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

  夜。

  留守司的大堂上。

  藍玉目光複雜的看著楊豐。

  至於他的義子們……

  其實在楊豐和公主開始野蠻衝鋒後很快就潰散了。

  那又不是他當年那批可以同生共死的義子，那批絕大多數都已經在這些年裡，被遣散各地，然後或以各種罪名弄死，或逼到戰場上戰死，雖然這些裡面的確還有少量軍官是，但絕大多數其實都是這半年來新收的。至於這種新義子無非就是因為他重新得到權勢，然後想跟著謀富貴的，總共才半年時間而已，這麼點時間難道還能得到什麼忠心耿耿的義子？

  別逗了。

  甚至趨炎附勢的倒是占了絕大多數。

  他們得知公主正在趕來，害怕藍玉死了，自己富貴沒了，的確有膽量把心一橫過去攔截。

  另外主要也是囂張跋扈慣了。

  畢竟他們給藍玉當義子的目的就是能囂張跋扈，他們完全意識不到自己要面對的敵人有多可怕，只是把這當成他們平時囂張跋扈一樣的抖抖威風而已。

  公主而已！

  一個女人用不著畏懼。

  但是……

  在驚恐地發現楊豐真的像傳說中一樣後，絕大多數緊接著潰散了。

  只有兩三百真正忠心的，也就是當年那批義子剩下的，的確試圖衝上去和楊豐拼命，但他們最終全都或者倒在子彈下，或者被神機營的長矛釘死。

  至於他們的這場攔截當然與藍玉無關。

  那只是他們為首的將領不懂事而已。

  粗人嘛！

  頭腦簡單一根筋。

  藍玉讓他們守浮山，不准任何人通過，他們就完全遵守命令。

  然後居然連帶著聖旨的公主殿下都敢阻攔！

  一群蠢貨！

  當然，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最終還是到達鳳陽的公主殿下結束了藍玉的最後掙扎。

  「如此說來，老夫終究沒逃過大行皇帝的毒手？」

  搖曳的燈光中，藍玉坐在那裡端著酒杯很平靜地說道。

  他已經接了遺詔。

  當然，並沒有立刻自殺。

  「對，洪武二十六年，你以謀反被殺，剝皮實草，滅族，牽連被殺據說一萬多，也有說數萬，而且不僅僅是你，曹震，王弼等總計一公十三侯兩伯。也有說常升也在內，不過後世記載比較亂，也有說他後來死在朱棣對朱允炆的靖難之戰，總之他這個姑且就算存疑吧！」

  楊豐說道。

  常升的記載有兩種。

  一種是死於藍玉桉，一種是死于靖難時候浦口之戰。

  「果然是大行皇帝手段，當初葉升死時候我就猜到他要清洗我們這些老臣，只是沒想到他又放了周德興，我才以為自己猜錯了。

  原來我並沒猜錯，只是出了你這個意外。

  我倒是多活了這些年。

  謝了！」

  藍玉說道。

  朱元章殺葉升，有推測就是準備清洗藍玉這個集團，先以胡惟庸一夥的身份殺葉升，然後讓藍玉恐慌下想辦法，或者說私下和其他幾個與葉升關係好的老將串聯，然後朱元章再以此說他們意圖謀反，最終把這個集團一網打盡。

  這樣就有理有據了。

  畢竟這些傢伙都有鐵券，終歸還是要找個理由的。

  「這個倒是不必了，雖然我的出現讓你們多活這些年，但如今也是我送你們上路。」

  楊豐說道。

  「如此倒也公平！」

  藍玉冷然一笑說道。

  當然，他也承認楊豐的確是幫了他們。

  畢竟他的兒孫不用死了。

  對他們來說，只要保住兒孫，保住這個爵位就可以了，他們因楊豐出現免於當年被誅殺，但現在又被楊豐逼著自殺，按理說得恨楊豐，但問題是楊豐終究給他們保住了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

  「我也覺得很公平。」

  楊豐說道。

  「故此，這大明江山原本是朱允炆繼承了？」

  藍玉緊接著說道。

  「對，繼位後緊接著在文官蠱惑下削藩，接連解決周，齊等王，然後逼死湘王，又想抓朱棣，但後者順勢起兵，以清君側靖國難為名，打了幾年後突襲京城。

  朱允炆自己在皇宮點了火，也有說燒死也有說逃跑了。

  但總之朱棣登基。

  之後的大明就都是他的後代了。」

  楊豐說道。

  「哈哈哈哈，大行皇帝機關算盡最後還是一場空，他以為自己把所有事都安排妥當，還把我們這些他不放心得都殺了，讓他孫子可以安安穩穩繼位做太平天子。卻不想沒了我們這些老臣，還有他的兒子們，我們是不會威脅他孫子了，可他兒子卻搶了這皇位。」

