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飯,羅清搶著結了銀子。
出門後,司豈與老鄭交代一番,末了又道:「案子是順天府的案子,當以李大人的意見為主。你配合老董行事,回來後把細節說與我聽。」
老鄭辦事靈巧,記性好,辦過的案子都能總結得條理清晰,甚少有錯漏。
這對司豈歸檔整理極為有利。
老鄭一拱手,「大人放心,小人明白。」
大家在飯館門口分手,老鄭去順天府,閆先生帶兩個小的回紀家。
紀嬋和司豈分坐兩輛馬車去大理寺。
下了馬車,紀嬋略等兩步,與司豈一起進了大門,說道:「中午原本要回家,卻不曾想去了飯館。」
司豈想起課程結束後左言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下瞭然,「我明白了。」
紀嬋是女子,還是皇上空降來的。
大理寺卿齊大人不敢怠慢,給她安排了單獨一間書房,位置在東廂。
書房乾淨,但簡陋,只有一張書案,兩把椅子,三個卷宗櫃。
紀嬋換上六品常服,在屋裡轉了一圈,取出五十兩銀票,吩咐小馬出去找林生,讓他買一個衣架、一隻臉盆和臉盆架,再買一些綠植回來。
「總共買十盆,兩盆茉莉,其他的要觀葉植物,書房裡好養的,型要好看的,林生一說賣花的就懂了。」小馬出門前,紀嬋又囑咐了一句。
小馬去去就回。
師徒二人開始工作,一邊整理大案要案的屍格,一邊編寫驗屍教材。
紀嬋負責分析,小馬負責寫——小馬的毛筆字比她寫的好,他一邊謄寫一邊學,也算兩全其美。
……
林生是一個時辰後回來的。
一盆盆花搬進來,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這是做什麼?」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紀大人是女子。」
「對對對,我也剛聽說了。」
「女子就喜歡搞這些東西。」
「女子還有喜歡驗屍的,喏,這不就是。」
「哈哈哈,失言了失言了。」
一干小吏不咸不淡地說著閒話。
林生給紀嬋報了帳——花房沒有那麼多看葉的植物,總共買回九盆,其中兩盆菖蒲是現湊的。
紀嬋表示無礙,從裡面選出最好的兩盆,親自給齊大人送了過去。
「齊大人,案牘勞形,買了些花草,給您也帶了兩盆。」紀嬋敲門進去,讓林生和小馬把花搬了進來。
「誒唷,這個菖蒲好。型兒好,我這盆正好不行了。」齊大人笑得滿臉褶子,「來來,放這兒,老夫一抬頭就能看見。」
小馬戰戰兢兢地搬了過去——這可是三品大員,他爹到現在都沒見過幾個呢。
紀嬋道:「只是普通花草,大人不嫌棄是下官的榮幸。」
齊大人笑著擺了擺手,「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這又不是請客送禮,老夫領情。」
紀嬋長揖一禮,心道,齊大人可真是個好同志。
回到東廂房時,司豈和左言也出來了。
二人身著緋色,在青翠的盆栽前並肩而立,一個儒雅雋秀,一個俊美無儔。
紀嬋放慢步伐,視線在二人臉上逡巡一番,心道,這要是在現代,同這麼俊的兩個男子共事,得招來多少女子的妒忌啊。
「咳。」她輕咳一聲,以示自己回來了。
紀嬋也換了常服,團領青袍,前後胸的補子上繡著鷺鷥。
她身材高挑,皮膚白皙,五官美艷,畫粗眉毛後,平添一股英氣。
雖然沒有了女子的柔美,但有著別樣的颯爽。
司豈定定地看著她由遠及近,直到人到跟前才不著痕跡地挪開眼。
左言淺笑著,問道:「紀大人買這麼多,是不是也有我和司大人的份啊。」
紀嬋道:「左大人司大人不必客氣,隨便挑隨便選。」
盆栽還剩七盆,除了兩盆茉莉以外,其他的都是盆景。
左言道:「好,那左某就不客氣了,這盆菖蒲就歸左某了。」
他選了一盆有小假山菖蒲盆栽,造型別致,的確是其中最好的一盆。
司豈道:「我要這盆茉莉,和這盆菖蒲。」他點了點小盆的茉莉,和一盆長勢旺盛、外形質樸的一盆菖蒲——這便是湊數的一盆。
他居然要了兩盆。
左言看了司豈一眼,又看看剩下的盆栽,到底謝過紀嬋,回去了。
紀嬋給兩位五品官各送一盆,她就只剩下一盆菖蒲和茉莉了。
居然跟司豈拿走的一模一樣。
……
紀嬋沒有多想。
擺上花草,歸置好東西,她心情愉快地重新開始工作。
看到第十篇屍格時,她蹙著眉頭念道:「眼球漆黑,面目詭異,未見明顯外傷,疑為厲鬼索命。」她忍無可忍地拍了拍桌子,「這也能呈上來?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明明是鞏膜黑斑,到他這兒就成厲鬼索命,無法破案了。」
