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
吳王府。
其實就是府衙。
以後準備在張士誠的王府廢墟上再給吳王蓋新的。
這時候所謂的吳國團練們，已經多次擊退官軍進攻，除了那些倭奴的確肯拼命之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各地盜匪蜂起。短短不到兩個月，光太湖上水匪就多了十幾路，而且山區還有山賊，長江上還有海盜。
總之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他們不斷襲擊官軍，燒運輸船甚至進攻縣城。
然後朝廷各地駐軍疲於奔命……
前幾天居然還有一支海盜在金山衛登陸，雖然緊接著就在金山衛的進攻中倉皇逃回海上，但卻讓整個沿海風聲鶴唳……
至於這些海盜都操著福建口音就忽略好了。
反正就是無處不在的盜匪。
這種情況下別說增兵蘇州，就是各地衛所兵都在求援，搞得皇帝陛下也很煩躁，雖然他其實很清楚，這些盜匪就是各地依然扮演忠臣的那些士紳乾的。比如太湖水匪，絕大多數都是常州府的士紳，他們以宗族親信帶著倭奴和部分收買的真正水匪，不斷襲擊運河。靠著士紳甚至地方文官的暗中配合，迅速一擊便走，目的只是燒毀朝廷向蘇州前線的補給，然後退回太湖，隨便找個港汊鑽進去，再次露面已經是良民。
同樣那些從山裡冒出的山賊，從長江沿岸蘆葦盪鑽出的海盜……
都是這種身份。
這本質上就是各地士紳不公開地幫著蘇州士紳。
但他卻只能忍了。
如果他真追查到底，那這些士紳就真造反了，現在南北兩處戰場都沒解決，幾十萬大軍在前線，皇帝也沒能力再打第三個戰場。
說到底蘇州這邊不是關鍵，只要開封那邊解決，藍玉的大軍回來一巴掌就拍死了，所以這段時間吳壽安的神機營主要是在外面盯著。準確說是鎮壓在蘇州城外，防止其他各縣甚至各府響應，尤其是後面常州府，至於吳傑則盯著浙江。
皇帝目前的原則，就是先控制住這邊叛亂範圍，不用急著解決。
而蘇州這邊當然也沒有能力向外擴張。
他們也在等。
等更多勢力加入背叛皇帝的行列。
最近可是形勢大好啊，藍玉打不開開封，曹震等人打不開武昌，閩粵事實上閉關自守，王弼在安南事實上割據。
北方朱高熾兄弟繼續做大。
因為周德興始終不進攻，朱高煦率領北平的精銳，迅速向北和其他各藩配合，收服那些還在首鼠兩端的衛所。這傢伙已經展現出猛將風采，有幾分他爹的畫風了，至於他哥哥則繼續守北平，現在北平行都司，山西行都司所屬衛所，多半都已經半推半就地被他拿下。的確是半推半就，這些衛所本來就多數是朱棣舊部，人家也不是背叛皇帝，也不是背叛大明，就是和朱棣一起，為慘死的湘王要求一個公道而已。
很合理。
他們的口號就是誅殺宋忠，皇帝下罪己詔。
殺宋忠當然不值一提。
但殺宋忠就等於皇帝屈服，只要皇帝陛下屈服，那他們就會提出新的要求。
大家都懂。
這個要求滿足當然要提新的，然後新的要求滿足，那就再提更進一步的要求，最終皇帝在步步後退中，徹底失去皇帝的權威，從此不得不被他的叔叔們控制。
所以這種事沒有退步的餘地，必須又一個被打敗。
但現在……
「這個妖孽，這個妖孽……」
齊泰一臉憂鬱，在吳王府的大殿上來回走著。
這時候朱允炆還沒到，所以吳王依然是他那個族侄扮演，倒是吳王的小朝廷建立起來，他是吳王相，以前藩王就是有相的，而且這個相權力很大，比如永平侯謝成就當過他女婿晉王相。然後方孝孺和姚善左右長史，黃鉞司馬，剩下一堆屬官也都是蘇州當地官員或賢達，或者說蘇州各大家族的耆老，完全符合眾正盈朝的標準。
周圍各地望之無不以為堯舜。
當然，只是暗中讚嘆。
至少明面上他們還是罵逆黨的。
但現在眾正們卻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坐在那裡相顧無言。
