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君浩把牙咬的咯吱咯吱響。

他這一次敗得很徹底，但身為一個被踩在腳下的失敗者，他只想要池屹給他一記痛快的，而不是當着阮今安的面兒，把小時候的那些事情翻出來。

池屹說的越起勁兒，他就越感到羞辱，越沒有臉面活在這世上。

恍然，他懂了。

原來這就是池屹此番突然出現的目的，他分明早就已經帶人躲了起來，偏偏他剛才和阮今安對峙的時候，他調戲阮今安的時候，池屹都沒有出現。

非要等到最後一刻，等到他自以為自己得到了極大的勝利。

要讓他誤以為自己已經站到了指頭上，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合同，拿到了他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勝利。

讓他嘗夠了甜頭，終於品到了一次勝利者的滋味。

一直被壓抑著得不到勝利的人，會逐漸在一次次的失敗中，出現幾乎病態的心理狀態。

就如同現在的池君浩。

他早已忘記了自己生命的意義，好像他這一輩子就是為了能夠贏池屹一回，如果他早早放棄，從老太太那裏要來一筆錢，開一家小公司，白手起家，慢慢經營。

說不定現在也早就有些名頭了。

可惜啊可惜。

他偏偏陷入了一個死局，他生生把自己逼上了這條絕路。

生生把自己的逼到了懸崖峭壁邊緣，沒有留半點活路，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黑。

直到走到死角，一命嗚呼。

「池屹，你別在這裏惺惺作態了行嗎？我不需要你再教我了。」池君浩咬牙切齒的打斷了池屹的話。

他後知後覺，發現居然都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妄想和池屹爭一時的口舌之快。

好像分出個輸贏，是他們叔侄倆這一輩子的宿命似的。

如果不跟池屹斗，池君浩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來這世間一遭的目的是什麼。

「狂妄自大。」

池屹沒再多說，只是淡淡的落下了這四個字。

聽到池屹給他下的結論，池君浩彷彿看到自己的墓碑上刻上了這四個字似的。

他嘴角莫名的上揚，笑得釋然。

「你贏了，自然說什麼都是對的，但我不後悔。」池君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他回頭用幽怨的眼神死死盯着池屹。

「我的結局，從一出生就定下來了。」

池屹聽了這句話，眉頭不由得一皺。

憑藉他們多年的交情，池屹感覺出池君浩好像在盤算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但都到了這一步，他還能怎麼樣呢？

池屹突然也猜不透他了。

一個分神，池屹腳上的力氣忽然鬆了一下，這反倒給了池君浩逃脫的機會。

池君浩感覺到身上的力量鬆散，愣了兩秒，立刻一個挺身翻身而起。

他站起身，滿身灰漬的站在池屹的對面，一雙眼睛因為剛剛哭過，通紅的好像要流出血一樣。

「老爺子從一開始就看好了你，家裏所有的資源，不管好壞，全都放到你身上，我別說甜頭，你吃肉，我連聞見肉味兒，都會被斥責！」

「池屹，我不服！」

他痛斥着命運的不公，說着說着，又有淚落下：「下輩子，我不想再生在池家了，興許，如果我們不是一家人，你我還能並肩做兄弟。」

池屹聽了他這話，心思也跟着變得沉重。

突然，兩人看對了眼，四目相對，沒來由的笑出了聲：「臭小子，差輩兒了。」

池屹這句話一出口，池君浩也跟着大笑出聲。

小的時候，他們叔侄兩人分明不是現在這般針鋒相對。

池君浩甚至一度向所有的同學朋友炫耀，他有一個這樣厲害的小叔，他什麼都懂，什麼都會，好像無所不能的大俠一樣。

那時候池君浩還是個小屁孩兒，整天就知道跟在池屹的身後小叔小叔的喊個沒完。

……

那些美好的記憶好像一下子蜂擁而來。

池君浩拖着殘軀，心中的仇恨好像一下就全都消失不見了，空落落的感覺讓他感覺自己像一個遊魂一般。

無依無靠。

「小叔，你看。」他忽然伸手指了指阮今安，笑道：「我們多像啊，連喜歡的女人都是同一個。」

池屹瞥了一眼阮今安，隨後冷笑：「你喜歡？你的喜歡值幾個錢啊，外面那麼多的女人，哪個你不喜歡？」

池君浩再度笑出聲。

但這一次添了荒涼，池屹的笑容也漸漸消失。

他單薄的唇微啟，吐出冰冷的文字：「自首吧，警察已經在外面了，你去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等過上些日子，你從裏面出來，我們還是一家人。」

池君浩啞著嗓子笑了笑。

隨後，他最後看了池屹一眼，留下了一個直到今天，池屹都沒有讀懂的眼神，那眼神意味深長，好像包含了他這一生的怨恨，又好像……是種解脫。

他閃身奔向一旁破敗的牆壁。

在頭骨撞上牆壁的那一刻，他甚至沒有一聲叫喊，只留下「咚」的一聲悶響。

他的速度太快了，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

池屹呆愣愣站在原地，就這樣看着他頭破血流，緩緩滑落地面，癱倒在地，重新躺入灰塵中，激起滿天的灰。

灰濛濛的遮擋了池屹的視線，過了好半天，池屹才想起來上前去攙扶他。

接下來，外面的警車破門而入，周遭被亂紛紛的聲音充斥。

池屹只覺得那些聲音如此刺耳，刺的他耳膜生疼。

池君浩頭上流下來的鮮血，染紅了池屹身上潔白的襯衫，那滾燙的血液，彷彿燙傷了他的皮膚，但他已經感覺不到了……

麻木。

這是池屹看到池君浩被送進搶救室時最後的感觸。

阮今安從始至終都陪在他身邊，眼看着池屹蜷縮著身體靠在她懷裏，池君浩固然可恨，可罪不至死。

本以為他們叔侄把什麼都講清楚了，池君浩釋然了，認罪服法，好好改造一下，這件事情就可以終結了。

可沒想到，他對池家的怨恨居然這麼的深厚。

撞上去的那一刻，池君浩已經不再恨池屹了，他恨的是池家這些年對他的忽視，是他這些年被冷落的傷痛。

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阮今安陪着池屹守了一天一夜。

終於，醫生下達了最後通牒：「病人受了嚴重的刺激，身體上的傷好了，但精神已經崩潰了。」

「我們的建議是，儘快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吧。」

「那裏會有專人看護，比讓他在外面要安全的多，對他對你們，都是一種保護。」

池屹疲憊的接過單據，眼睜睜看着面無表情的池君浩被推上車。

家裏人幾乎沒有商量，老太太直接拍板：「送去精神病院，這樣的一個廢人，沒有資格再呆在我們池家！」

池屹親自辦理了一切，親手把他唯一的親侄子，池君浩，送進了精神病院。

那種地方，池屹不想讓阮今安去，就讓她留在家裏看孩子。

等池屹回來的時候，阮今安一把將他摟在了懷裏。

池屹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他第一次當着阮今安的面兒，哭了個徹底。

阮今安不知道安慰了多久。

直到讓他把心中的苦悶全都宣洩出來后，才算了事。

「他說得對。」

池屹冷靜下來后，淡淡說了一句話：「從我們落生在池家，命數就定下來了。」

「原本，我會和他一樣，被池家培養成賺錢機器。」

「培養成一個只會在商場廝殺，無情無感的行屍走肉，但……」

「我比他幸運，幸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