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梧桐街時，趙良材與燒餅並未跟來。

  兩人先前被琴聲曲調迷惑了心智，不僅不清楚後來發生了何事，腦子還變得有些睏乏，就像是連著幾夜未曾睡覺一樣。

  許知秋半路上給兩人簡單解釋幾句，就讓二人回去了。

  兩人中了李瓶兒的術法，倒也不是嚴重的事兒，只要回去大睡一覺就無礙了。

  悟心和尚則是始終跟在許知秋的身旁，這次，和尚並未再使用佛法遮掩身形，以至於一路上有不少人好奇地張望過來，竊語聲不斷。

  許知秋邊走邊道：「和尚，你還要跟到何時？」

  悟心和尚道：「施主，小僧並未跟隨，只是在同佛緣而行。」

  許知秋停頓腳步，看向悟心和尚，後者雙手合十，躬身行禮，嘴中念了聲佛號。

  許知秋問道：「你說我是佛門的護法？」

  和尚頷首：「施主與我佛門有緣，乃是護法金剛轉世。」

  「就不會有錯？」

  「不會有錯。」

  「那好……」許知秋道：「和尚，你將靜海寺的佛經拿出來一部瞧瞧，我倒也想知道我在佛家一路可有天賦。」

  悟心和尚沒有拒絕，探手將正明和尚遺留的佛珠遞出，誠心說道：「施主，靜海寺的至高經文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只是你還未能看破就是。」

  許知秋掃了眼佛珠。

  悟心和尚繼續道：「正明師祖乃是我靜海寺七百年前的地佛，一生參悟佛法，更是將靜海寺的心經悟透八層，現如今師祖雖是圓寂，但一生所悟都在這佛珠里，是以施主若想要靜海寺的佛經，只需將佛珠重新拿回就可。」

  許知秋見悟心和尚說得真誠，心裡不禁奇怪。

  當初探查佛珠時，除了那段七百年前的記憶，再無任何發現，根本沒有什麼佛經，可見悟心和尚又不似說假，難道真是自己未曾看破？

  但倘若真的有佛經存在，這靜海寺的和尚為何如此隨意地就贈人了，難道就不怕佛經流傳出去，讓靜海寺近千年的根基毀於一旦？

  看著悟心和尚，許知秋仍是沒有接過佛珠，沉默幾息，再言道：「除了靜海寺心經，我若再要旁的佛經，靜海寺可願拿出來？」

  悟心和尚道：「靜海寺只有兩部佛經，一部是心經，一部是無量經，小僧未曾看過心經，所參悟的乃是無量經，既然施主還想要看旁的佛經，那這部經文便也可拿去觀悟。」

  說罷，悟心和尚在身前攤開左手。

  也不見他還有別的動作。

  身側的一顆老樹突然飄落下來一片巴掌大的落葉，落葉青綠，完好無損，落在悟心和尚手中以後，有金光在葉面上浮現，形成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正面布滿以後，背面接著如此……

  五息過後，這片落葉便不滿了佛經。

  正好是一篇完整的經文。

  悟心和尚將落葉遞向許知秋，再開口道：「這便是小僧所參悟的無量經，若是能將此經全部悟透，可成就天佛果位，不過想要成為真佛，還要靠自己邁出那最後一步。」

  許知秋接過落葉，神念觀望，這佛經深奧晦澀，複雜無比，雖是不懂佛經，但也看得出並非胡亂編寫，也並非以賴充好，看著的確是一部上乘經文。

  無量經，

  可修至天佛境……

  許知秋知道，佛教的天佛就是修士的合道境。

  這樣的經文就是青陽宗也沒有，青陽宗最高經文只能到化神境巔峰。

  如此一部佛經，說給就給了？

  許知秋再看向悟心和尚時，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和尚，你就這般將經文隨意給出，就不怕被逐出佛門？」

