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
司豈進去時,次輔、兵部和戶部的大臣剛剛離開。
泰清帝正閉著眼睛靠在御座上,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樣。
聽到腳步聲,泰清帝睜開眼,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師兄來得正好,朕就不用下旨了。」
司豈一怔,拱手道:「請皇上吩咐。」
泰清帝坐了起來,「上官雲芳今晚離京,率十萬大軍馳援西北,朕想讓師兄押運糧草同行。工部日夜趕工,造了兩千隻火筒和五百隻火箭,交給別人朕不放心,想讓師兄親自走一趟。」
讓一個既不在戶部也不在兵部的文官押運糧草,這合適嗎?
司豈心中訝異,臉上卻很平靜,道:「臣領旨,臣一定不會辜負皇上的信任。」
泰清帝見他既不推脫也不拒絕,心中不由大為寬慰,笑道:「師兄辛苦了。」
司豈聳了聳肩,「明日出發,還是晚上同上官將軍一同出發?」
泰清帝沒有立刻回答,站起身,繞出御案,往門口走去。
司豈跟上。
君臣二人出了御書房,走到太陽地里。
泰清帝說道:「我大慶承平日久,多年來,境內匯聚了不少金烏人。這一路只怕不會平靜,師兄不但要注意自身安全,還要保證糧草和兵器的安全,任務可謂艱巨。」
上官雲芳馳援冠軍侯,行軍速度快,糧草輜重慢。
司豈跟不上騎兵部隊,單打獨鬥,安全便是重中之重——如今國庫空虛,一旦糧草被燒或被劫,大慶都將立刻陷入兩難的境地。
「朕給師兄三天時間準備,一是要定下路線,二是如何才能安全,兩者要兼顧。」
「朕給師兄五百羽林軍,請師兄善用。」
說到這裡,泰清帝停下腳步,「師兄,朕還打算讓你帶上紀大人,讓她率領學過縫合的所有仵作和軍醫一同前往西北。」
「邊關士兵傷亡慘重,朕不忍心。她的這個旨意,你替朕傳。」
司豈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裂痕,「皇上,紀大人是女人。」
泰清帝道:「師兄心疼了?朕可著你們司家薅羊毛確實不厚道,但沒辦法,誰讓朕跟你們親呢?」
司豈:「……」那我不跟你親了成不成,「皇上,臣倒也不是心疼,臣只是聽說冠軍侯和上官將軍都很忌諱女子進軍營。」
泰清帝擺擺手,「放心吧,冠軍侯的戰報里著意提起過紀大人,上官雲芳更是如此。」
司豈:「……」所以還是上次在宮裡救治士兵留下的隱患。
國家處於危難之際,司豈本不該斤斤計較,但戰場上什麼可能都會發生,這一路上也什麼都可能發生。
他個人的安危倒也罷了,紀嬋……
罷了罷了。
聖旨都擬好了,他還敢仗著師生情、師兄弟的情分抗旨不成?
紀嬋終究都要走這一趟!
「臣領旨。」司豈迅速擺正心態。
君臣二人在大殿外面走了幾個來回,各自想著心事,直到回到御書房取聖旨時,泰清帝才想起問司豈的來意。
司豈如實稟報。
泰清帝果然跟他想的一樣,安排影衛接手了此案。
……
司豈去城西紀家。
紀嬋設香案,接下聖旨。
一家人在起居室坐下,胖墩兒噘著小嘴說道:「娘,我不要你去。你上次去隨州,一去就是兩個多月,邊關那麼遠,我會想你的。」
「再說了,先生說,打仗會死人的。」說到這裡,他眼裡有了淚意,爬到她身上,摟著腰哭了起來。
紀嬋輕輕撫著他的後背,說道:「兒砸,娘要是不去,就會有不少跟你一樣的小朋友失去父親,他們也很可憐啊。」
「那我也不想讓你去,別人我不管,我要是失去娘親怎麼辦?」儘管他早就是接受了司豈,但在這種時刻還是想不起他。
司豈心裡酸,卻也只能攤手認栽,誰讓他當初狠心不要他們娘倆了呢?
