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學劍術,凌轢白猿公。
珠袍曳錦帶,匕首插吳鴻。
由來萬夫勇,挾此生雄風。
託交從劇孟,買醉入新豐。
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
——節選自《結客少年場行》李白
……
正說着,從天津橋上走過來一名書生。書生樣貌清瘦,一襲布衣,舉子裝束。
書生走到灸肉攤前,鐵鎚笑道:「正準備介紹你呢,你就自己跑來了。來來來,見過咱們新來的兄弟。」
書生對白復施禮,笑道:「在葉獨酌,書蟲一枚。」白復見此人斯文儒雅,趕忙起身回禮。
鐵鎚對白復道:「他不提這茬,我都忘了他全名了。
『秀才』是我們幾個老粗中唯一一個讀書人,是參加過科舉的舉人,而且應考的是秀才科。所以我們管他叫秀才。」
白復肅然起敬,要知道「秀才」是大唐科舉考試的一個科目,和進士、明經一樣。但秀才科所定的題目難度大,錄用人數少,舉子們都畏而不敢求試,所以秀才科的聲望高於進士科。
白復在長安見過不少考進士科、明經科的舉子,但考秀才科的舉子還是第一次得見。
秀才汗顏,一躬到底,道:「非也非也,錘班折殺小人,在下乃是落第秀才,未曾中舉。」
鐵鎚呵呵笑道:「管他奶奶中不中,敢考科舉就說明有能耐。對了,今日生意可好?」
秀才笑道:「今日還不錯,都是老主顧。一上午下來,代寫家信數十封,代念家信過百封。賺的盤滿缽滿,正好為新來的戰友接風。」
鐵鎚笑道:「還是你們讀書人來錢快,你動動嘴皮子,賺的錢比我和駱駝兩人加起來還多。這頓接風酒,理應由你來請。」
說罷,鐵鎚沖着河對岸努努嘴。天津橋另一側城隍廟的台階上,一人蓬頭垢面,形如乞丐,一邊曬太陽,一邊抓虱子。
鐵鎚道:「秀才,給他拎壺酒過去。我瞅着他今天喝了八、九十口,葫蘆里的酒差不多喝完了。」
秀才贊同道:「錘班明鑒,我瞅著也是。再仰頭對嘴灌,就他媽裝了。」
秀才拎酒走後,鐵鎚道:「秀才是我們中最有謀略之人,鷹眼觀察到的山川地貌,都由他繪製成精確的地圖,報給行軍司馬。
從敵軍異動判斷其調兵意圖,面對突發事件是戰是撤,諸如此類,皆都由秀才制定應敵之策。」
見錘班如此推崇秀才,白復自然不敢小覷,知道一介書生能在斥候營中立足,必有過人之處。
順着鐵鎚視線望過去,秀才正將一個酒囊遞給抓虱之人。
此人接過酒囊,盤坐在地上。喝了兩口后,伸了個懶腰,倒地而眠。
白復頗為好奇,指著此人問道:「此乃何人?」
鐵鎚道:「他是契丹人,也是剛來的,說想忘掉以前的名字。於是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獨狼。」
此人胸口有狼頭紋身,雖然席地而卧,但殺氣甚濃,貓狗、鳥雀不敢近其身。
白復問道:「此人應有來歷吧?」
鐵鎚眼中現出一絲憐憫,道:「他以前是叛軍頭號大將蔡希德的貼身護衛。
蔡希德遭張通儒陷害,被安慶緒誅殺。麾下大部分人都投奔史思明去了。他本來也有此意,後來聽說史思明重用張通儒,於是斷了念想。
因蔡希德之死,此人與張通儒、安慶緒等人不共戴天,為替蔡崇德報仇,孤身一人,投奔光弼將軍。
