瑤少受些苦楚才討巧地篡改劇情,誰知弄巧成拙,難道慕姐姐傷得連這個任務都完成不了
她立即搖搖頭,指指屏風後那扇緊閉的房門「慕姐姐還困在裡面。」
慕聲順著她的目光一望,眼眸沉了下來「我知道。你先上去,我將阿姐帶上來。」
他說著就來拉妙妙的手臂,見女孩惶惶不安地抽開手,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救柳大哥。」
「」又來了。他感到自己一陣氣悶,但還是勉強壓制住了火氣,冷聲道,「你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只會添亂。」
凌妙妙的眼睛在黑暗中極亮,滿眼都是不信任「那你會幫我救柳大哥嗎」
慕聲斂眉,抿著嘴沉默半晌,吐出的話像是被凍住的「我憑什麼」
其實他與柳拂衣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這一路相攜而來,多少還有些感情,何況他深知阿姐對那人的依賴,未必會棄之不顧。只是此時凌妙妙臉上的不安和懷疑讓他滿腹火氣,簡直要生生炸開,忍不住就此遷怒了柳拂衣。
「我就知道你不會,你只顧慕姐姐,到時你救走了慕姐姐,柳大哥就沒人管了。」
女孩黑白分明的眼中罕見地浮現出一層薄薄的水光,在幾步之外倔強地瞪著他,像是在跟他對壘,「所以我不走,死也要和柳大哥死在一起。」
「你」
妙妙睨著黑蓮花的臉,少年臉色都變了,黝黑的眸中仿佛流淌著沉鬱的星河,纖長的睫羽一動不動,四目相對,他眼裡的怒火滔天。
他半天沒說出話來,也放棄跟她掰扯,直接走過來一把箍住了她的腰,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拖著走,眼眸暗沉,薄唇輕啟「上去。」
沒想到黑蓮花居然仗著力氣優勢強行救她,眼看就要任務失敗了,凌妙妙一慌,眼裡的醞釀了半天的委屈淚水沒含住,嘩啦一下流了滿臉「別碰我。」
慕聲驟然放開了手。
他覺察到她居然在發抖,再回頭一看,整個人僵在原地,仿佛是被人兜頭蓋臉澆了一盆冷水。
她居然哭。
被他嚇哭的。
他冷眼瞧著凌妙妙拿袖子無聲地擦眼淚,手指在袖中攥成了拳,潤澤的眸中先是盛怒,隨即茫然。
柳拂衣不在,她正常得很,一旦事關柳拂衣,她總是要將他推到敵方陣營,似乎跳著跑著要躲開他,投向柳拂衣的懷抱,似乎一點關係也不想跟他扯上。
是了,到底柳拂衣才是獨一無二,她心之所屬。
他的手攥得更緊,關節都悶痛,卻仍是抵不上心口奇怪的酸澀和空洞。
「你就這麼討厭我」他的語氣里含著自己也沒想到的失落。
少女驟然停止擦淚,碧色髮帶垂在白皙的頰邊,睜著發紅的大眼睛,一臉振奮地望著他,脆生道「我不討厭你啊,子期,你若是不計前嫌救了柳大哥,那我就更喜歡你了。」
「」
他就像被關在籠中的困獸,只要向前沖便會狠狠地撞在籠子上,偏偏縫隙里看得到外面誘人的食物,引得他不住地往前衝撞。隨後一隻胳膊伸進來,餵了他一塊肉,又摸摸他的頭,卻是鼓勵他再接再厲,繼續自傷。
慕聲默然盯著她很久,眸中沉沉,辯不出到底是什麼情緒,凌妙妙提心弔膽地望著他,觀察了許久,心裡也有點急了
「子期,抓緊啊,慕姐姐很危險的。」
他慢慢逼近了她,伸手拍了過來,凌妙妙閉眼一躲,那一掌擦著她的耳朵過去,才發現他是往牆上狠狠拍了一張符。
隨後,他掀擺蹲下身,以她為中心,在地上描了個半圓。
凌妙妙的裙擺時而擦過他的衣服,他站起來,望著她半晌,才道「你站在這兒等我。」
凌妙妙心中興奮,點頭點得像雞啄米,期望他快點去救慕瑤和柳拂衣的心臟。
誰知他非但沒走,還欺近幾步,幾乎是將妙妙逼得嵌進牆裡。
少年低頭看著她的臉,黑潤的眸像是冰涼冷硬的曜石,看上去倒真有一二分威壓,他聲音放得極輕,幾乎是貼著她說話「要是再亂跑,斷你雙腿,拿鎖鏈牽著,聽見沒有」
仰著頭的女孩兒開始還有些緊張地望著他,聽到最後,竟然滿臉無知無畏地笑出了聲「你若是能救回柳大哥,我讓你遛遛也不是不行。」
慕聲陡然僵住,黑眸中怒火幾乎要溢出來了。
真是好得很。
妙妙眨了眨眼,看著慕聲滿臉鐵青地指著她的臉,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似乎身子都有些發顫了,僵持了一會兒,他旋身走了,衣袍帶過一陣冷風,像烈烈作響的城上旗。
站在圈裡的妙妙望著黑蓮花負氣遠去的背影,心裡瀰漫出一種意外的酸澀來,她嘆一口氣,錘了兩下站累了的腿,伸手摸了摸懷裡鼓起的香囊,好像這樣才能安定一些。
誰知他又飛速折了回來,又站定到她面前。
四目相對,凌妙妙駭然放下手,少年的長長的眼睫輕顫,沉默半晌,扔給她一沓符紙,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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