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人,臉黑了四個。
只有司豈、紀嬋和董大人面不改色。
還有一個司岑,他的臉非但不黑,還隱隱有著幾分好奇,「三哥,怎麼回事,是不是有案子了?」
董大人說道:「這味道是河漂的。」
司岑奇道:「什麼叫河漂?」
董大人嘆了一聲,「河漂,就是漂在河裡的屍體,若是漂的日子久了,還可能膨脹變形,腐臭無比。」他同情地看了看紀嬋,「紀大人又要辛苦了。」
左言捂著鼻子,勉強說道:「這種溝渠,很容易有死狗死貓,不一定是人。」
小酒館的夥計拿著菜單和酒水單進來,與兩個婢女耳語一番,當即就是一驚,作揖道:「諸位大人稍坐,小的這就去看看。」
小馬和羅清也出去了。
不多時,那夥計尋了一架木梯子,靠在牆上,小馬率先上去,剛到牆頭就驚叫了一聲:「是人是人,還是個女人!」
司豈道:「今兒這酒喝不上了,改日吧,我和紀大人瞧瞧去,你們能去的就去,忍不了的留下。」
幾位大人都起了身,包括左言。
一行人剛出門,就見一名華服男子帶著兩個長隨從花園裡趕了過來。
「哎呀,是左大人和司大人吶。」那人像見到親爹一樣撲了過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紀嬋笑了笑。
巧了,酒肆是汝南侯世子蔡辰宇開的——他是陳榕的男人。
左言拱手道:「蔡世子客氣了。」
蔡辰宇的視線在司豈臉上一瞥,隨即便挪開了,他說道:「左大人,幾位大人,你們都在可真是太好了,儘管事情沒出在酒館,卻也是一條人命,咱們一起過去瞧瞧如何?」
左言道:「正有此意,蔡世子請。」
蔡辰宇道:「諸位大人請。」他看向了紀嬋,「紀大人也在啊,好久不見。」
紀嬋微微一笑,就算打過招呼了。
蔡辰宇見她態度冷淡,也不多說,帶著眾人從西北角的角門出了園子。
溝渠三四丈長,不到一丈寬,為保護水土不流失,水渠兩側還貼上了碎石板。
一具年輕女屍被水洞上的鐵柵欄擋住,靜悄悄地躺在水渠里,一頭海藻般的青絲隨著水流輕輕搖動著。
屍身已是巨人觀狀。
五官變形腫脹,眼球突出,嘴唇變厚,外翻,綠色的舌尖伸出,難以辨認其容貌。
腹部膨隆,綠色小襖敞開著,粉色的肚兜在夕陽的照射下格外刺眼,脖子和腳上的皮膚呈污綠色,腐敗靜脈網清晰可見……
司岑只看一眼,便跳到司豈身後去了,臉色也沉鬱起來。
蔡世子腿一軟,急急退了兩步,被兩名長隨一左一右架住了。
司豈道:「蔡世子報官吧。」
這是順天府的案子,他們沒有道理直接插手。
蔡世子道:「已經讓人去了,可是這屍體怎麼辦,水從這兒流進去,怪噁心人的,能不能讓人先把屍體撈出來。」
「撈不好會爆炸了,到時候園子裡更難堪。」紀嬋面無表情,「河裡的屍體從來不少,蔡世子不必介懷。」
「嘔……」
「嘔!」
「紀大人你……」老汪捂著嘴,飛一般地跑掉了。
其實,紀嬋也想撈屍,但司豈是上官,而且案子也確實是順天府的案子,她不好自作主張。
好在順天府不遠,李成明李大人帶著捕頭和牛仵作很快就趕了過來。
李大人讓捕頭們帶著擔架下去撈屍,隨後與諸位團團拱手,「蔡世子安好……諸位大人都在,這可是太好了。」
蔡辰宇的小酒館沒開多久就出了這事,還讓司豈和紀嬋看了笑話,他心裡不痛快,怪聲怪氣地說道:「李大人,最近京里不太平啊,又是起火,又是碎屍,這會兒又出來這麼一個案子,也忒不像話了。」
李大人拱了拱手,「蔡世子見諒,於此下官也是毫無辦法啊,總有那兇徒枉顧人倫,唉……」
司岑大概又緩過來了,說道:「三哥,瀾河的水還是挺深的,這也看不著什麼傷口,說不定是溺死的吧。」
他知道司豈當年的事,所以替李大人出頭,就是下蔡世子的面子。
牛仵作蹭到紀嬋身邊,顫巍巍地問道:「紀大人,這等狀況該如何分辨是自殺還是他殺,溺死還是其他方法殺死的呢。」
紀嬋不答反問,「牛仵作,怎麼不見你和王虎來國子監聽課呀?」
牛仵作趕忙拱了拱手,「那都是大人們去的地方,小的們不敢亂闖。」
司豈道:「這門課是皇上親自給你們開的,你們不去便是欺君,三天後與王虎一起去。」
牛仵作哆嗦了一下,「小人領命。」
說話間,屍體被打撈上來了。
一干人立刻避走。
李成明求救似的看著紀嬋,「紀大人,幫幫忙吧,老牛對這樣的屍體沒什麼好辦法。
紀嬋和司豈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司豈問道:「就地驗,還是去順天府?」
