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監管智能

當杜尹浩開始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彷彿置身於一片純白的海洋之中，從四面八方而來的，是冰冷機械的觸感，還有類似於心電監護儀與呼吸機的運作聲響逐漸清晰了起來：「……嘀——嘀——嘶——嘶——」

「……哥？哥？」尹浩似乎聽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正在呼喚著他，「阿浩……」

「（……我這是在哪裡？）」但他此時卻彷彿陷入了巨大的認知障礙當中。

「……警報，警報！加速裝置前方空間發現不明粉塵顆粒物，現在將自動轉為最大減速狀態，請確認目標個體正處於穩定狀態，以避免過快變速導致的機體破壞。」同時，又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了那種毫無感情的機械合成音。

「（我該向前走嗎？我這是在向前走嗎？）」尹浩似乎還聽到了四周發出了金屬扭曲時尖銳的慘叫，「（但我感覺為什麼在向後？）」

「……哥？阿浩？哥！」

「（好吵……這是……誰？是在叫我嗎？）」

「……警報，警報！個體意識的轉接已經接近極限，現在立刻終止對其進行的記憶回溯，注意不要對其施加更多壓力，這次一定可以避開危險的。」這聲音與其說是警報，不如形容它就是決策和執行完全一體的程序，甚至還會自我提醒，難以想象一個機器人會像人一樣給自己加油鼓氣。

「……阿浩！不是說好了嗎？要一起去往所有夢境的海底，明明就只差一步了，明明已經經歷過那麼多了，明明有那麼多個世界的朋友都為此犧牲了自己，你怎麼可以在這邊倒下啊？哥……」那個聲音堅毅地儘可能隱藏自己的哭腔，但怎麼總覺得想要憐惜，以及無比的愧疚與悔恨。

「（我該去哪裡？我要去哪裡？她是誰？她的名字就在嘴邊，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金屬的嘶嚎未曾停歇，甚至現在還化作了融化般的劇熱，尹浩想要吶喊卻無法感知到自己嘴巴、喉嚨甚至胸腔在何處，「（我這是被全身麻醉了嗎？搞什麼嘛？搞得我好像正瀕臨死亡一樣，我明明在進出玻璃艙室前後都非常的……好吧身體確實是比記憶中的老了億點點，但之前的每次喚醒不是都挺正常的嗎？啊，我知道了，我好想知道了……我要去哪裡……我坐著一個接近光速的機器，所以前方必須保持真空……）」

他似乎想起來那個他好久沒有從記憶里逃回去的現實，以及那些似曾相識的設定，但同時總感覺還有另一段記憶紮根在腦海中掀起微微漣漪：「（可是不論去哪裡都會遇上那些危險的不是嗎？被傷害會痛，傷害別人，別人就會痛，我也不想誰在繼續痛下去了，可是，我的身邊現在就不止我一個人在痛吧？）」

「……警報，警報！即將迎來第一次衝擊，現在將按照緊急預案中的設置把八成的運行能量集中在正前方的防護罩上，可以暫時迎接衝擊，但同時也會削弱減速效果，還請根據兩方面的效應，計算出最為折衷且可行的能量分配方案……」這台機器，到底究竟有幾個「大腦」在協調啊？

「（這樣就可以了嗎？這樣就可以渡過這次危機了嗎？）」尹浩似乎終於對外界的刺激形成了邏輯上的反應，但意識剛清醒之後的那個概念還一直是揮之不去：「（不行，還不能停下來，那必須繼續向前走……他們……都還在看著我們，不能再讓他們失望了……我知道，他們對我並不友好，但正是因為我讓他們失望了才討厭我，我不想再停滯不前了，我要……）」

