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悅，有些時候是一種奢侈品。

  看著周離臉上絲毫不加掩飾的笑容，雙葉怔住了。她依舊記得，哪怕在不屬於地上王國的黑帝斯里，周離在面對陌生人時也會保持足夠的警惕和距離，就算笑，也是客氣的笑容。

  而現在，自己作為一個陌生人，還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語，但對方在知道自己的【書友】身份後便不再掩飾心中的喜悅，他很放鬆，沒有警惕，絲毫沒有懷疑對方是不是心懷不軌的人。

  仿佛，他生活在的世界就是這樣，不會為自己的生命而擔憂。

  這就是你想要的世界嗎？

  沒有說出這句話，雙葉只是默默地看著廚房裡的三人，看著周離與蒂雅的相互打趣與調侃，艾露瑪在一旁像是家長一樣，帶著寵溺又無奈的笑容讓他們洗手，切菜，給雙葉端茶或與她聊天。

  沒有奢華的美食，也沒有輝煌的王宮，更沒有匍匐在腳下的萬千臣民和堆積如山的財富，這就是周離想要的世界。一個普通的居民樓，一頓略顯豐盛的家常菜，要好的朋友與愛著的人。他們在夏天的半晚推開半扇窗戶，任由清爽的風和著夕陽的餘暉落在屋裡。不大不小的廚房裡略顯擁擠，油煙機的聲音蓋住了蟬鳴。

  周離低著頭摘著蔬菜，一旁和面的蒂雅竊笑著將麵粉抹到周離的臉上，繫著小熊圍裙的艾露瑪淺淺地笑著，手中炒鍋里的香味引得兩個小鬼一樣的年輕人頻頻側目。雙葉坐在椅子上，入神地看著面前平常而又美好的一幕，心中那種莫名的情緒逐漸發酵。

  「好啦~」

  在將最後一盤咖喱燉肉放在桌面上後，艾露瑪叉著腰，帶著小小的驕傲與滿足對著一旁嗷嗷待哺的蒂雅和周離說道：「洗手，然後開飯吧。」

  「雙葉女士，你也來吧。」

  艾露瑪視線落在雙葉的身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她開口說道：「我們家的餐桌沒有什麼規矩，洗洗手就好。」

  「好的，麻煩了。」

  在乖巧地排隊洗手後，雙葉和蒂雅與周離坐到了餐桌上。在詢問了雙葉後，艾露瑪將一碗冒尖的米飯放在了雙葉的面前。沒有亂七八糟的餐桌禮儀，在等大家長艾露瑪發話之後，蒂雅和周離就開始對面前的佳肴發起了攻勢。

  雖然肉眼能看出二人已經很是期待這場盛宴了，但是在雙葉面前，無論是蒂雅或是周離都保持了足夠的禮貌。尤其是蒂雅，她的一舉一動都盡顯大家風範，當然，即使看起來她似乎吃的慢條斯理，但她碗中米飯的消耗速度證明了她的實力確實可以。

  而周離就不大一樣，他吃飯有些快，就像是習慣一樣，吃什麼都有自己的順序。艾露瑪就很簡單，她吃的很慢，但是很多，多的比蒂雅還多。周離這個時候就會時不時地轉一下桌子上的小玻璃盤，讓蒂雅多吃些青菜，讓艾露瑪多吃一些肉類。

  「諾，這個也很好吃的。」

  周離順手將面前的轉盤轉了一下，熱氣騰騰的咖喱燉肉出現在了雙葉面前。在點頭感謝了一下周離後，雙葉默不作聲地用公勺在自己的米飯上澆了兩勺咖喱汁，然後低頭繼續吃起了面前的飯菜。

  「艾露瑪可是我們這一個小區有名的廚藝大師。」

  用餐結束後，周離端起杯子，將裡面甜牛奶一飲而盡，隨後帶著淡淡的笑意對雙葉說道：「她之前還參加過好味道廚藝大賽，還拿了第三名呢。」

  「一共就十六個人，我就炒了個番茄炒蛋頓了一鍋粥而已。」

  一旁的艾露瑪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她看著一旁吃的正香的蒂雅，好看的眉眼彎成一道月牙，「但是做飯確實很有趣啊，尤其是大家一起吃自己做的飯菜，很有成就感。」

  「是這樣的。」

  一旁的蒂雅放下碗筷，優雅地說道：「尤其是給大家洗碗也很幸福，對嗎，周離？」

  「一三五，今天是四，你洗碗，別想逃。」

  周離冷冷地一句話擊穿了蒂雅的護甲，隨後在她淚眼盈盈下對面前有些發怔的雙葉問道：「雙葉···我這麼稱呼你可以吧。」

  「沒問題。」

  雙葉點了點頭，方才她一直在沉默，或者說，她一直在觀察周離眾人。周離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但是，他沒有阻止。

