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周離。

  當這四個字出現的一瞬間，周離的意識突然有些恍惚，他眼前的一切似乎產生了顛倒。

  他似乎看到了白玉搭建的閣樓中那尊被分而食之的屍體，他也看到了崇皇裝甲下黑霧凝聚的軀殼。他轉過頭去，眼中看到的並非是艾露瑪，而是一尊又一尊無法理解的剪影。

  就像是在眼睛裡，剪下一片空白，慢慢填補一樣。

  這不對。

  周離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又恢復了正常，仿佛方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他的幻覺一般。可他卻知道，對於自己而言，產生幻覺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這個世界上，幾乎不會出現能讓他看到幻覺的存在，更何況自己的身旁還有一位生命女神。

  似乎···不是幻覺。

  又眨了眨眼，周離這一次在心中默念了上仙這兩個字。瞬間，他感到自己胸口那顆維多利亞給他留下的珠玉開始發燙，自己的大腦也開始不由自主地創造出從未見過的畫面。

  有一塊石碑，上面用猩紅色的顏料塗抹了大片。還有一本不斷翻閱著自己的書籍，裡面只有雜亂的線條與難以理解的圓圈。萬花筒似的彩色斑塊一閃而過，無數令人眼暈的黑霧又交疊在了一起。

  不對，不對。

  周離搖了搖頭，他感覺自己頭有些昏，但身體卻無比清醒。他的身旁就是阿塔羅娜，就是艾露瑪，托蕾亞，她們會保護好自己的軀體，自己不可能被一個名字拉到這種難以理解的狀態之中。

  他想開口，一張嘴，就看到了那塊猩紅色顏料塗抹後的石碑。周離有些恍惚，他似乎看到那些紅色開始相互排擠，慢慢地攻擊著彼此，但很快，他胸口的玉石又開始發燙，一種陰冷感從他的腦海中被擠走，難以言喻的清明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看清，一定要看清楚！

  周離知道，這是維多利亞給自己留下的後手，如果沒有這顆維多利亞的分身，自己很大概率無法在這種狀態下保持清醒，就算阿塔羅娜能讓自己從這種詭異的狀態中脫離，自己也無法得到更多的情報。

  周離瞪大了雙眼，臉部一陣抽搐，只為了看清石碑上的內容。在宛如刀割的痛楚之後，周離眼前泛起一陣酸意，但好在那座石碑上的內容也被他隱約看清了。

  【書中人手執書中刀，妄殺書外人】

  【書外人不知書中刀，苟活數千載】

  【書欲焚書殺書中人解書外人】

  【書外人慾止書自焚編書中人】

  在牢牢記下這些詭異的文字後，周離眼前頓時一片漆黑，轉瞬之間，他的眼前又浮現了白玉閣樓中那被眾人分而食之的屍體。

  看清楚，一定要看清楚。

  就像方才一樣，胸口的珠玉開始發燙，周離也獲得了難得的清明。他拼盡全力，想要看清那台子上的屍體全貌。然而當那張蒼白的臉出現在周離眼前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浮現在他的心裡。

  屍體，是自己。

  沒錯，那具身體上布滿牙印，軀幹被利齒撕咬的屍體的臉，正是周離自己。沒有痛苦與絕望，屍體的臉上充滿了祥和與平靜，似乎一切都正和他心愿一樣，一種無法理解的滿足感讓周離心生寒意。

  不對。

  周離的心裡還是閃過了一絲疑慮，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白玉閣中，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屍體會被人撕咬。這肯定是別有用意，可周離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台子。

  就在周離的眼前要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周離突然心生明悟，他用盡渾身力氣，將視線落在那承載著屍體的台子之上。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刻滿了無數笑臉的白玉表面。

  那些笑容燦爛，溫暖，讓原本被撕咬後猙獰的屍體憑空添上了些許溫和的色彩。這種感覺又詭異，卻讓人感到安心。就像是這一切都在屍體的預料之中一般，他的臉上，也是那些笑臉的模樣。

  黑暗再度來襲。

  下一幕，就是翻閱著自己的書籍。

  是的，翻閱自己，周離能明顯看出這本書是在「翻頁，閱讀」自己的每一頁，每當被翻出新的一頁後，那本書都會微微摺疊，隨後停滯片刻。就像是在看自己肚子上文字的人一樣，彎著腰，看著自己。

