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安樂死
「（……別看時間曾被稱為第四維度，但平日人類回憶事情，都是依據現實的來進行二維式搜索的……）」
「（……可在夢中，記憶是完全洞開，是立體的，你可以牽扯出無限的靈感和智慧……有些夢可能醒來就忘記，但再次夢見類似的情況時你一定會記得曾經做過這樣的夢……甚至現實中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都不僅僅是深層記憶的暗示……）」
「（……而當那些細節被你無數次地搜索與確認之後，就真的可能會真相大白的，你才能明白自己到底擁有著怎樣的『潛力』……）」
「轟——」突然一陣驚雷打斷了對方的絮絮叨叨，那些關於巨大人型的畫面瞬間消失無蹤，但依然使他困惑的，則是自己究竟是回到了現實之中或是只去到了下一場夢境？
公元2403年9月12日凌晨，天氣：中雨……
深夜，聽著著窗外細如絲線的雨滴，腦海中構築起一層飄渺的煙海的畫面，尹浩一時感慨萬千，思緒紛飛，但自從他躺下之後，面對著同伴對自己的呼喚，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想起了過往，想起了時間，想起了夢境，他的腦中被巨量的信息攪得有如一團亂麻：「（關於過去？關於現在？關於未來？關於現實？關於夢境？關於輪迴？關於命運？從這次開學到現在，明明遇到了那麼多的事情，有著那樣多的複雜感受，但現在卻不能轉化為簡潔的話語來表達……）」
浩瀚的煙海，遊盪在這個到處都是緊挨山林的校園之中，似如肌膚般柔軟，又如白霧般朦朧，還如蟬翼般透明。在風中飛梭的雨滴猶如玲瓏剔透的精靈，這些飄散的精靈緩緩地落下，似乎在這片漆黑的夜色中挖掘著什麼。
那彷彿就是一個早已被黑色吞沒的巨大物體，而現在陷入得更深。在黑與白相互交錯，水與墨再次連理，一座大山像被精靈緩緩地抓起。而山林卻用沉默來回應黑暗，展現著它原有的樣貌，只是已經缺少了曾經的勃勃生機。
它不懂得吶喊，因為吶喊早已經淹沒在精靈的歌聲中。它更不懂得興奮，因為這一切只是顏色的須臾更迭。只能默默地，沒有選擇的，去承受。其實稱不上承受，因為它早已失去信仰，用最卑賤的身軀去乞求改變。
只有，一束束耀眼的光芒，出現在山腳之下的某處，這些光芒刺穿了這片寧靜的黑白世界，環繞著這所特殊的學院，用深切的靜謐沉默地對抗著了精靈之歌。光芒遊走在校門外的大街上，呼喚著每一個沉睡的生命。它用迅捷的身軀衝垮黑夜，呼嘯地驅趕著歌聲，踐踏著癱倒在地上的精靈。
而在其中，有一個更為特殊的光源一直在可望而不可即之處停留，彷彿它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即將面臨的恐懼。因為就在它的正前方，有一座高聳的深色山峰。高聳，卻沒有雲；白色，卻沒有雨。只有霧海，如陰魂般纏繞著整個山峰，還有山峰腳下的學院。
似乎那裡才是真正扭曲的世界，漫璧的黑色俯視著這座燈火點點的校園，黑雲壓城的迷霧似乎將整座山都化作一個巨大的人型，張牙舞爪地像要吞噬她腳下基本的常識與倫理。
「（……光芒是吧？好啊光芒！呵呵，就算你是光芒，在這雨霧繚繞的黑暗世界中，也是終究會扭曲，會迷失，會陷入這是非之地……）」那個他不願聽到的聲音鑽入腦海，並且比通常的都要粗狂了不少，發出了莫名其妙的威脅，好像在故意顯擺自己能夠看到他腦補的那些畫面。
所以即便是早早被安撫好並淺淺地入睡，在意識徘徊在迷茫和清醒的交匯處依然不得安寧……
「（是誰？！是誰？！是誰？！你到底是誰？？？！！！）」少年在半睡半醒之間抑制不住地蜷縮著，顫抖著，在夢中彷彿失去至寶般怒吼著，但腦中還有今天最後見到她時那刺耳的尖銳狂笑。
「（在哪？！在哪？！在哪？！我到底在哪？？？！！！）」可是現在少年腦海中卻只有漫天是遮目的雨幕，頭頂是明浩的皎月，而腳下是粘稠的鮮血，胸口鼓動著的——是莫名的哀傷。