  「你是從什麼渠道得知我寫的書呢？」

  周離的詢問讓雙葉愣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根本回答不上周離的問題。因為自己從沒有看過他的書，甚至連他在這個世界是個作家這件事都不了解。

  露餡了嗎···

  「你的小說除了終點網站還有別的渠道嗎？」

  這時，一旁的艾露瑪彈了一下周離的腦門，無奈地說道：「人家好歹也是你的書迷，你能不能專業一些。」

  「我這不是想活躍一下氣氛嗎。」

  周離假模假樣地揉了揉自己的腦門，隨後他看向雙葉，笑著問道：「開個玩笑，雙葉，我作為一個作者，我想知道你喜歡我寫的哪些故事？」

  故事···

  聯想到最開始和周離交流時他不經意間透露的話語，雙葉在短暫的思索後，開口說道：「黑帝斯帝國。」

  「哎！」

  周離頓時有些激動，他帶著燦爛的笑意，開口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我一直都覺得黑帝斯帝國是我寫的最好的一篇。」

  「我還是喜歡塔里克前篇。」

  一旁的蒂雅帶著小狐狸般的狡黠笑意，正色道：「尤其是主角當眾朗誦勇者十戒的時候，一旁帝國公主眼中綻放出獨特的光采，她在心裡···」

  「我洗！我洗！」

  可以看出對於一個小說作家而言，當著眾人面朗讀他大作究竟是多麼羞恥的事情。在咬著牙接下了洗碗的重擔後，周離便灰頭土臉地前去洗碗。而艾露瑪在看到這一幕後只是笑了笑，隨後對雙葉說道：「雙葉，你家離這裡很遠的對吧。」

  「啊。」

  雙葉愣了一下，然後她明白，這是艾露瑪想要和自己單獨相處的意思。她也想知道，為什麼艾露瑪會給剛才的自己一個台階下。而且，她似乎知道些什麼。

  「對的，我家離這裡要三天的時間才能到。」

  聽到雙葉的話語後，一旁的蒂雅微微張著嘴，驚訝地說道：「這麼遠？雙葉，你這麼喜歡周離的小說嗎？」

  「是的，我很喜歡。」

  雙葉的語氣十分真誠，雖然沒有多少情緒起伏，但讓人一聽就知道她是發自內心說這話的。

  其實她也沒有撒謊，在黑帝斯的時候，她很喜歡周離和她講述的那些有關塔里克，有關蒂雅、艾露瑪還有他朋友之間的故事。

  對她而言，這些很有趣，也很獨特。

  「這樣吧，雙葉，你先在我這裡住下吧。」

  艾露瑪帶著溫柔的笑意，對雙葉說道：「我就住在對門，你先在我家休息一兩天，然後再回家吧。」

  「麻煩您了。」

  雙葉也不是墨跡的性格，在躬身致謝後，她對艾露瑪說道：「謝謝您的幫助。」

  「不用這麼客氣。」

  艾露瑪笑了笑，「我能感覺到，你是個好孩子。」

  一旁的蒂雅也沒有任何反對的意見，對於一個長相可愛雅致，性格恬靜的美少女，沒有人會抱有惡意。而且雙葉舉手投足之間很是端莊優雅，很有大家風範，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那個貴族家庭的孩子。

  在周離洗完碗得知此事後，他也沒有反對。雙也發現，在艾露瑪說出那句「你是個好孩子」後，無論是蒂雅還是周離都無條件的相信艾露瑪的決策。仿佛她真的能感覺到這一切一樣。

  慢慢的，天也徹底黑了下來，蒂雅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開始處理工作上的事情，而周離也以頑強的意志力避免了拖更，開始每日更新。在和艾露瑪回到她的家裡後，雙葉看著正在打掃床鋪的艾露瑪，開口問道：

  「為什麼要幫我？」

  艾露瑪將客房的床鋪打掃乾淨後，將嶄新的被褥放在了床上。做完這一切後，艾露瑪看著淡橘色的床單，淺笑著說道：「小時候，蒂雅很喜歡和我睡在一個床上。比她大一歲，所以她特別喜歡和我撒嬌，所以就算長大了，她也總是喜歡和我一起睡。我屋子裡的單人床太小了，後來就在客房買了一個雙人床。」

