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辰宇做東,主客是章鳴梧,陪客石方,還有紀嬋不認識的兩名勛貴子弟。
寒暄過後,大家重新落座。
章鳴梧等人也是剛到,茶和菜都沒點。
蔡辰宇讓夥計上最好的茶,又叫了素心樓所有的招牌菜。
等夥計出去,他笑著說道:「中秋剛過,大魚大肉沒意思,今兒請大家茹素,換換口味。」
章鳴梧笑道:「聽聞這裡的素菜可與雞鴨魚肉比美,某素來喜歡葷腥,今兒倒要試試,是不是真的一般無二。」
石方道:「素的就是素的,再怎麼相似,也不如真肉抗餓。」
蔡辰宇道:「既如此,咱們在這兒嘗嘗鮮,再移步小酒館如何,包石將軍吃飽喝足。」
石方笑著擺了擺手,「不過說說罷了,逾靜舊傷未愈,朱大人家裡有事,在這裡方是正好。」
說到這裡,他順勢問司豈,「逾靜的傷怎樣了?」
司豈道:「無甚大礙。」傷口已經結痂,不大疼,但不能久坐。
「啪!」章鳴梧一拍桌子,「一干賊子竟敢在京城撒野,簡直喪心病狂,若是章某在,定將其殺個片甲不留。」
這話有點兒意思。
在座的都是人精,馬上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
司豈說道:「章世子武藝高超,在下自愧不如,等在下練了紀大人的路數後,一定領教章世子的高招。」
他這話說得巧妙,也惡毒——就差把章鳴梧敗在紀嬋手上的事公之於眾了。
石方知曉內情,差點笑出聲來。
章鳴梧臉上一紅,目光落在紀嬋臉上,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蔡辰宇不明所以,但這不妨礙他替章鳴梧解圍,說道:「紀大人會武藝嗎?」
他這句話問得極好。
除了知情人,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紀嬋身上了。
紀嬋笑道:「武藝談不上,隨便瞎打幾下還成。」
朱子青說道:「想不到,咱們紀大人還文武全才呢。」
紀嬋道:「朱大人說笑了,我只是個仵作罷了。」
左言忽然開了口,「紀大人不要妄自菲薄,依左某看來,紀大人能力出眾,確實文武全才。」
章鳴梧道:「聽說紀大人在丹青上頗有獨到之處,後日國子監講課,章某一定到場,與紀大人學個皮毛,將來回邊關也好與人吹牛。」
這一下,所有人都確定這其中有問題了——章家與紀嬋沒有半點關係,章鳴梧怎麼這般上趕著呢?
章鳴梧是鰥夫。
紀嬋與司豈和離。
然而,紀嬋現在住在司家。
這就有意思了。
大傢伙兒的目光開始變得微妙起來,視線在紀嬋、章鳴梧、司豈身上來回亂轉。
左言捏緊了擦手的帕子。
蔡辰宇感覺場面不大好看,正要說點什麼,就見小夥計端著幾隻紫砂壺走了進來。
他便說道:「素心齋的茶都是東家專門請人調配的,不但香味濃,而且養生,大家都嘗嘗吧。」
朱子青立刻響應,說道:「確實,朱某久在乾州,總也沒喝過這個茶了,倒有幾分想念呢。」
他從小夥計的茶盤裡取出一隻紫砂壺,先給左言倒上,又給右手邊的林姓勛貴倒了一杯。
石方問道:「朱大人,你家大哥的案子順天府有消息了嗎?」
朱子青放下茶壺,捏著茶杯說道:「里里外外查了好幾遍,還是沒有線索。」
他看了看司豈和紀嬋,「聽說司大人和紀大人也去了,有發現嗎?」
紀嬋道:「沒有發現,朱大人呢?」
朱子青道:「我在你們後面回來的,現場已經破壞得差不多了,」他嘆了一聲,「大哥的死,同武安侯世子的死極像。」
蔡辰宇道:「是一個人幹的無疑了。」
左言也道:「此人專門刺殺權貴子弟,大家日後小心些才是。」
章鳴梧道:「順天府也忒他娘的無能了吧,任飛羽都死多久了,還有柔嘉郡主。」
紀嬋和司豈對視一眼,各自挪開,視線又分別在蔡辰宇、石方、左言快速掃了一遍。
