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豈和紀嬋乖乖地離開了乾州,沒起任何波瀾。
朱子青站在長亭外,目送兩輛馬車漸漸消失在揚起的塵埃中,笑問:「朱平,你覺得咱們的司大人到底有沒有發現什麼呢?」
朱平憨憨地笑了笑,道:「應該沒發現什麼吧。」
朱子青搖了搖頭,「未必。」
司豈是四品大員,按道理,他該請同知、通判等同僚為其接風洗塵。
但他為了不泄露行蹤,什麼都沒做。
司豈不可能不懷疑。
司豈懷疑這件事卻什麼都不說,只能說明司豈懷疑他了。
朱平道:「大人,不是還有陶姨娘?」
「陶姨娘未必能騙得了司豈,最多能爭取一些時間。罷了,總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呢?」朱子青嘆息一聲,轉身上了馬車。
車夫牽著馬車往城裡去了。
朱平也嘆了一聲,拍拍他身邊的小廝,「小心些,不要做多餘的事,如果有暴露的風險,那就什麼都不要做。」
「小的都記住了,平爺就放心吧。」那小廝拱了拱手,上了一輛騾子車,鞭子一抖,追著司豈一行去了。
司豈一行在路上顛簸兩天,順順利利地進了京。
馬車從北城門進,紀嬋直接回西城的家,司豈回東城。
「三爺。」管家九叔從門房小茶水間迎了出來。
司豈道:「小順回來了吧。」小順就是他中途派回來的長隨。
九叔道:「回來了,二老爺在清音苑,三爺要不要過去一趟?」
不知母親會不會嘮叨紀嬋。
司豈腹誹著,蹙著眉頭說道:「九叔讓人把小順叫來,我梳洗梳洗再去清音苑。」
司豈洗了個澡,正穿衣裳時小順來了……
就像他推測的那樣,秦蓉的母親碰到朱子青時,他還沒回魏國公府。
那麼,他在回魏國公府之前住在哪裡了呢?
南城麼。
另外,朱子青既然已經派人跟蹤他,又那麼明顯地把他和紀嬋拒絕在乾州的官場之外,應該能預料到他對此會有所懷疑吧。
「京城這幾日有大案子嗎?」司豈系好腰帶,邁步向外走。
「三爺,怡王世子死了。」小順說道。
司豈搖頭失笑,原來如此。
先怡王妃,再怡王世子。
一定是左言了。
司豈邊走邊想,進二門後,先拐去正院看司老夫人。
司老夫人剛用完飯。
她最近瘦了一些,但身體依然硬朗——關鍵是自律,她一直按照醫囑飲食,消渴症對身體的影響不算太大。
「聽說小紀大人帶胖墩兒去乾州了?」她問司豈。
司豈點頭。
「海邊風大,這麼冷的天兒,得了風寒如何是好,年輕人不知輕重,真是胡鬧。」司老夫人有些不滿意。
司豈笑道:「祖母放心,紀嬋總說小孩子比大人火力壯,不要緊的。」
司老夫人伸出食指點點他,「你呀你呀,跟你父親一模一樣。」耳朵根子軟,就知道聽媳婦的。
司豈對老夫人的話不以為意,親自給她倒了杯熱茶,「祖母放心,紀嬋有分寸,胖墩兒身體好著呢,減肥也很成功。」
說到減肥,司老夫人又不高興了,「四五歲的孩子減什麼肥呢。」
司豈又道:「紀嬋說,孩子太胖影響大腦發育,也影響身體發育。祖母放心,胖墩兒不是不吃,只是少吃些罷了。」
司老夫人:「……」又是紀嬋說!
司豈被老夫人趕出來了。
倒不是老夫人討厭紀嬋,而是老夫人覺得她在最疼愛的孫子這裡失寵了。
清音苑。
司豈進去時,一家三口正在用飯。
「三哥?」司勤欣喜地放下筷子,「給我帶禮物了嗎?」
司豈先與司衡李氏行了禮,答道:「帶了不少鹹魚干,明兒你就能吃到了。」
司勤早知道乾州沒什麼好玩的東西,也就沒什麼好失望的。
她放下筷子,起了身,說道:「三哥,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你猜猜是什麼?」
李氏嗔道:「吃完飯再說。逾靜也洗洗手,先坐下用飯。」
司勤吐了吐舌頭,果然不敢再說。
……
用完飯,司勤到底把想說話的一股腦說了出來,「三哥,怡王世子被人砍頭了,死得好慘啊!」
司豈哂笑一聲,搖了搖頭。
司勤道:「三哥你還不信?這可是真噠,不信你問爹爹。」
司豈不是不信,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司衡見他面有異色,遂道:「此案發生在三天前,順天府忙了三天沒有任何進展。今天上午,怡王進宮了,請皇上把案子交給影衛,皇上已經同意了。」
李氏念了聲佛,「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司衡又道:「怡王妃先出事,現在怡王世子又出事,此案多半是怡王府的家務事,不讓大理寺參與是件好事。」
司豈知道,父親大概覺察到什麼了。
然而,左言敢用這種激烈的方式殺人嗎?