  悟心和尚道：「師祖給小僧取法號悟心，便是要小僧悟透己心，來時，師祖也曾說過，讓小僧跟隨心意行事，不必多念，所以即便師祖知曉小僧這麼做，也不會多有責怪。」

  許知秋沒再多言，將落葉收放在戒指內。

  雖說他不可能轉修佛經，且已有劍仙經文，但一部比擬合道境的佛經還是令他難以做到視而不見的地步。

  許知秋繼續向梧桐街東邊走去。

  行至半程，忽然看到玄雲觀的老道長正在前面的一棵樹下躲雨。

  許知秋看到了老道長。

  老道長自然也看到了許知秋，以及他身邊的和尚。

  陳不知愣了一下，隨即招手道：「許小公子，快快過來。」

  許知秋也是好奇老道長怎的突然找了過來，便走過去詢問老道長有何事。

  陳不知捋了捋下巴上的鬍鬚，見悟心和尚也是跟著過來，不由得皺眉，滿臉晦氣道：「哎呀，真是流年不利啊，看來我玄雲觀註定要斷了財路，這小小的臨安縣有個許小公子就已是不得了，現在又多了個和尚來搶生意，真是……真是……唉！」

  陳不知有些無話可說地嘆口氣。

  悟心和尚則是說道：「道長，小僧無有世俗之念，來此也是佛緣指引。」

  「是麼？」陳不知撓了撓頭，從寬袖裡取出一個竹筒，對著悟心和尚道：「小和尚，老道我觀你印堂發黑，命勢漸衰，恐有大凶之兆，你若不信，就在老道這裡抽一簽，我這簽向來很準的。」

  許知秋看之無言。

  悟心和尚瞧著老道長手心裡的竹筒，面色平靜，隨即微微一笑，探手從中取過一根竹籤。

  老道長接過竹籤，嘆息道：「果然是下下籤。」

  悟心和尚看著老道長再是一笑，誦念聲佛號。

  老道長匆匆將竹籤塞回去，而後伸手道：「五兩銀錢，一直都是這價，老道我還有解除凶禍的本事，不過那就得再掏五兩。」

  許知秋看著老道長竟是把生意都做到了和尚的身上，不禁覺得好笑。

  「陳道長，還是說正事吧，你來可是有事？」

  「許小公子，抽籤算命對老道來說也是正事，這小和尚欠著老道五兩銀錢，可別是忘了。」

  陳不知對著悟心和尚叮囑一句，而後再對著許知秋愁眉道：「是這樣的，老道我今日清早心血來潮，就給自己也算了一簽，結果同樣是個下下籤，預知有禍事來臨，隨後沒過多久，前些日子送往觀內的頭骨就出現異動，老道我嚇得要命，只好來求助許小公子了。」

  頭骨有異動？

  許知秋知道是送往玄雲觀的妖怪頭骨，他問道：「是何異動？」

  陳不知苦著臉道：「許小公子跟著回觀里瞧瞧吧，僅憑一張嘴老道也是說不清楚。」

  許知秋對於妖怪頭骨的事還是很上心的，因為他的戒指內就放置著一具完成的妖物屍骨，也是來自那地下宮殿裡。

  於是許知秋沒再回家，轉道隨著陳不知去了玄雲觀。

  悟心和尚也是跟著去了。

  和尚跑到道觀裡面來，這在臨安縣還是頭一次。

  幾人來到道觀的正殿，就見道家老祖雕像身後的貨架以及地面擺放著近百顆妖獸頭骨，這些頭骨是縣尊命人送來，當時也去派人去府城稟報，只是府城的天衛閣人少不夠，且有要事在忙，是以時間延後，到現在也沒人來。