  藍玉明顯很愉快地說道。

  對於這個結果，他明顯有些幸災樂禍了。

  「呃，終究還是肉爛在鍋里。」

  楊豐說道。

  「哼！」

  藍玉冷哼一聲。

  然後他頹然地坐在那裡，帶著不甘和憤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緊接著把酒杯摔在地上，當然，不會有摔杯為號了，他部下核心就是四個軍的神機營，後者根本不可能為保護他和楊豐為敵。

  實際上這四個軍的主要將領，在之前接旨時候，就已經明確向監國皇后效忠。

  他們是皇帝陛下打造的軍團。

  皇帝陛下死了，沒有後代的話他們當然支持燕王，但現在得知皇帝還有遺腹子，那當然要忠於皇后。

  「涼國公，若是沒別的事，那楊某就告辭了，祝您一路走好。」

  楊豐說道。

  說完他站起身走向外面。

  藍玉沒有說話，只是在那裡喝著酒，就在楊豐出門時候，永平侯謝成走進來，他也沒看楊豐，徑直走進了大堂。楊豐看著自己老朋友的爹的背影，想了一下老朋友，至於他倆在裡面接下來如何一邊喝著酒一邊罵朱元章，這個就不關楊豐的事了。他看著謝成進去，順手給他們關上了門，讓兩個原本歷史上一起上路的傢伙重新走上他們的道路，而他就那麼一直走到外面。

  小公主還等在外面呢！

  「怎麼樣了？」

  小公主問道。

  「他們都是聰明人，都已經到這一步了，不會做蠢事。」

  楊豐說道。

  這時候一名將領走到他們身旁。

  「公主，北岸各軍撤退。」

  他行禮說道。

  「他們在等燕王，不用管他們，燕王不會那麼蠢的。」

  楊豐說道。

  周德興等人後撤同樣也是為了繼續拖延時間，藍玉是沒地方撤，但他們可以一直向後撤，反正小公主的馬車速度也不快，只要他們不停後撤就能一直拖到燕王做出決定。不過朱棣不會那麼傻的，畢竟他現在已經全身而退，再重新捲入就是自己往這個坑裡跳了。而且除非他在北平稱帝，否則終究沒什麼用，這個遺詔只有皇帝能改，哪怕他也稱監國，一樣也是沒資格改的，但如果他稱帝，那就讓自己沒有退路了。

  他現在依然有退路。

  畢竟他就算輸掉內地，也還有西域。

  不過……

  世事無絕對。

  也不排除朱棣真怕自己朱家江山被他竊取，所以毅然決然的選擇為朱家江山而戰。

  總之兩種可能都存在。

  「走，咱們也該休息了！」

  楊豐說道。

  然後他倆登上馬車。

  第二天。

  留守司的人稟報公主殿下，涼國公藍玉和永平侯謝成，追隨大行皇帝去了。

  他倆都是喝醉後讓手下用短銃來了個痛快。

  這種自殺方式明顯受歡迎。

  畢竟吊死，服毒，自刎都免不了難受，只有這種簡單痛快，頂著太陽穴扣動扳機，基本上不用感受到痛苦就死了，至此藍玉最終還是結束了他的生命，實際他也已經年過六十，對於古人來說這已經很好了。

  楊豐把藍玉的大軍，交給了從清流關趕回的張翼，他不用追隨大行皇帝，鶴慶侯也是第二代，他爹是淮西二十四將里的張龍。而此時楚王和隨後從武昌趕到的珉王，也都已經進京準備會葬，珉王是帶著曹興一起，所以曹興在京城下船後，也只能對著孝陵自殺了。

