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明分別詢問過別院的下人,柔嘉郡主回京前,別院的管理極為鬆散,請假可以走,不請假有時也能糊弄過去。
隨意跳院牆進出的確實只有小廝榮生。
按照此線索推演,兇手若果然從榮生身上得到了啟示,就說明他大概在午時、未時左右經過錦繡閣,或者就在錦繡閣用飯。
前者無從考慮,只需排查後者。
榮生第一次跳院牆在去年十二月初,他娘染了風寒,半夜高熱不退,他便翻院牆出去了。
頻繁翻院牆是在從二月初偶然認識李二妹妹之後。
柔嘉郡主進京後,管家不敢懈怠,他便老實了幾日。
排查的重點是柔嘉回來前的一個月。
榮生告訴李成明,他不記得他下山時撞見過哪位客人。
用飯期間,李二的妹妹也被叫了來,詢問後,依舊沒有任何發現。
紀嬋問李成明,「榮生現在在哪兒?」
李成明道:「已經帶到順天府收監了。」
紀嬋道:「收監也是好事。」
出了這樣的事,榮生作為家生子難辭其咎,如果繼續留在別院,只怕絕無活路。
柔嘉手上不知有多少條人命,死不足惜,若為了他再讓一個少年喪命,她心裡過不去。
李成明不懂紀嬋在說什麼。
司豈解釋道:「李大人不妨多關他一陣子,等誠王的怒火散散再說。」
李成明明白了,拱手道:「兩位大人仁義。」
「仁義的是李大人。」紀嬋說道,保住榮生的前提是誠王不插手順天府的事。
李成明尷尬地笑了笑。
如果誠王要人,他不可能不給。
再說了,榮生作為一個家生子,無端為主子引來殺身之禍,在他看來,其萬死也難辭其咎。
他不會為了這樣一個小廝得罪誠王。
紀嬋不強求,也無法強求——觀念不同,隸屬不同,即便有司豈,他們也無法插手順天府的事。
她看了一眼司豈。
司豈正在吩咐羅清去找紙筆。
儘管她不想嫁給他,但很慶幸她兒子的父親不是李成明這樣見風使舵的人。
司豈把帳冊拆成兩部分,由小馬和羅清分別抄寫。
一份給李成明,一份他自己收了起來。
他們來得早,抄完帳冊後,剛好是午時,出來時正趕上飯莊上客人。
幾個身穿布甲的年輕人挎著腰刀走了進來,其中領頭的恰好是石方。
「石將軍。」司豈先打招呼,石方不但年長他兩歲,官階也在他之上。
「司大人。」石方拱了拱手,「石某剛從如意館出來,司大人要不要一起到樓上坐坐?」
石方是正三品武官,不但年輕,而且武藝高強。
紀嬋不由多看了兩眼。
石方算不上英俊,但很有男子氣概,長褂臉,濃眉,丹鳳眼,看起來堅毅可靠。
司豈道:「我們剛剛用完膳,就不叨擾了石將軍了。」
說到這裡,他又拱了拱手,「敢問石將軍,如意館怎麼樣?」
石方按著腰刀的手上暴起了青筋,濃眉也倒豎了起來,說道:「有一就有二,都他娘的一丘之貉。」他瞄了一眼李成明,「馮煦輕就他娘的是個酒囊飯袋。」
他與馮煦輕同級,家世又好,罵得又脆又響。
李成明尷尬地低了下頭。
順天府的地位非常重要,但京城權貴多如牛毛,差事一向不好干,馮煦輕經常一腦袋包。
司豈不關心馮煦輕如何,只要問題得到初步的解決,他便達到目的了。
他抱拳道:「石將軍辛苦,下官就不打擾了,告辭。」
馬車就等在錦繡閣門口。
紀嬋上了司豈的車。
車廂里光線昏暗。
紀嬋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司豈打開一個翻板,從暗櫃裡取出一隻枕頭和一席被子,說道:「你先休息一會兒。」
紀嬋警惕地看著他。
司豈無奈地笑了笑,把枕頭放在紀嬋身邊,被子也打開了,「睡吧,我又不是強盜。」
紀嬋道:「那你呢?」
司豈又取出一隻小迎枕,道:「我也睡。」他在她腳邊躺了下去。
這還差不多。
紀嬋放心地躺下了。
車廂里很安靜,馬蹄敲打路面的「嗒嗒」聲像一首旋律枯燥的催眠曲。
紀嬋抱緊了被子,說道:「司大人,我是你的下官,不是你內宅里的女人,希望你能給我足夠的尊重。」
司豈臉上熱了一下,搓了搓臉,說道:「好。我為我之前的孟浪道歉,希望你不要因此嫌棄我,對我心存偏見。」
紀嬋沒吭聲,閉上了眼睛。
偏見談不上。
她不是小女孩,兩輩子加起來的年齡也超過三十了。
雖然不大懂愛情,但懂男人的生理和心理。
在那種情況下,司豈沒有在生理性出醜,已經極為克制了。
她是學醫學的成年人,對司豈的行為有正確的解讀。
紀嬋很快就睡了過去。
呼吸綿長有力。
司豈起身看了一會兒,又把被子給她往上拉了拉,也躺了回去。
——就這麼放心的睡了,說明對他還是沒有偏見的吧。
他輕輕地敲了敲車門,吩咐羅清,讓馬車走慢點兒。