「……警告，警告！個體情緒產生明顯波動，是否按照其最新的意志進行運動方案修正？……否定，有待繼續觀察其清醒程度，目前將繼續根據原有方案進行調整……」

「（好熱啊！我會走到哪裡去呢？好暗啊！為什麼我感覺不到自己的眼睛在哪裡？好吵啊！為什麼就偏偏聽力還是正常的？）」

「……阿浩！那你就快逃……照我說的去做……」

「（什麼東西？她這是要命令我嗎？前面的危險已經無法迴避了，所以要逃命了嗎？可是我現在……身體也完全動不了啊！）」

「……哥！我不想傷害別人，也不想被別人傷害，只有這兩件事情我必須去做……」

「（這個聲音到底是誰啊？是監管智能之前給我介紹的那個……『妹妹』嗎？為什麼她早不出現晚不出現，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以前那個人工智慧總是對我能拖就拖，原來並不是它的錯或者什麼壞心眼，而是真的是直到現在申請才終於通過了嗎？）」尹浩漸漸體會到當下的狀況無法用常理去解釋的那種迷茫，他隱約記得自己是在回溯過去的記憶，或者也可以叫做被灌輸某段他無法求證的記憶，但不管怎麼樣都好，他無非是與這裡的監管智能達成了某種協議，看完回憶並且知道怎麼「下大棋」之後便可以離開這裡，或至少可以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妹妹」，到時候才可能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

而就在最近，那個「硅腦袋」突然表示某一階段已經結束，同時也是根據他要探索外界的需求，而現在時機成熟，是時候要帶他轉移陣地了，說是要到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難以想象這個機械空間的大小就算沒有AI吹的『在數學意義上的無限大』，那從傳來的地圖看上去至少在幾光年的範圍之上，所以裝載他的機械要加速到接近光速，那麼根據相對論他感受到的時間相對於整個機械牢籠就會變得很慢，難怪他最近每次回溯記憶的時長都跟著大大延長，而聽方才警報的內容，似乎是前方原本應該真空的空間里出現了一些雜質，即便是再小的顆粒以光速撞上去都必然「機毀人亡」，所以現在正在拚命減速並把能量匯聚到前方防護罩上……

「（但是同時也很奇怪啊！信號的傳遞應該也不超過光速才對，如果是臨時發現的，那麼我這邊以接近光速衝過去，前方由雜質附近的信號也以光速傳過來，加起來的相對速度卻也不能超過光速，那麼機器本來就應該來不及反應，或者發現的瞬間就已經撞上去了。如果是提前很早就發現的，為什麼不提前制定減速計劃呢？要從近光速減速到常規速度，在這麼有限的時間裡根本不可能，所以不管它是怎麼發現的，我如果不逃離的話將是必死無疑吧？別說什麼能量防護罩了，接近光速的相撞那可是趨向於無窮大的動能，雖然這個加速行為的本身也要消耗接近無限的能量……可是，別說我現在根本動不了，就算能動我難道還能從這光速列車上跳下來嗎？跳下來之後我就能無視慣性立刻減速嗎？）」

所以尹浩想了半天，得出結論，如果事實真的按照自己設想的那樣，那麼不論如何自己都死定了，「他妹」再神通廣大應該也無法改變鐵一般的物理定律，「（啊，我明明只回憶了那麼一點就要死了嗎？這個監管智能也太不靠譜了吧！）」但很神奇的是，對於這個必定死亡的結局，他的內心僅僅只是想吐槽，而找不到任何的埋怨與恐懼，簡直冷靜的不像一個正常人，「（……所以，搞了半天，這應該只是又一個夢吧？）」這並不是因為心存僥倖才這樣想，而是按照邏輯，哪裡有這麼多可以存在於現實的『在數學意義上的無限大』，搞不好自己本來就是被欺騙的，很多東西原本就不應該有，那由此去推理便更是無稽之談了……

「（而且……好像還有一些別的記憶片段那又是什麼？什麼叫『他們都還在看著我們，不能再讓他們失望了』，什麼叫『我知道，他們對我並不友好，但正是因為我讓他們失望了才討厭我』，『我妹』剛才喊的『不是說好了嗎？要一起去往所有夢境的海底，明明就只差一步了，明明已經經歷過那麼多了，明明有那麼多個世界的朋友都為此犧牲了自己』還有那個『我不想傷害別人，也不想被別人傷害，只有這兩件事情我必須去做』到底又是指什麼呀？我怎麼完全沒有頭緒？）」

此時尹浩也注意到了自己意識尚未完全清醒時，那些莫名其妙的聯想和概念，明明那時候還覺得理所當然，可現在卻完全沒有任何頭緒了，他記得自己在回憶中半夢半醒之間也經常產生這種光光陸離的錯覺，「（所以說，這就是又一個奇怪的夢吧？一個我在奔向盛大死亡的夢……夢該醒了，夢總要醒的，說不定醒來之後我還是在原地……）」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有一股巨大的悲傷……）」他感到自己的思緒陡然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