雨聲陣陣，人言聲聲。悠揚而悲戚的哀歌彷彿在外頭的操場上回蕩，彷彿有折碎的劍戟散落在茵茵的草場。這雨聲為誰而響？這歌聲又為誰而唱？錐心的冰冷穿過胸膛，刀光飛舞，髮絲輕揚。那幽潭般的馨紫目瞳，又為何躁狂？之前那種與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響究竟暗示著怎樣的過往？
「（……一局殘棋未暇論，坐來庭院已夜深。陰森樹影當窗入，淅瀝雨聲繞枕存。靜對床頭思往事，閑看吊頂認前痕。人間勝負何須問，且向南柯驗曉樽……）」那個令他討厭的聲音依然在故作深沉地秀著中文水平，可在這場噩夢中縱使是優美的文字也會化作直戳他內心尊嚴的利錐。
「（潛力？不知道，不知道，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林栩棋，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但末了，卻只能任憑冷汗與熱淚交織在臉龐。
「……嘀——嘀——嘶——嘶——」稍稍平靜后，心電監護儀與呼吸機的運作聲響逐漸清晰了起來。
「……雨天濕氣……注意負壓……」並開始由真正的耳朵捕捉到繁忙而模糊的人語聲。
「……循環開始……阻升主……停跳液開始注入……」第一個熟悉的聲音，以下簡稱為「A」。
「（現在……是什麼時候？）」尹浩的思維重新開始活躍，眼前出現了模糊的影像。
「……嘀——嘟、嘟、嘟……」而儀器的聲音隨著緊張的氣氛也開始變得急促。
「……體溫過低……靜推20cc海克塞米松……」
「我要止血鉗！」突然，又一個熟悉的聲音明確地叫了一聲，以下簡稱為「B」。
「給！」第三個熟悉的聲音，還帶著很濃重的鼻音，以下簡稱為「C」。
「（她們……在做什麼？）」
B說：「好……不是，你給我模型鉗幹啥？你想讓我拆他晶元的水口么？」
C說：「啊，糟了，他，他……他在噴血！我先按住你趕緊注射！」
B說：「好的……呼，OK了！」
「（哦對了，我們被栩棋狠狠地揍了一頓，她們是在給我做手術嗎？）」
C說：「等一下，你剛才注射的是啥？氫……氫氧化鈉？」
B說：「啥？！」
C說：「卧槽，你沒事往他體內注射強鹼幹啥？」
B說：「完了，心態崩了！」
「（不對，應該是給梵棽吧？聽起來很糟糕嗎？）」
C說：「等下，既然這樣……酸鹼中和一下不就好了？快，稀鹽酸20cc注射！沒有稀鹽酸拿老白醋也行！」
B說：「哎，好了！但……但是他好像開始抽起來了！」
C說：「啊，那……那隻能趕緊多喝熱水稀釋一下才行啊！快，注射一管100cc熱水！」
A說：「不是，你們這編的是個鎚子啊？注熱水有個屁用啊！」又回到了先前最早的聲音，「你們這不是在救人啊，這是在給人安樂死啊！」
B與C異口同聲：「不不不，我覺得這並不安樂……」
於是接下來又是一番叮叮咣咣的響聲，許多金屬器件不停地交互碰撞，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聽人感嘆道：「哇！這都能活下來簡直是醫學奇迹啊！這傢伙的恢復能力真的是脊椎動物嗎？怕不是渾身都是幹細胞！」
「你們……內個……」彷彿是在小時候，迷迷糊糊之中聽到福利院里廣播的娛樂節目被笑醒那般，尹浩睜開了惺忪的睡眼，耳畔的落雨之聲明明十分助眠，但他的求知慾望卻促使他一定要清醒過來，結果好不容易瞪大了眼珠子，卻看到琰玥滿手是鮮血地背對著他，「（卧槽這是！）」
「呀！搭檔你什麼時候醒的？」紅髮妹子第一個注意到了開始動彈的他，發出了之前B的聲線，「啊啊啊不好意思，剛才在給泉姐幫忙……」她見狀趕緊摘下透明的塑膠手套，雙手才恢復了一點點平日里的正常。
「哇，師傅你最後那一招真的是太帥了！」濃重鼻音的C聲線由雨霏發出，只見她額頭纏著繃帶，鼻孔里塞著棉簽，臉還微微有些浮腫，但比起昏睡過去前的最後的印象已經好了很多。
「吐槽役你現在身上還疼不？」最後的聲線A則是由依泉發出的，她剛剛摘下口罩，眼睛朝這瞄了一眼，但頭也沒轉地就又開始專註於收拾著手裡的器械。
除此之外還有梵棽，他好像真的是被打得媽都不認識了，整個腦袋被紗布纏得只露出接通輸氣管的鼻孔，剛剛這三人應該就是在他身上做的手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