  書上到底是什麼？

  不，不對。

  周離剛想去細看書上的內容，他的本能提醒他，或許重要的不是書里的內容，而是書的本身。當他將注意力集中到書的一瞬間，他看到了一副令他眩暈的圖像。

  三張紙，不，應該是一張紙和對立面。

  周離很難形容這是什麼場景，或者說，他無法認知圖像本身。圖像是由一個平面，還有兩個立體組成的，不，不應該說是圖像，更應該稱呼其為模型。在這個模型里，一張中間鼓起的紙連接著兩個立方體，立方體之間因為紙的存在看起來近在咫尺，可是中間的紙張在周離的視角里，卻是無限延伸的平面。

  因為平面，或者說因為那張紙，兩個立方體之間的距離無限小，可是正是因為有這張紙的存在，這兩個立方體永遠無法接觸到對方。就像是小數點後無論是0.1還是0.000000001，他都是有數字的存在。

  而現在，這個模型似乎產生了病變，中間的平面似乎在內陷一般，兩側的立方體開始緩慢地向對方接觸。周離不知為何，明明是簡單的一張紙和兩個正方體的模型，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其中的內容，只能強忍著噁心的感覺，將這模型記錄下來。

  很快，這些模型也消失了。

  下一幕，便是色彩繽紛的萬花筒與黑霧。

  這一次，周離發現自己的大腦並沒有那麼痛了，他不需要珠玉的幫助就能看清眼前的事物。而萬花筒的繽紛色彩雖然看起來十分怪異，但總比方才那種刺痛的感覺要好上不少。

  在集中注意力後，周離看到了在萬花筒之中，有一個穩定的色塊，那色塊是黑色的，卻又帶著線與點的漏洞，就像是一片霧氣一樣。當他集中注意力看向那黑霧的時候，他的耳旁傳來了艾露瑪的聲音。

  「周離，你怎麼了？」

  周離感覺自己似乎要從這種狀態脫離了一樣，但他的本能告訴他，黑霧之中的東西一定很重要，重要到自己經歷的一切都是要見到黑霧一樣。

  必須看見。

  必須看見。

  必須看見。

  這一次，周離第一次放棄了回應艾露瑪的呼喚，他感覺自己的腦海開始被無數的針刺扎著，無數點狀的痛楚讓他無法集中自己的意識。但是，在最後一刻，周離看清了黑霧中的一切。

  白髮少女輕輕地撫摸著少年的額頭，她溫柔地注視著對方熟睡的面容，宛如月光般姣好的臉頰上帶著如水般溫柔的笑意。在她的身後，是令人無法直視的黑暗深淵，而在她的面前，則是一片空曠光明的高台。

  去吧。

  她說，不要跟我一起踏入深淵。

  最後一眼，那雙如朱紅溫潤的眼眸之中滿是少年的模樣，她用儘自己一切的意識，將少年的模樣牢牢地刻在腦海之中。她動作輕盈地將少年抱起，緩緩走到光明與黑暗的分界線，彎下腰，暖和的陽光灑落在少年的眉間。

  再見。

  轉過身，留戀沒有讓少女回頭，她的決絕並非是給少年的，而是給自己的。面對那漆黑幽暗的深淵，銀色的長髮也被染上了黑色的霧靄。她沒有猶豫，也沒有遲疑，宛如走向救贖之路一般踏入深淵之中。

  轟！！！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周離的腦海之中炸開一樣，無數紛亂的記憶開始不停地進攻著他的大腦，開始瘋狂地告訴他，他忘記了太多太多，也放棄了太多。

  睜開雙眼，周離看著面前因瘋狂而自我了斷的韓度，長舒一口氣後看向阿塔羅娜，語氣平淡地問道：「能救活嗎？」

  「活了。」

  打了個響指，面前的韓度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扭曲著身體，隨後坐直，一臉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你怎麼樣?」

  阿塔羅娜看向周離，開口問道:「你剛才沉默了半分鐘左右，發生了什麼?「

  「啊···」

  才過去半分鐘嗎。

  周離遲疑片刻後搖了搖頭，開口說道：「就是想到了一些關於本源的事情，對了，艾露瑪剛才有叫我嗎？」

  「唉？」

  一旁的艾露瑪聽到周離的話語後怔了一下，搖了搖頭，有些呆呆地說道：「沒有啊，我好像沒有叫你。」

  果然。

  周離知道，自己剛才那種狀態絕對不正常，而導致自己陷入那種狀態是因為自己在心底默念了上仙周離。很有可能，這一切都是那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上仙周離所作所為的。