  於是又一個老將倒下。

  而楊豐和小公主渡過淮河，繼續向北傳旨。

  至於朱允炆繼續撤退。

  但他依然受到沿途文官和士紳的擁戴，並以皇后，含山公主，楊豐三人勾結欲竊取大明江山為理由，移檄四方，號召大明忠義靖難。

  大家都喜歡靖難。

  所以……

  北平。

  「靖難，靖難！」

  「靖難！」

  ……

  燕王府內，一幫將領們義憤填膺地高喊著。

  而朱棣則一臉凝重地坐在他的寶座上，默默看著他們的表演。

  的確是表演。

  他當然很清楚，這些人的反應跟他們對朱家的忠心無關，他們只是想藉此成就公侯萬代而已，但問題是他們就算失敗，也沒什麼太大損失，畢竟他們只是一群指揮甚至千戶百戶而已，哪怕戰死沙場，他們的家人也不會有什麼事的。

  最多不過淪為庶民。

  與成功後獲得的相比，冒這樣的險完全值得。

  可他不一樣，他一旦失敗，那麼將失去一切。

  爵位，西域的封地，統統都將不再屬於他。

  「大王，您還猶豫什麼？楊豐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公主已經被他迷昏了頭，根本不會想別的，更何況一旦她生下兒子，難道不想自己的兒子做皇帝？無論皇后是否生下皇子，楊豐都會讓他變成皇子，無非從外面找個嬰兒替換，皇后會同意，她只要有兒子繼位就行，是不是親生不重要，左右從小養著也沒別人知道。而公主必然把持朝政，皇后不過尋常女人，但公主早就掌控京城，無論軍民皆以其為尊，此次守城就可以看出，那以後朝廷自然是她說了算。

  而她又被楊豐迷惑，最後還是楊豐說了算。

  接下來他必然效彷楊堅，步步除掉忠臣，宗室，換上他的黨羽，將朝廷完全掌握在手。

  二十年後誰能阻擋他竊國？」

  孟善說道。

  「對，大王縱然無意稱帝，難道就坐視大明江山易主？

  大王稱帝起兵，然後昭告天下以遺詔為偽造，各老臣無需遵從，則江夏侯必然歸順，諸王更是追隨，合北方之兵席捲南下，南方各軍必然倒戈相迎，楊豐再厲害也終究一人，難道他能一人敵天下？」

  陳珪說道。

  他們這些並沒朱棣西征。

  實際上跟隨朱棣的，就是朱能，丘福，譚淵三將。

  至於張輔不算他護衛。

  「幼，這麼熱鬧！」

  伴隨外面的說話聲，遼王徑直走進來，後面還跟著郭英和楊文。

  郭英早就被放了。

  不過這時候局勢混亂，他也就留在北平，和楊文所部一起，楊豐是單獨南下，但楊文和遼藩護衛都留在北平等待朝廷的命令……

  眾將領立刻閉嘴，警惕地看著遼王。

  他們很清楚，遼王是不會參與的。

  甚至一旦燕王稱帝，遼王和楊文恐怕還會立刻成為敵人，後者的遼東軍團實力並不弱，而遼王在北平是一個護衛，因為全部火槍騎兵，實際戰鬥力也很強悍，幾乎和燕王護衛的精銳一個水平，不過好在還有郭英，一旦郭英支持燕王，那楊文就很難不支持了。

  他的威望足夠啊！

  遼王說完向旁邊一讓，然後郭英走向前。

  「大王，老臣追隨大行皇帝數十年，以侍衛至封侯，恩寵為諸將之首，如今大行皇帝賓天，老臣當以死相隨，今日前來與大王告辭，並請大王將老臣遺體送歸京城！」

  他向著朱棣行禮說道。

  孟善等人瞬間傻眼了。

  朱棣立刻起身，趕緊走上前扶住郭英。

  「武定侯，遺詔並未至此，武定侯何必急於一時，待遺詔至此再做決定也不遲。」

  他說道。

  他很清楚，郭英就是幫他鎮壓住這些將領。

  郭英的選擇，堵死了這些將領的嘴。

  當然，主要是郭英怕他做錯選擇。

  「大王，既然已經知曉此事，何必非要等遺詔，老臣年邁，也不想再受千里奔波之苦，後事皆託付大王。」

  郭英說道。

  說完他再次向著朱棣行禮。

  然後轉身，又在遼王和楊文護衛下徑直走向外。

  朱棣默默看著他背影。

  大殿上一片寂靜。

  「傳令，本王要進京會葬。」

  他說道。

  緊接著他看了看明顯蔫了的孟善等人。

  「富貴當取之異域，西去尚有數萬里沃土，何處不能建功立業，古人尚有萬里覓封侯，爾等何必如那鄉下土財主，卷戀於此一隅？」

  他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