楊豐沒死！
那個惡魔一樣的男人還活著！
那個曾經在蘇州留下很多傳奇的妖孽還活著，而且一直在會寧，他不可能不知道大明這半年發生的一切，但他卻依然躲在會寧看著……
「這是陰謀，他故意的，他就是要讓士紳起兵，然後以此為藉口，再對天下士紳進行清洗，這個妖孽對儒家，對士紳一向心懷惡意，天禍大明，生此妖孽。他過去一直在蠱惑大行皇帝要在大明推行均田，收天下士紳田地，然後分給耕種者，並以此來推行預備役，也就是把天下百姓都變成軍戶。大行皇帝英明，始終不為所動，他就蠱惑今上，今上則受其蠱惑，但今上終究還不似他般喪心病狂，故此一直拖延。
他這次就是故意引誘士紳起兵並使今上以士紳皆為賊。
那時候必然被其蠱惑。」
緊接著齊泰仿佛恍然大悟般理順了楊豐的險惡用心。
「南塘公，此時說這些何用，無論楊豐是不是妖孽，我等皆已無退路。
再說我等並非三歲小兒。
楊豐是不是妖孽，你我心知肚明！」
黃鉞很乾脆地說道。
「呃，叔揚以老夫為編造謊言之人？」
齊泰怒道。
他沒想到楊豐在這裡居然還有好名聲。
很詭異啊！
這是反皇帝不反楊豐？
「南塘，楊豐的確行事狂悖，但要說什麼妖魔就不至於，如今道不同歸道不同，但也用不著說他是妖魔，自從他到大明之後，大明之改變有目共睹，縱然蘇州亦受益匪淺。
他的確有些異於常人，但也只不過是身懷異術，但所行之法也都是利國利民。」
本地賢達王賓捋著鬍子說道。
一幫本地賢達紛紛點頭，話說楊豐來看到這一幕該感動了。
齊泰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突然間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諸位，左右事已至此，那楊豐至今還在會寧，等他入關再說吧！」
劉榮趕緊說道。
一幫本地賢達紛紛起身告辭。
他們走後……
「瑪的，這幫狗東西要賣咱們！」
劉榮恨恨地說道。
「他們是見識過楊豐手段的，當年楊豐在沿海抗倭，蘇州士紳不少見過他戰場手段，這些懦夫害怕了，他們想向楊豐示好。蘇州一帶這些年楊豐招工不少，甚至楊豐和含山公主產業，也有不少在蘇州，他們要是暗中勾結楊豐，就說被咱們以假遺詔哄騙，說不定可以收買楊豐求情。」
齊泰說道。
「那怎麼辦？」
方孝孺一聽立刻急了。
他真沒想到，楊豐還沒回來，僅僅是知道楊豐還活著，自己的大好形勢就急轉直下了。
「辦法只有一個。」
劉榮說道。
然後他很深沉地看著齊泰。
後者一臉痛苦地糾結著，很顯然明白這個辦法的後果。
這時候一名跟隨劉榮的軍官進來……
「將軍，楊慶來了。」
他說道。
劉榮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
「快，讓他過來！」
他說道。
齊泰和方孝孺疑惑地看著他。
很快那名軍官帶著一個三十左右沒鬍子的男子進來，不過這個人後面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頭上戴著兜帽低著頭，直到進門才抬起頭……
「南塘公，正學先生，允炆沒來遲吧？」
他說道。
好吧，馬和派他手下親信楊慶，把朱允炆海運過來了。
後者在開封出城並不難，事實上隨著黃河解凍，再加上騎兵打不過朱棣和朱柏，開封向北一直是通的，甚至商旅都可以走黃河水路過去。不過主要是官軍將領故意的，畢竟他們可以通過向城內走私發財，這種情況下朱允炆只要喬裝一下就能混出。困難的只是如何到蘇州而已，但馬和早有準備，他派出接朱允炆的船就在黃河口，後者在開封登船沿著黃河一路順流而下，出黃河口與楊慶會和就行。
然後海運到江浙沿海，剩下就是那些士紳配合送到蘇州了。
他的到來終於解決了他們這個集團最關鍵的問題。
「南塘公，大王已經來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楊榮看著齊泰說道。