蔡辰宇上前長揖一禮,道:「司大人,紀表妹,千萬不要在這兒驗,求你們了。」
紀嬋道:「去順天府吧,死者是女子,給她保留一些尊嚴。」
司豈重重點頭,「好。」
老汪和另兩位大人沒有那麼強烈的好奇心,回家了,左言、董大人和司岑都跟了過去。
紀嬋道:「左大人可以不去的。」
左言捂著鼻子,說道:「該學的總要學一學,躲不過的。」
紀嬋便豎起了大拇指。
順天府。
還是在上次那間耳房進行屍檢。
紀嬋只留小馬和牛仵作,其他人全趕了出去。
三人全副武裝,各自帶了三層口罩,然而,空間狹小,即便如此,臭氣也依然讓人難以忍受。
紀嬋取出剪刀,剪掉衣裳。
露出死者墨綠色的皮膚,腹部膨脹如鼓,肛門脫出,子宮和陰道也因受壓而脫了出來。
小馬「嘔」兩聲後穩住了,牛仵作則直接跑出去了。
紀嬋原本還能挺住,卻因為他二人的反應也差點嘔出來。
她定定神,把衣服小心撤出來,開始檢查。
「袷衣,錦緞,銅扣兒還在,衣襟上沒有掙開撕裂的痕跡,可見死者的上衣原本就是敞開的。」
「裙子長於屍體下半身,上衣也有些肥大,如果所料不差,這不是死者的衣裳。」
「沒有襪子和鞋,也許順著瀾河飄走了,也許還在兇手的院子裡。」
「除了扣子之外,暫時沒發現能夠標誌身份的東西。」
紀嬋揚聲問等在外面的李大人,「最近有報失蹤的嗎?死者年齡估計不會很大。」
回答的是捕頭老董,他跟紀嬋的同僚董大人是同族。
「有一個,四天前來的,是個賣唱的老頭兒,他說他孫女被人掠走了,但不知道誰掠的,我帶人找三天都沒找著。」
「不會是同一個吧。」老董的聲音有些發顫。
董大人道:「什麼不能,八九不離十了。」
紀嬋心裡咯噔一下,她在六合茶館就碰到過一個漂亮的賣唱小姑娘。
因為想起了那個姑娘,紀嬋便沒剃死者的頭髮,而是小心地扒著頭髮找了一遍,然後取出鑷子,把鼻子和口唇檢查了一番,說道:「頭顱沒有外傷,眼球里有出血點,可能死於窒息,鼻樑有骨折,口唇有傷。」
頭顱檢查完,檢查上下身的屍體表面。
「脖子和上身未發現外傷,陰道有挫傷,死者可能被強暴過。」
「背部無外傷,有一塊黑斑。」
紀嬋完成了屍表檢驗,準備打開腹腔。
她取出解剖刀,在腹部刺一刀,打開一小道口子。
腫脹的腹部開始像漏氣的皮球一般向外泄露腐敗的臭氣。
紀嬋趕緊叫小馬一起出去——屍體裡的腐敗氣體對人體有害。
李大人小跑著迎了上來,問道:「紀大人驗完了?」
「哪有那麼快。」紀嬋搖搖頭,「李大人,遣人去問問報案的老者,他孫女後背是不是有塊胎記。」
「另外,再問問他還記不記得搶走他孫女的人的容貌,我要畫像。」
李大人喜不自禁,「好好好,那可敢情好,老董,快派人走一趟。」
司豈道:「有了畫像,再對照瀾河上游的幾個大戶人家,這個案子也就迎刃而解了。」
紀嬋點點頭,轉身折回耳房。
她利落的打開了死者的腹腔,取出胃,沒在裡面發現溺液。
胃裡內容空虛,沒有食糜,但有一枚玉扳指,顏色翠綠,絮狀物少,成色極好,顯然是富貴人家才有的物件。
紀嬋又檢查十二指腸和小腸,判斷死者大約死於末次進餐後的三個半時辰左右。
她覺得憑那隻玉扳指就可以定罪了。
小馬放下記錄好的屍格,準備針線,問道:「師父,死者吞金,卻又是窒息而死,但胃裡又沒有胃液,為何?」
紀嬋把玉扳指放到一旁,把死者的小腸整理一番,塞回肚子裡,說道:「她鼻樑軟骨骨折,口唇有傷,卻沒有其他明顯外傷,應該是被兇手用軟物大力壓住口鼻窒息而死,之後兇手棄屍。」
……
縫好屍體,紀嬋要來一張草蓆,把人蓋住。
出來後要了清水,先洗扳指,再洗手,同小馬一起去了李大人的書房。
司豈、左言、董大人、李大人,以及司岑都在。
紀嬋把扳指放到燭火旁,「這隻扳指是死者的腸子裡發現的,應該屬於兇手。」
「天吶,天吶,我的天吶,這扳指我認識!」司岑跳了起來,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司豈道:「好好說話。」
司岑乖乖坐了回去,「這扳指是我同窗馮子諒的,他家是皇商,府邸就在瀾河上游,他那人確實好色。但不至於啊,他向來喜歡你情我願的,而且家裡蓄養了一批漂亮的丫頭,美人於他唾手可得,又何必做下這等窮凶極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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