隨後他也睡了過去。
回到大理寺時已經是未時二刻了。
紀嬋和司豈分頭行事。紀嬋負責提取左言的指紋,司豈負責整理錦繡閣的帳冊。
小馬又磨石墨粉。
他問道:「師父,如果司大人肯從司家搬出來,你會嫁他嗎?」
紀嬋洗了把臉,又慢條斯理地擦完,換了盆水,把手巾洗乾淨,平平整整地掛在盆架上。
小馬見她不理,又道:「師父生我氣了?那羅清雞賊得很,扯著我不放。我怕司大人當真做些什麼,到時候讓師父難堪就是做徒弟的不是了。」
紀嬋倒了杯茶,說道:「確實不怪你。至於要不要嫁司大人,那得看我是不是喜歡他。」
還得看泰清帝會不會插手這件事,在皇權至高無上的社會,這一點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小馬點點頭,「師父言之有理。」他師父不同於一般的內宅女子,當然可以選擇嫁給喜歡的男人。
他剛做好石墨粉,司豈就來了。小馬被紀嬋打發出去,二人一起鼓搗左言摸過的那隻杯子。
石墨粉伴隨著「嗒嗒」聲落下,又被司豈的幾個呼吸吹走,幾個清晰的指紋浮現在白色的瓷杯上。
紀嬋心懷忐忑地從竹筒里取出長劍,放在宣紙上。
在拿起茶杯之前,她說道:「但願神明能聽見我的禱告,我祈禱二者沒有任何關聯。」
司豈道:「我也希望不是他。」
紀嬋捏著杯子的沿和底,湊近長劍的護手……
「怎麼樣?」司豈繞過書案,與她並肩觀察。
「雖然只是半隻指紋,但可以看得出來,三隻指紋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紀嬋得出結論,暫時鬆了口氣。
司豈搖了搖頭,「兇手有兩個,指印還不能解除他的嫌疑。左大人去過錦繡閣,一個月內三次,用的都是午膳。」
紀嬋道:「錦繡閣飯菜不錯,我若有錢也會常常光顧。」她把杯子淋上桐油,放到木匣子裡封存,再放進書案最下面的抽屜里。
「司大人,嫌疑人名單重新確定過了嗎?」她問道。
「當然。」司豈從袖口裡拉出一張紙,展開:第一排,左言,任非翼,趙季青;第二排,羅嘉亦,王渙,李竟一;第三排,蔡辰宇,石方。
任非翼是任飛羽的庶出弟弟,兩人有仇。
趙季青是司豈前未婚妻的親弟弟,對任飛羽恨之入骨。
羅嘉亦是刑部左侍郎的嫡子,與趙季青關係不錯。
李竟一是京衛指揮同知的庶子,聽說李同知之妻是母老虎,李同知的妾和妾生子在她手裡過得極為艱難。
王渙是副左都御史的小兒子,庶出,日子過得極不得意,性情陰鬱。
後面兩位稍微牽強了一些,但都在任飛羽的交際圈子之內。
左言、石方,以及蔡雨辰紀嬋都知道,司豈不必多做介紹。
以上所有人有四個共同特徵,一是頭腦都不壞,二是對衙門斷案都不陌生,三是家族在秦州都有別院,四是與普通人都有一戰之力。
紀嬋不明白,「蔡辰宇手無縛雞之力,他也會殺人?石方是禁衛軍,武藝高強,與之前的預設不相符吧。」
司豈道:「石方的父親是封疆大吏,而且,你大概沒注意到,石方的腰刀挎在左側,而習武之人,恰好左右手都比較靈活。」
「至於蔡辰宇,他之所以出現在這張單子上,是因為他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無能,他與繼母鬥爭多年才保住了性命,保住了世子的地位,這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汝南侯本就是武將出身,紀大人,千萬不要小瞧了他。」
八個人每個都不簡單。
紀嬋有些頭疼。
憑這些人的身份,哪一個都不是老鄭他們能查的,而且,事關重大,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司豈也不敢讓他們去查。
司豈道:「不急著查人,先想辦法拿到他們的指印。即便與這把長劍上指印對不上,也可在將來的案子裡有備無患。」
紀嬋點點頭。這些人經常去飯莊,只要派人跟蹤到飯莊,就有辦法取到指紋。
「誠王的指印我讓……」
「三爺,莫公公來了。」羅清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打斷了司豈的話。
司豈笑了笑,「他來的倒是及時,我這就進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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