後者默默轉向方孝孺……
「正學先生，你願意為大義獻身否？」
他說道。
方孝孺茫然中。
而就在此時，遙遠的廣寧。
被他們斥為妖孽的楊大使，正畫風清奇地走向城門。
他胯下是一頭巨大的……
駝鹿。
這是會寧都司所屬某個苦兀部落進獻給他的，因為得知楊大使就喜歡珍禽異獸，所以會寧都司所屬那些羈縻衛的部落酋長們，正在挖空心思搜捕珍禽異獸獻給他，而這個部落正好抓住了一隻大到罕見的駝鹿。
現在楊大使就像精靈王一樣騎著著這頭肩高超過兩米，一對巨大鹿角展開都超過一米的駝鹿，在廣寧城牆上和身後無數目光的注視下，緩緩走向前方城門。
他後面是他的戰車。
不過現在這輛戰車上立著一面獵獵舞動的大旗。
旗上黑白分明。
只有一隻黑白兩色的熊，圓滾滾憨態可掬地抱著竹子……
「騶虞幡。」
楊大使在城門前停下，抬手向後一指，然後對城牆上抱著孩子，仿佛在示威的遼王妃說道。
「當然，我知道騶虞不是這樣，這也不是幡而是旗，但我認為傳統的騶虞幡不足以顯示和平，還是用這種更能顯示，這東西我們那裡叫大熊貓，這時候四川那邊應該管它叫花熊或竹熊。它雖然是肉食動物，而且戰鬥力也並不比熊差，但卻是靠吃竹子為生，我此前已經讓四川的銀行給我捕捉一對，不知道現在捉沒追到。
王妃。
你不想去看看嗎？
很可愛的，我們那時候所有人都迷死這東西了，它打個滾都能讓無數姑娘為之尖叫。」
楊豐一臉誠懇地對王妃說道。
「大王不在，我乃女流，不便開門。」
王妃說道。
這是郭英女兒。
這段時間她和遼藩護衛們，一直關閉廣寧城。
「我回去肯定要娶含山公主的，算起來得管王妃叫嫂子，如此咱們就不是外人，至於此時大王與陛下之間的矛盾並不影響他們是親叔侄。
我作為友邦使者，帶著騶虞幡南下就是為了調解這場紛爭。
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談呢？」
楊豐說道。
王妃默默看著他。
「若我就是不開門，妹夫當如何？」
她說道。
「嫂子，那我就只好炸開門了。」
楊豐說道。
然後他從駝鹿上摘下一個大鐵球……
「此物是我用從手榴彈里摳出的炸藥製作，曾經在西域戰場上，一下子炸死幾百人，廣寧城門雖然堅固，但這一個估計也就能炸開了，至於驚嚇了我侄子，甚至嚇出什麼病來，那就只能說抱歉了。」
他說道。
而在他身後，楊文率領的三萬遼東軍已經開始向前。
王妃看了看周圍，那些護衛將領們全都低著頭，一個個沉默無言，很顯然楊豐的出現已經完全摧垮他們的勇氣，說到底明軍是最熟悉楊豐的，尤其是遼東這些。更何況遼藩護衛從一開始就是跟著楊豐一起打仗，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傢伙的可怕，現在他出現在廣寧門前，不會有人敢於抵抗的。不過楊豐和小公主的關係也是盡人皆知，所以有他在，至少遼王不會有事的，再說遼藩護衛也沒有公然造反，就是關了城門不讓楊文進城而已。
但他們擔心的是，楊文進城後會扣押遼王妃和那些王子，現在有楊豐在也不用擔心這個了。
「開門，請妹夫進來吧！」
王妃說道。
「多謝嫂子！」
楊豐笑著說道。
騎著駝鹿的楊大使，在兩旁士兵們敬畏的目光中，很有世外高人氣質地進了廣寧，而他後面則是馱著騶虞幡或者說熊貓旗的戰車，再後面則是列隊跟隨的明軍騎兵。
至此阻擋楊文西進幾個月的遼藩正式解決，然後在楊豐勸說下，楊文不再執行朱允熥給他的，將遼藩繳械並將遼王一家海運京城的聖旨，而遼王妃則下令，從遼藩護衛挑選一千騎兵跟隨楊大使南下……
親戚嘛！
總得有點親戚的樣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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