  許知秋看著那些頭骨。

  明白了老道長為何會一言難盡。

  那些頭骨各自都著不同的變化，有的頭骨瀰漫出紫霧般的妖氣，有的頭骨內傳出悽厲的嚎叫，再有頭骨在空洞的眼眶內顯化出殘影……

  弄得玄雲觀烏煙瘴氣，妖氣濃郁。

  許知秋見狀，以神念掃過，發現這每顆妖怪頭骨內都有殘念存留。

  那些妖氣、嚎叫、殘影皆是因殘念導致。

  想來這些頭骨在生前也都是些厲害的妖怪，如此才能在死後留下殘念。

  只是以往殘念不顯，為何今日突然有這樣明顯的動靜，真是讓人覺得奇怪。

  陳不知問道：「許小公子，你可是有啥發現？」

  許知秋搖頭。

  陳不知立即苦著臉道：「哎呀，這可如何是好，要不直接丟到觀外，一把火將它們全部燒個乾淨。」

  許知秋道：「凡火怕是無用。」

  陳不知頭疼道：「不行，那我得與縣尊說說，這些玩意可不能在放我這玄雲觀里了，不然要是出了意外，我如何能對得起祖師爺。」

  許知秋沒有接話，繼續觀察著妖物頭骨。

  這時，悟心和尚道：「這些妖物遺骨內有殘念未除，所以才會如此，小僧倒是可以為其超度，消除殘念，只是不知這些頭骨從何而來。」

  「小和尚，你能超度？」

  陳道長一聽悟心和尚的話，先是一喜，後是懷疑。

  悟心和尚道：「這些妖物遺骨在活著時都是不弱的妖怪，甚至有接近妖王的存在，小僧也沒有把握能夠盡數超度。」

  陳不知緊忙道：「就是超度個十之八九也可，這樣你欠我那五兩銀錢就算兩清了。」

  許知秋插言道：「和尚，那你可知曉這些頭骨是做何用？」他將地下藏骨宮殿的事情說了一遍，不過隱去了那具完整屍骨的事。

  悟心和尚聽後說道：「藏百骨，且骨內留有殘念，這聽起來像是妖族的獻祭秘法，小僧曾在靜海寺的古籍中看到過，有些妖族掌握秘法，以百數妖族頭骨的殘念為祭品，可讓一具死後不過百年的屍骨重聚新魂，等待日後新生，只是有些奇怪，為何只有頭骨，不見屍骨。」

  許知秋清楚，屍骨是被自己拿走了。

  他皺眉道：「死後還能新生？這般起死回生的術法該是只有仙人才有。」

  悟心和尚搖頭道：「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起死回生，其實就同死後屍變是一個道理，以百顆妖物頭骨的殘念重聚一道新魂，融入那屍骨里，這屍骨必須完整，且是妖王以上的屍骨，如此新魂融骨，再現新生。」

  聽了悟心和尚的解釋，許知秋知曉了戒指里的屍骨乃是一具妖王以上的妖骨。

  陳不知道：「咦，奇怪，既然是這樣，那等待新生的妖骨怎麼沒見，算了算了，現在也不必再管這些，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趕快將這些東西都超度才對。」

  悟心和尚點了點頭。

  他來到堆放屍骨的貨架前，盤坐在地，隨後雙手合十，雙眸緊閉，開始誦念靜海寺所傳的超度經文。

  隨著悟心和尚唇齒微動，所念的經文竟是凝聚成一個又一個的梵文出現在身前，而後鑽入那些頭骨當中去。

  看著這一幕，老道長估摸著是心中有愧，不敢直視自家祖師爺的雕像，扭頭望著房梁，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一個和尚跑到道觀里去超度。

  天下哪還有這等荒唐事兒。

  傳出去估計要讓人笑掉大牙。

  許知秋也是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古怪。

  悟心和尚專心超度，那些梵文鑽入妖怪頭骨後，有一些殘念較弱的根本難以抵抗，直接被超度經文抹去了殘念，剛剛還在瀰漫妖氣，下一瞬就徹底沒了動靜。

  但是有些頭骨內的殘念較強。

  竟是主動與悟心和尚叫起板來。

  「呃吼——」

  一顆狼妖的頭骨發出嚎叫，空洞的眼眶裡如有鬼火跳動。

  當梵文鑽入這狼妖頭骨里時，兩簇幽綠色的火焰直接將梵文吞噬。

  接著一簇火焰從眼眶內飄出，想要鑽入悟心和尚的眉心。

  然而那簇妖火還未飄至悟心和尚身前，就被一陣佛光熄滅。

  佛光來自悟心和尚，只見一尊大佛金身出現，將悟心和尚守護在其中，隨著超度經文誦念而出，大佛金身也越來越明亮，如同金子鑄造。

  陳道長斜眼瞄了一瞬，不由艷羨道：「這小和尚還真是厲害呀。」

  這時，另有一顆頭骨再度出現變化，竟有殘念幻化出一隻布滿鱗片的鷹爪探出，向著悟心和尚抓去，雖只是殘念，卻也不容小覷，這頭骨生前的實力近似妖王。

  不止如此，同一時間，有不少殘念都主動向著悟心和尚而去。

  顯然都不願被超度。

  頓時間，各種殘念所化的怪象想要將悟心和尚淹沒，不過悟心和尚並未懼怕，仍舊平穩地誦念著超度經文，而那尊大佛金身則是在身後探出千手，成為千手佛。

  當這千手佛出現時，上千佛手同時向著襲來的殘念拍掌轟拳。

  那聲勢可謂是驚人。

  不少實力較弱的殘念直接被打滅。

  剩餘較強的殘念則是在苦苦支撐。

  看到這樣的超度方式，就是許知秋也不禁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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