還是左言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鋪墊今天——讓他和紀嬋不把懷疑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
司豈不得而知。
當信任崩塌後,所有能夠藉以推斷現在和未來的過去,都無法成為證據。
無論是左言還是朱子青,司豈都需要重新進行評估,並努力做到用證據說話。
司勤又問:「三哥,乾州什麼案子,破了嗎?」
司豈點點頭,「是樁強姦案,案子本身不難辦,但被人為的複雜了。」
司勤道:「什麼叫人為的複雜了?」
李氏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逾靜,你妹妹才十三。」
司衡臉上也有了些許不贊同,站起身說道:「走吧,咱爺倆去書房說話。」
司豈也站了起來,「父親,妹妹雖然只有十三,但這樣案子聽一聽沒什麼壞處,至少可以讓她多長几個心眼。」
「對對對,三哥你快說,快說……」司勤覷著李氏的臉色,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司衡若有所思,果然不再阻攔。
司豈便道:「一個善良的女人給丈夫隔房的弟弟送餃子,卻被弟弟們強姦後殘忍殺害了,曝屍街頭。之後,官府畫像尋找死者親人,遍尋不到。其丈夫是秀才,怕丟人,竟謊稱妻子病逝,抬著空棺材回家,一家人假裝把死者葬了。」
司衡怒道:「迂腐,混帳,禽獸不如。」
司勤嚇得小臉煞白,「哥,這一家都是什麼人啊,畜生嗎?」
司豈冷哼一聲,「畜生一直都是畜生,但人就不一樣了,人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畜生。」
司豈慣常是冷靜的,只是這樣的一樁案子不足以讓他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
知子莫若父。
司衡明白這一點,在回去的路上,他與司豈談了談。
司豈據實以告。
司衡也陷入了沉思。
父子倆把所有案子重新捋了一遍,發現唯二的破綻便是朱子青擅自離崗回京,以及那把劍上的指紋。
但因為朱子青和朱平有了準備,沒有強硬的手段很難拿到他們的指紋。
更有甚者,朱子青和朱平毀了他們的指紋也不是沒有可能。
「事到如今,或者只有正面出擊一個辦法了。怡王世子被砍頭卻沒有打斷牙齒,這個案子歸不到任飛羽一案,就交給影衛去辦好了。」司衡給了一個較為合理的建議。
司豈低著頭,沉默著。
司衡又道:「你下不去手,是嗎?」
司豈有些尷尬,但不得不承認,他的確下不去手。
司衡揉了揉太陽穴,道:「朱深藍與你有舊,更幫了你的大忙,但國法就是國法,你作為大理寺的官員,應該比我更知道這一點。這樁案子你和紀嬋理應避嫌,明天你隨我進宮,把這件事報給皇上。」
司豈道:「父親,兒子還只是懷疑,萬一……」
司衡冷笑,「萬一什麼,萬一冤枉他嗎?若非你謹慎,不曾輕舉妄動,否則能不能回來都是未知數,糊塗!」
司豈知道司衡的建議是最佳方案。
而且,即便他把事情報上去,皇上也未必馬上抓人——酷愛辦案的泰清帝比他還要重視證據。
至於怡王世子一案,如果怡王已經對左言有了懷疑,影衛有針對性地調查,說不定會很快破案。
司豈終於點了點頭,心情頓時輕鬆不少,笑道:「多謝父親指點迷津。」
司衡喝了口水,問道:「胖墩兒怎麼樣,在海邊玩得開心嗎?」
司豈想起自家小兒子,深刻的五官柔和許多,「小傢伙玩瘋了,回來時很不高興,我答應明年夏天再帶他去,教他游泳,就高高興興地回來了。」
「明兒……」
「咚咚!」九叔敲兩下門,徑直推門而入,打斷了司衡的話。「二老爺,石將軍派人來了。」
司衡嚇了一跳,「出什麼事了?」
一個校尉打扮的漢子在外面說道:「首輔大人,靖王謀逆,聯合了一些金烏國人,以及三千營和五軍營的部分武將正朝北門和西門而來。」
司衡臉色有些發白,「圖窮匕見,該來的一定會來。靖王勾結金烏國謀逆,真是喪心病狂啊。九叔,速速通知各房立刻隨我進宮。」
九叔應了一聲,轉身就跑。
「末將告辭。」那校尉提著刀消失在黑暗之中。
司豈道:「父親,家裡交給你,我去找紀嬋和胖墩兒。」
司衡擺擺手,「這個時候進宮不一定安全,你見機行事,一定要注意安全。」
司豈道:「父親也是。」
司豈飛也似地出了司家,與羅清騎馬奔往西城。
紀嬋剛剛躺下,就聽見大門被敲得山響。
她披著棉襖下了地,正要出門,就見司豈闖了進來,「馬上穿衣裳,所有人跟我一起去南城。」
紀嬋想問為什麼,又覺得不是時候,畢竟,能讓司豈如此緊張的事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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