紀嬋摟緊了胖墩兒,笑道:「你忘啦,皇上下了聖旨,娘要是抗旨,明兒一早小命就沒有啦。」
「再說了,娘不但有武藝,還有你爹在呢,你爹也會武藝,他會保護我的。」
胖墩兒不吭聲了,「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紀禕也開始抹眼淚。
舅甥倆一個猛嚎,一個低泣,配合得極為默契。
紀嬋也不勸,索性讓他們哭個夠。
她在小馬家時就已經預料到這件事了,司豈來宣旨她一點兒都不感到意外。
「跟上次一樣,讓兩個孩子去司家。」紀嬋對司豈說道。
司豈點點頭,「好,父親在家養傷,還能指點指點他們功課。」
紀嬋道:「那行,我明天就不去衙門了,收拾收拾東西,做些準備,你也回去吧,跟首輔大人研究研究行程,這一路只怕會兇險得很。」
「我和仵作們扮成走親的貧民,遙遙跟著你們,也許更穩妥。這是我的意見。」
司豈起了身,「我也這麼想。」他走了過來,把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小聲抽泣的胖墩兒抱了過來,「爹會保護好你娘的,你放心好了。」
胖墩兒摟住司豈的脖子,把淚水蹭在他臉上,哼哼唧唧地說道:「保護我娘很重要,但我也不想沒有爹。」
小孩子皮膚細嫩,即便沾上了眼淚,也一樣不能削弱光滑細嫩的觸感。
司豈喜歡跟孩子親近,沉鬱的心情頓時飛走了一多半,說道:「放心吧兒子,爹娘有羽林軍保護著,皇上還給爹準備了許多火筒火箭,一定會安安全全回來的。」
送走司豈,紀嬋帶著兩個小的洗了臉,一起脫鞋上炕,躺在熱乎乎的炕頭上。
三隻腦袋湊在一隻大圓枕上,胖墩兒在小舅舅和娘親中間,一手抱上紀嬋的胳膊,一隻腳放在紀禕的肚皮上。
紀禕道:「姐,跟司大人一起走比較安全吧。」
胖墩兒認真地點點頭,「遠水解不了近渴,還是離羽林軍近一些比較好。」
紀嬋想了想,說道:「好,到時候我打扮成乞丐,跟在你爹後面走,保准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萬一真遇上金烏國的騎兵,馬蹄聲一響,我就撒丫子跑進山野,保證誰也追不上我。」
最危險的是司豈。
她和仵作們基本上不會有事,但她不想讓胖墩兒和紀禕擔心,就只能撿聽起來最兩全其美的一種方法說。
胖墩兒有些安心了。
他從紀嬋身邊爬起來,建議道:「娘,要是沒有山,你就在路邊裝死,等他們過去了你再爬起來。」
紀嬋很捧場,「恩恩,這也是個好辦法,娘記住了。」
……
司豈回到家時,司衡已經知道泰清帝的決定了,李氏一看見他就又哭了起來。
司豈嘆了一聲,說道:「娘放心吧,兒子肯定能平安回來。」
司衡道:「小紀那邊知道了嗎?」
司豈道:「她跟我一起去。」
「為什麼?」李氏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可是女子,跟你一起去做什麼?」
她倒不是瞧不起紀嬋,只是單純地不明白,男人打仗憑什麼要女人上戰場。
司衡道:「士兵傷亡慘重,紀大人一個人就保住數百個士兵的性命,不但冠軍侯想讓她去,便是眼高於頂的上官雲芳也向皇上提出了請求。」
司豈點點頭,紀嬋和小馬在靖王謀逆的那晚救了上百人。
李氏還是覺得不痛快,「可她畢竟是女人家,跟一堆……」
司衡笑著說道:「夫人,皇上下了聖旨,不管男人女人都不能抗旨。」
李氏這才無話,起了身,說道:「妾身在小廚房燉了雞湯,這就去看看。」她搭著王媽媽的手往外走,快到門口時又停下來了,「她走一趟邊關也好,汝南侯世子妃生產的日子近了,聽說胎兒很大,不大好生。」
說完,李氏出去了。
司豈冷笑道:「那又如何,她若難產,還敢來找紀嬋不成?」
司衡搖搖頭,「汝南侯府若求到皇上,皇上還能撥老臣的面子不成?」
司豈牙疼似的「噝」了一聲。
如此看來,紀嬋去邊關倒也不見得是壞事。
……
泰清帝給司豈三天時間準備,但司豈卻不能真的準備三天。
他與司衡對著輿圖研究大半宿,制定出一條最合理的路線,第二天一早就進了宮。
經過泰清帝和幾位機要大臣研究和拍板後,司豈接手了由戶部、兵部、工部聯合準備的糧草輜重。
清點後,十二月十五日晨準時出發。
紀嬋收拾好行囊,把紀禕和胖墩兒送到司家,挨個抱抱兩個孩子,飛快地上了羽林軍準備的一輛騾子車。
車夫是羽林軍一員,年紀不大,身高體壯,性格大概也有些急躁,紀嬋還沒坐穩,他那邊鞭子就抽上了。
馬車飛跑起來,紀嬋差點摔個仰八叉……
大概走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迎面遇到一架豪華馬車,與紀嬋的車擦肩而過,片刻後,在司家門口停了下來。
蔡辰宇從車上跳下來,敲響了司家的大門。
門房開了門,打量一番問道:「這位公子小的瞧著眼生……」司家跟蔡家從來沒有來往,門房完全不認識他。
蔡辰宇面有焦色,問道:「紀大人可在?」
門房道:「紀大人不在。」
蔡辰宇又道:「你可知她去哪裡了?」
門房笑了,「公子,小的就是個看門的。」
蔡辰宇扯下腰間的玉佩,「只要你告訴我紀大人在哪兒,這玉佩就是你的了。」
側門吱呀一聲響了,司岑從裡面走了出來。
門房遺憾地看看蔡辰宇手裡的玉佩,蔫蔫地站到司岑身後去了。
司岑說道:「蔡世子,紀大人不在我司家,她奉聖命出城,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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