左言在喝茶。
石方則無奈地看著章鳴梧。
蔡辰宇皺著眉,說道:「子鳳此言差矣,殺人者既然敢連續殺人,必定有非同常人的手段,順天府也是人,不是神,查不到是常有的事。」
章鳴梧看向司豈,「司大人也這麼覺得嗎?」
又來了,又來了。
朱子青搶著替司豈回答道:「不是覺得不覺得,那就是事實,大慶朝每年破不了的案子多了去了,就像邊軍摸不清金烏國的賊兵什麼時候偷襲一樣,我們也不知犯人何時犯罪,何地犯罪,為何犯罪,以及犯罪後會逃亡何方。」
這句話章鳴梧無法反駁,只好偃旗息鼓。
一群人艱難地吃完了一頓齋飯。
散席時,蔡辰宇主張去茶樓喝茶聽戲,司豈等人堅決拒絕了。
等左言蔡辰宇一干人走了,朱子青上了司豈的馬車,與他們二人共乘。
「這位章世子真有意思。」朱子青靠在車廂上,抱怨道,「有時候直得像根棒槌,有時候硬得像茅坑裡的石頭,還有的時候曲里拐彎,堪比小腸。」
紀嬋大笑,「朱大人這個排比用的好。」
朱子青也笑,「在咱們大慶,文官和武官從來都不是一路。紀大人,依我看,還是咱們司大人更好些。」
司豈把視線從外面收回來,看向紀嬋。
紀嬋被朱子青殺得措手不及,尷尬地說道:「這……呃……多謝朱大人告誡?」
朱子青煞有介事,「嗯,不客氣。」
紀嬋看了眼司豈,見他正深深地看著自己,心裡一盪,趕緊又把眼睛別開了。
朱子青大笑起來。
馬車在司家大門口停下,朱子青上了自家馬車,招招手,說道:「乾州隨時歡迎司大人紀大人。」
紀嬋道:「一路順風。」
司豈也道:「一路順風。」
二人進了側門。
紀嬋道:「司大人可有什麼發現嗎?」
司豈搖搖頭,「除了章鳴梧,都不是簡單的。」
紀嬋笑了,「章鳴梧簡單嗎?」
該直的時候直,需要彎的時候,又彎了,此人一點兒都不簡單。
司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說道:「四季緣的廚子後天晚上第一次試菜,你我過去一趟。」
紀嬋應了。
她前幾日寫了一份詳細食譜,廚子學了幾日,該到檢查作業的時候了。
不合格之處,她會親自下廚指點,直到學會為止。
回到客院,胖墩兒和紀禕已經收拾好東西,正在等著紀嬋。
「娘你可回來了,咱們快回家吧。」胖墩兒有點兒想巷子口的小夥伴兒們了。
紀嬋摸摸他光滑的小臉蛋,問道:「這麼急,司家不好玩嗎?」
胖墩兒說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還是自己家更自在,對吧,小舅舅。」
紀禕點點頭。
紀嬋深以為然。
儘管司家儘可能地給了她便利,但她還是時刻想著回到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她收拾好行囊,帶著兩個孩子去司老夫人處辭行。
剛正院,紀嬋就與急匆匆跑出來的司豈碰了個正著。
司豈道:「你們這就要走嗎?」
紀嬋點點頭。
司豈道:「祖母剛剛昏倒了,我現在去請鄭院使,明兒我再去看你們。」
「那你快去吧。」紀嬋帶著孩子們往屋裡跑。
司豈知道紀嬋是懂些醫術的,心裡忽然就安穩了些。
三人進了宴息間。
司衡也在,面色凝重,見紀嬋進來勉強笑笑,說道:「這就回去了嗎?」
紀嬋道:「是,已經收拾好了,老夫人怎麼樣了?」
司衡嘆了口氣,說道:「已經醒了,但情況不大好。」
紀嬋道:「晚輩也懂些醫術……」
司衡眼睛一亮,立刻起了身,「走吧,一起去看看。」
司老夫人躺在炕上,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汗津津的,雙眼緊閉。
范氏、李氏無助地守在兩側,幾個孫媳婦焦急地站在外圍。
司勤帶著哭腔,說道:「祖母不怕,我三哥去找鄭院使了,馬上就回來了。」
司衡說道:「都讓讓,讓小紀大人先看看。」
