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間門臉被燒得很慘,其中以第二家最為徹底,只余斷壁殘垣和一地瓦礫。
門臉後面的一排房子也倒了,落下來的房梁亂七八糟地堆在宅基地上,隱隱冒著黑煙。
紀嬋收回視線,不答反而問,「老師傅,您貴姓啊,這裡誰說了算?」
「老朽免貴姓牛,你叫我老牛就行。」老仵作朝司豈看了眼,「這裡司大人和左大人官最大,找誰都行。」
司豈道:「紀先生有什麼要求?」
紀嬋問:「如果讓我驗屍,可能要打開頭顱,剖開胸腹,不但需要親人同意,還需要……」
「我明白了。」司豈點點頭,朝另外幾個官員走過去,輕聲說上幾句,又返了回來,說道:「你先看表面,解剖稍後再做。」
紀嬋點點頭。
只給兩天時間,義莊在城外,大人們肯定不想把時間花在來回搬運屍體上。
行吧,這裡不是現代,想繼續做法醫,就得適應這裡的規則。
她看看小馬。
小馬的目光落在一個被燒焦的孩童的屍體上,臉色極其蒼白。
她嘆了口氣,說道:「黃泉路上沒老少,別想太多。開始吧,只有找到兇手,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同情。」
「是,師父。」小馬放下勘察箱,從裡面取出一個用木板做封皮的本子、一瓶磨好的墨,以及一支毛筆。
王虎知道紀嬋的習慣,見他們準備好了,就指著北邊的四具說道:「紀先生,這邊四具屍體的口鼻里都有菸灰,確定死於這場火災。布莊一家四口,口鼻均無菸灰,應是被人謀殺。」
紀嬋點點頭,拎著勘察箱走了過去。
這四具屍體損毀不算太嚴重,屍體斗拳狀,頭髮和衣裳被燒毀,大部分皮肉都在,分辨得清容顏,只是隱隱的傳來的肉香讓人頗感不適。
她在第一具男屍旁邊蹲下去,打開勘察箱,取出鑷子,夾起死者的眼皮看了看,再看嘴唇和口鼻腔,說道:「屍斑鮮紅,瞼球結合膜和上下唇黏膜均未發現出血,口腔鼻腔有菸灰,初步斷定死於一氧化碳中毒。」
牛仵作和王虎面面相覷,除了屍斑和菸灰兩句,其他都不懂。
紀嬋也不多說,依次檢驗四具屍體,發現王虎的結論並無差錯,這才開始檢驗布莊的四具屍體。
這是兩大兩小一家人。
四具屍體表面炭化嚴重,屍體呈斗拳狀,燒裂傷極多,口鼻腔里沒有菸灰。
瞼球結合膜和上下唇黏膜被燒焦,無法判斷是否有出血點,成年男屍頭骨爆裂,其他三具頭骨完好,體表無明顯外傷。
牛仵作說,成年男屍在堂屋,成年女屍和最小孩童的屍首在東次間,稍大一些的小孩屍首在西次間。
也就是說,兇手第一個接觸到的應該是成年男子。
是以,牛仵作最先檢驗的也是成年男子,已經打開了屍首的腹腔,查看過胃袋。
擺在一隻白瓷碗裡的銀針證明,死者沒有中毒。
紀嬋正要看腹腔,一輛馬車穿過人牆,駛了進來,部分官兵將車上的幾架大屏風搬下來,擺好,把四具屍體和紀嬋等人一同擋在裡面。
與屏風同來的還有兩張長凳和一扇門板。
王虎和牛仵作搭了個簡易的解剖台,把已經開了腹腔的屍體搬了上來。
紀嬋穿上防護服,戴上手套,先觀察胃黏膜。
胃黏膜有出血點。
小腸剪下來,通過食物遷移的距離,她得出死者大約死於末次進餐的四個時辰之後的結論——如果下午申時正用晚飯,那麼死亡時間在凌晨子時左右。
再用刀剪取出肝臟。
肝臟無破裂,但有瘀血,結合胃黏膜的情況,死者應該窒息而死。
為證明這一點。
紀嬋沒有急著打開顱腔和胸腔,而是將頸部的皮肉小心剝離。
死者頸部兩側肌肉上有一大片和一小片兩片出血。
分離出來的舌骨和甲狀軟骨都有骨折現象,且甲狀軟骨右側上角骨折,三處損傷都有生活反應。
這是右手拇指掐住脖頸所致。
這說明,死者被單手掐死,兇手力氣極大。
紀嬋確認了死因,卻不能就此停下解剖,她需要弄清死者與兇手是否有過搏鬥。
她小心剝開死者燒焦的頭皮,仔細觀察頭頂的骨折。
骨折為裂隙狀,骨折片並非顯而易見的外翻,而是微微向內翻折。
此為外傷。
牛仵作年老眼花,光線不足,看不清楚是情理之中的事。
紀嬋說道:「二位前輩,你們看這裡,應該是棍棒毆打所致。」
「本官看看。」司豈忽然開了口。
紀嬋下意識地回頭,差點與司豈探過來的腦袋撞個正著。
兩人都嚇了一跳,趕緊各自迴避。
「嗯哼。」不知何時出現在解剖台尾部的人咳嗽一聲。
紀嬋給司豈讓出位置,朝那咳嗽的看了過去。
那人穿著與司豈同款官服,大約二十七八歲,腰間掛著把短劍,容貌雋秀儒雅。
大慶朝都是美男子當官嗎?
紀嬋腹誹著,放下解剖刀,拱了拱手,試探著說道:「在下見過左大人。」
那人並未否認,「紀仵作好手段。」
紀嬋謙虛道:「微末之技,不值一提。」
左大人從紀嬋身邊經過,一股清淡的檀香味撲鼻而來。
他在司豈身邊站定,彎下腰,也看了起來。
幾息後,司豈站起身,「確實是外傷。」
牛仵作哆哆嗦嗦地長揖一禮,說道:「左大人,司大人,小人無能……」
左大人擺了擺手,「傷口不明顯,天黑,判斷失誤也是正常,牛仵作不必惶恐。」
司豈問紀嬋,「兇手用棍棒擊打死者,死者沒死,便用右手掐住死者脖頸,致使其窒息死亡,是這樣嗎?」
紀嬋道:「是的。」
司豈道:「那本官是不是可以認為兇手力氣極大?」
「可以。」紀嬋操起解剖刀,打開顱腔,顱腦有輕度出血,但不致命。
顳骨岩部出血,這是窒息致死的內部徵象。
左大人道:「既然死因已明,就不必繼續了吧。」
紀嬋道:「死者屍身六尺,炭化後大約有半尺的收縮,肌肉發達,不像手無縛雞之力,在下還需看看死者生前有無抵抗。如果找不到兇手,每具屍體都該解剖,力爭不放過任何疑點。」
「司大人,左大人,抓起來的幾個嫌犯都不是健壯之人,是不是擴大盤查範圍?」從兩架屏風間擠進來一個年輕官員,容貌清美,比紀嬋著女裝時還要漂亮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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