  不過···

  想到自己最後看到的那一幕，周離的心臟突然快速跳動了一下，他的目光不留痕跡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托蕾亞身上。看著那銀白色的長髮和紅瞳，月光下的周離鬆了一口氣。

  「他沒有什麼用了。」

  周離看了一眼陷入痴惘的韓度，冷漠道：「交給尼姑吧。」

  一旁一直以桃夭的名字行動的尼姑終於聽到了周離在叫自己的名字，驚喜之中，她走上前，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韓度的臉，伴隨著骨肉灼燒的聲音，周離捂住艾露瑪的眼睛，而艾露瑪則下意識地將一旁好奇的桃夭的眼睛捂住。

  過了一會，周離鬆開手，艾露瑪也鬆開了捂住桃夭眼睛的手。瞥了一眼地面上的灰燼，周離對尼姑問道：「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去寒山寺。」

  尼姑對周離等人深深鞠了一躬，聲音不再有之前的那種幽怨與憤怒，只有無盡的平靜，「我準備為她們守墓，直到我跟隨她們的腳步。」

  「我也不留你了。」

  雖說之前被尼姑襲擊過，但看在她盡心盡力地幫周離他們引路和釣出韓度這條大魚的份上，周離也懶得管她何去何從了。再次和周離等人道謝後，尼姑便轉過身，向著寒山寺的方向走去。

  「你呢？」

  看向拉著艾露瑪手的桃夭，周離開口問道：「你準備回去還是···？」

  「我跟著你們。」

  沒有任何的猶豫，桃夭脆生生地說道：「現在回去，也只是等下一個謫仙人占據山頭，繼續壓迫我們。我覺得跟著你們能找到那位上仙，只有他能拯救我們這些普通人。」

  「哦？」

  又一次聽到了上仙這個名稱，可這一次，周離不再像上次一樣反感，他挑了挑眉，好奇地問道：「你就這麼相信那個叫周離的上仙？」

  「我覺得你們叫周離的都很厲害。」

  桃夭看著面前這位暴露本名的男人，從心地說道：「我說的是實話。」

  「差不多。」

  周離點點頭，笑著說道：「我們叫周離的，確實都很厲害。」

  *******************

  「看來我知道了。」

  白玉搭建的高台上，屍體突然睜開雙眼，看著天空中的半弦月，屍體的嘴角微微勾起，有些悽慘的臉上浮現出笑意，「這位可比你聰明多了。」

  「屍體閉嘴。」

  金色的重甲失去了光澤，鎧甲下的軀體只是一團空洞的黑霧。盔甲男人緩緩從黑霧中走出，看著面前睜開雙眼的屍體，冷聲說道：「你確定他會相信你？」

  「我覺得他更像我一些，所以我覺得他信我了。」

  屍體笑的開心，「勇者，你可別忘了，這麼多次重啟中，只有你和我來到了東方三庭里，接觸到了東方三庭的真相，結果都是死人。現在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活著的自己出現在東方三庭里，難道你就不興奮？」

  「上仙，你狗叫的時候能不能好好想想，我連屍體都沒有，我怎麼表現興奮？」

  盔甲男人坐在一旁的石墩上，他看著屍體，開口問道：「你不覺得你給他看的東西有些太抽象了嗎？你要知道，現在的他可沒有看到這個世界的本質，他根本無法理解你給他展示的三疊問題和三疊模型。」

  「他一個人可能不行，但加上維多利亞呢？你沒看到他的胸口嗎？」

  屍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感慨著說道：「我都沒有和維多利亞建立那麼良好的關係，你勇者也沒有，真不知道他怎麼能做到這種地步，所有你和我曾經認識的熟知的人都願意拼盡全力幫助他，真是難以理解。」

  「除了一個人。」

  冷笑一聲後，盔甲男人看著月光下行走的周離一行人，不屑地說道：「這小子到現在還沒和蒂雅建立關係，我真瞧不起他。」

  「不對啊，人家周離壓根就沒有和蒂雅接觸太深，不應該是我們瞧不起你嗎？勇者大人。」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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