小馬忙道:「師父息怒,什麼叫鞏膜黑斑?」
「罷了,也是。」紀嬋長嘆一聲,解釋道:「鞏膜黑斑是人死亡後,眼瞼未閉合,長時間暴露在乾燥的環境裡,鞏膜失水變薄,鞏膜下面的色素顯現出來所致。」
「哦。」小馬沒太懂,但他現在學乖了,聽不懂的就記住,只要記住將來就能用得上。
「師父,你可能是全天下最厲害的仵作了吧。」他受胖墩兒影響,也不自覺地用了「厲害」二字。
紀嬋笑了笑,「天外有人,不可瞎說。」
小馬不以為然,卻也沒再堅持,反正在他心裡,紀嬋就是最厲害的仵作。
再看幾篇,紀嬋又拍了桌子,「這都什麼玩意兒,有明確嫌疑人的屍格都是敷衍,沒有明確嫌疑人的案子屍格雖然認真了些,但做的遠遠不夠,有些表徵甚至是自相矛盾的。這也能結案?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小馬點點頭,「為了考績,不少官員都直接採用刑訊逼供的方式,聽說司大人從案卷覆核中發現了不少冤案,救了不下十個秋後問斬的犯人。」
紀嬋挑了挑眉,司豈確實聰慧,人也踏實,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能做到如此,不簡單。
她評價別人不簡單。
別人也在說她不簡單。
首輔大人派人聽了紀嬋的課,泰清帝也這樣做了。
師生二人談完公務,在御書房外走了走。
司衡感嘆道:「皇上聖明,紀大人不僅在仵作一職上有所作為,對醫術亦能有所促進,了不起啊。」
泰清帝負手而行,閉著眼,感受著吹在臉頰上的春風,笑著說道:「朕若想讓紀大人進宮,老師以為如何?」
司衡心裡一沉,試探著說道:「這是皇上的私事,老臣不敢置喙。」
泰清帝停下腳步,看向司衡,「朕想聽聽長輩的意見,老師但說無妨。」
司衡沉吟著,他以為,泰清帝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頭腦或者沒有司豈聰慧,但因為身份的關係,常常有一些出人意表的想法。
紀嬋和離過,有孩子,還救下了大皇子和儀貴人,她以這樣的身份進宮一定會讓太后不滿,皇后忌憚。
太后還年輕,紀嬋若想在後宮活得好,只有皇帝的寵愛是遠遠不夠的。
而且,讓紀嬋那樣的姑娘,餘生靠仰望一個男子的鼻息活著,不但對她來說是種煎熬,也會讓朝廷損失一員能吏吧。
司衡道:「老臣以為紀大人不想進宮,也不該進宮。」
泰清帝迎著夕陽繼續走,「老師與師兄看法一致,便是母后不會同意的。的確,讓一個女仵作進宮確實太過驚悚,她若真的進來了,只怕朕的後宮也亂了。」
「好可惜呀。」他遺憾地嘆了一聲。
司衡搖搖頭,一點兒都不可惜。
他欣賞那個女子,她不該被限制在男人的後院中。
紀嬋下衙時在門口撞見了司豈。
他在和老鄭說話。
紀嬋不欲打擾,抬腿就要上車。
司豈卻朝她招了招手。
紀嬋也想知道碎屍案如何了,腳下一轉,走了過去。
小馬也趕緊跟了過來。
司豈道:「紀大人,順天府忙活了一下午,但進展不大……」
死者趙二娘子坐八里舖的一輛拉人的馬車來京,與之同行的是四個去八仙橋賣菜賣雞蛋的婦女。
趙二娘子賣繡品的葉記雜貨鋪在城南的主街道上,她與幾個婦女不同路,進城時就分開了。
經營葉記雜貨鋪的是個老闆娘,與趙二娘子甚是熟悉,但她前幾日去了鄉下,最近才返京,對趙二娘子遇害一事並不知情。
趙二娘子遇害當天,看鋪子的是老闆娘的丈夫,但他表示不曾見過趙二娘子。
老董查過帳簿,確實沒有那筆交易。
趙二娘子的親戚是她長姐,住在京城西南角,趙二娘子每月都看望姐姐一次。
老董向其姐姐打聽到趙二娘子常走的路線,和老鄭拿著畫像沿街問過去,卻沒發現任何線索。
「我明日親自走一趟八里舖,紀大人有興趣嗎?」司豈問道。
紀嬋點點頭,「去,那麼好的女人卻死得那麼慘,我要盡一份心力。」
司豈頷首,「如此,明日先點卯,咱們從衙門出發。」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紀嬋點完卯就去找司豈,司豈帶她去齊大人的書房請假。
左言也在,聞言笑道:「齊大人,此案頗為複雜,下官也想走一趟,與司大人討教一二。」
齊大人道:「此案影響甚大,既然皇上有話,左大人走一趟也好。」
於是,二人世界變成了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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