李氏和范氏便趕緊把位置挪了出來。
司勤欣喜地說道:「紀姐姐還懂醫術……」
李氏過來扯走司勤,又不滿地看了司衡一眼——讓一個仵作來看老夫人,晦氣不晦氣啊。
司衡懶得理她,問紀嬋:「小紀大人會診脈嗎?」
紀嬋當然不會診脈,她搖搖頭,握住了司老夫人的手。
司老夫人的手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司衡有些失望,不會診脈,水平跟他相差無多,沒什麼用。
紀嬋問道:「老夫人中午用了多少飯?下午走路多嗎?」
趙媽媽答道:「老夫人說,昨日吃葷腥過多,今兒茹素比較好,中午吃的不多,只用了一碗粥和幾樣小菜,剛剛去花園裡賞菊,走路確實比平常多了些。」
紀嬋覺得司老夫人應該是低血糖了,她朝胖墩兒伸出手,說道:「快把你的松子糖給娘,娘好救你曾祖母。」
胖墩兒「啊」了一聲,眨眨大眼睛,趕緊打開荷包,把剩下的幾顆都拿了出來。
紀嬋道:「司老夫人快張嘴,把你曾孫的糖吃了就好了。」
胖墩兒爬上炕,說道:「對,胖墩兒的糖有法力,祖母吃了就好了。」他記著紀嬋講的故事,順嘴胡謅起來。
司老夫人閉著眼,扯著嘴角笑了笑,她不想傷乖曾孫的心,張開嘴,把小傢伙餵的糖吃了下去,勉強說道:「好吃,好吃……」
司衡哭笑不得,說道:「母親放心,逾靜去找太醫了,馬上就回來。」
紀嬋又道:「老夫人這些日子經常喝水嗎?」
趙媽媽怔了一下,仔細想了想,說道:「好像是比以往喝得多些。」
紀嬋道:「那你有沒有注意到老夫人的小便是不是有股子甜味兒。」
這是什麼話,成何體統啊?
李氏蹙起眉頭,瞪了紀嬋一眼。
司衡知道紀嬋在問什麼,他說道:「你懷疑老夫人得了消渴症?」
紀嬋點點頭。
司衡對趙媽媽說道,「你說。」
趙媽媽道:「二老爺,容奴婢去問問刷尿痛的婢女。」
得到允許後,她快步跑出去,不多時,又跑著回來了。
「回二老爺,確實如此。」
李氏紅了臉,垂著頭,再也不敢看紀嬋。
司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消渴症不是重症,但至此之後,司老夫人就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了。
人生沒有了美食,活著的樂趣便也少了許多。
屋子裡鴉雀無聲。
胖墩兒不安地動了動屁股,看看紀嬋又看看紀禕,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大約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司老夫人睜開眼,說道:「老身感覺好多了,心不慌,不出汗,也有力氣了。」
胖墩兒欣喜地看著紀嬋,「娘,我的松子糖真能治病嗎?」
紀嬋道:「你曾祖母午膳用得太少,血液里的糖分不夠身體所需,所以才病得這麼急,糖分補充上來就暫時緩解了。」
司勤道:「紀姐姐,血液裡面也有糖分嗎?」
這個問題,有點難講。
但紀嬋還是點了點頭,道:「血液里的糖分跟你想的糖分不大一樣,但的確是糖分。」
司勤不明白。
司衡也不明白,但他知道,紀嬋說的肯定是對的。
他很好奇,紀嬋的所學所用究竟來自哪裡,也就此問過司豈,但司豈只說是跟她師父學的。
或者,這個世上真有奇人也說不定吧?
司豈把鄭院使帶回來時,司老夫人已經用過飯了,與正常人無異。
鄭院使問過脈,也認為司老夫人得了消渴症,開了藥,留下一大堆醫囑告辭了。
之後,紀嬋也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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