朔方將領皆懷疑此人乃是史思明的密諜,欲將其誅殺。唯有光弼將軍感念其忠勇,將其收入麾下。
獨狼不願與人親近,卻酷愛與馬匹聊天,識馬、馴馬、御馬之術世所罕見。
此人武功深不可測,有許褚之悍猛、典韋之驍勇。據說安祿山幾次向蔡希德請求,希望此人能成其隨扈。但蔡希德屢屢婉拒,為此不惜得罪安祿山。」
……
白復高挑大拇指,道:「錘班,咱們小隊人數雖然不多,但藏龍卧虎,個個都是不凡之輩,敢問錘班之能耐?」
鐵鎚一愣,一口酒嗆在咽喉里,咳了半天才止住。
鐵鎚放下酒碗,抄起菜刀,煞有其事喝道:「老哥哥我最擅烹飪,無論是灸肉還是烙餅,西域、中原菜肴,無一不通,無一不精。
連那胃口最刁的高仙芝將軍也好老哥哥這口,征討西域都不忘把我帶上。
大言不慚吹個牛,要論廚藝,老哥哥要認唐軍第二,無人敢排第一!」
駱駝和二狗在旁邊拚命點頭,一副無比崇拜的表情。
……
白復心道:「能將這些桀驁不馴之士籠絡在一起,錘班定有過人之處,我且慢慢觀察。」
酒足飯飽,鐵鎚遞給白復一張紙條,道:「大兄弟,你且先回。按照這個清單準備行囊裝備。
如果清單上列出的物件你自己有,就一併帶上,自己的兵刃用起來順手。清單上沒有的物品,你告訴我一聲,我去斥候營幫你領取。
咱們三日後辰時出發,屆時洛陽延春門匯合。」
……
白復依照清單收拾妥當,又分別給黃震、唐夔、方曙流等人寫了書信,交待後續事宜。安排妥當后,白復才鬆了一口氣。
這日旭日初升,白復一人雙馬,精神抖擻出現在延春門前。一看時辰,早來了半個時辰。
白復自嘲道:「自己也太渴望出征了吧。什麼事沒經歷過,竟然也會坐立不安。」
不多久,一支粟特人的商隊從洛陽城中緩緩駛出。數十頭駱駝中,一人騎在駱駝上沖白復拚命揮手,正是巨人——『駱駝兒』!
鐵鎚從隊伍中探出頭來,聲如洪鐘,對白復道:「白兄弟,走嘞。」說罷,一勒馬韁,給白復讓出兩匹馬的位置。
白復相視一笑,策馬而行,加入到隊伍之中。
秀才還是一襲布衣,只是多了一把兩根弦的胡琴。秀才見到白復,點頭笑笑,手中胡琴吱吱嘎嘎響了兩聲,就算打了招呼。
除了秀才外,前兩日見到的幾名斥候都換了行頭。
駱駝兒肩扛兩柄西瓜大小的銅錘,斜靠在駝峰中間,兩隻大長腿掛在駱駝身上,咣當咣當的。哪裏還看得出此人就是前些天推風箱燒火的夥計。
鷹眼典型的靺鞨人裝束,右手拿着一柄狼牙棒,騎在一匹膘肥體厚的黃驃馬上,左臂和肩頭都有厚厚的水牛皮墊。
一隻三尺高的海東青收攏雙翼,停在鷹眼的肩頭。獵鷹眼神兇悍,惡狠狠地盯着白復。
猞猁兒似乎不知冷熱,身穿獸皮大氅、虎皮戰裙,一看便知是室韋獵戶。
猞猁兒手持圓月彎刀,背上兩張弓,一張步弓,一張騎弓。馬匹兩側共有四個箭壺,裏面根據用途,分別放着不同類型的箭矢。
變化最大的當屬獨狼,形象與此前判若兩人。抹額束髮,金面長須,細長眼眉。腰跨雙刀,一長一短,馬背上橫放着一條鳳翅鎦金鎲,胯下赤炭火龍駒,高大雄健。
獨狼就是獨狼,不搭理眾人,彷彿一個人在蒼茫大地飄蕩。他時不時拿起酒袋,自顧自地喝着燒刀子。只有在眼角瞥過白復戰馬時,眼中才有一絲暗芒。
駝鈴悠揚,白復回頭望向洛陽,高大的延春門城樓如同一頭巨獸,守護著洛陽,虎視眈眈地望向東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