  雙葉有些疑惑，她不知道為什麼艾露瑪會說這些話。而艾露瑪則坐在床鋪上，拍了拍一旁，對雙葉說道：「坐吧。」

  雙葉在短暫的猶豫後坐在了艾露瑪的身邊，艾露瑪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的藍色吊燈，回憶道：「這個吊燈是周離給我的禮物，二十一歲那年，這間屋子裡的燈碎了，加上那幾天因為學習上的事情煩惱，我莫名哭了起來。而周離似乎感應到了一樣，突拿著這盞燈出現在我面前，慌慌張張地安慰了我好久。」

  「後來我才知道，那盞燈是他和蒂雅在我屋裡玩桌遊時不小心給打壞了，蒂雅去他屋子裡找扳手，他就去商店買了一盞我很早前就喜歡的吊燈。他當時以為我被碎片劃傷了，擔心的要死，蒂雅也是，慌慌張張的，我還以為我出事了呢。」

  並不是多麼完美的故事，但那種平淡中帶著些許美好的氣息讓雙葉有些出神。就在這時，艾露瑪帶著淡淡的苦澀笑容，輕聲說道：「很美好，對嗎？」

  「可惜，我想不起來很多。比如，我是在哪個學校上學，我當時到底厭煩的是什麼，我父母的名字，我為什麼會買下這套房子。」

  艾露瑪的話語讓雙葉怔住了，然後，她就看到艾露瑪指著白嫩的鼻尖，輕聲說道：「雙葉，我的嗅覺很靈敏，我能聞到很多東西。比如···情緒。」

  「明明我們的生活很美好，但我永遠都能嗅到周離身上那名為患得患失的情緒。就像是一個握住了美好泡沫的孩子，害怕一切都是虛假的一樣。」

  「可是，泡沫，遲早會破碎。」

  「你····」

  雙葉很快反應了過來，她帶著驚訝，開口問道：「你知道了？」

  「這裡是虛假的，對嗎？」

  帶著平淡的語氣，艾露瑪碧藍色的雙眸中憂愁與釋然，輕聲說道：「你能使用魔法，能使用這個世界上沒有出現的事物，你雖然和其他人一樣似乎缺失了記憶，但是你的身上沒有謊言的味道。」

  「他如果離開的話，你們···」

  雙葉沒有把話說完，但艾露瑪能聽出她的意思。這世界，是周離所期望的世界，如果沒了周離，那麼她們也會消失，這個世界也會隨之崩塌。

  「我的記憶是殘缺的，但是，情感不是。」

  搖了搖頭，艾露瑪帶著淡淡的笑意，輕聲說道：「真實的世界裡，我會陪伴周離的，對嗎？」

  「即使他陷入危險，即使他身負重傷，哪怕我們之間沒有像這個虛假的世界那樣充滿了美好的過往與記憶，我也會陪伴著他，對嗎？」

  雙葉怔住了，半晌，她的心中產生了淡淡的釋然與慶幸。

  就算是記憶是虛假的，就算一切都是編造的，就算是不同維度的存在，但是，艾露瑪就是艾露瑪，是周離口中絕對可以信任的夥伴。因為，情感不是虛假的。

  就算跨越維度，愛和信任也不會消失。

  「周離會在天台等你。」

  注視著雙葉的雙眸，艾露瑪輕聲說道：「那個世界需要他，就讓他回去吧。」

  沒有言語，也沒有回答，雙葉轉過身，用腳步告訴了艾露瑪她的答案。但是，她沒有告訴艾露瑪，其實這個世界，並不是虛假的。

  唯一虛假的，只有一個名為周離的執念。

  天台上，周離似乎早就料到了雙葉的到來一樣。他抬起頭，看著天空中明亮的月亮，輕聲問道：「我想了解一下，你為什麼喜歡黑帝斯帝國篇呢？」

  「因為它沒有完結。」

  雙葉的話語讓周離怔住了，他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少女，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不知為何，他搖了搖頭，開口說道：「不對，已經完結了。」

  「勇者離開了那個奇妙而獨特的黑帝斯帝國，將那段往事封存在自己的心間。他害怕因為自己，那座古老而神秘的王國遭到地上國度的入侵，因此他選擇遺忘那段記憶，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接觸到那片土地。」

  聽到周離的話語後，雙葉的腦海里似乎炸開了什麼一樣，短暫空白後出現的，便是紛亂的心緒。

  沒錯，這就是理所應當的結局。

  他不會再回來的，勇者是不會再次回到黑帝斯帝國的。自己給他的回禮永遠都無法送出，每天都會去門旁期待著他出現的嘉莉也永遠等不到他。對於一個很是負責，而且行事果決的勇者而言，這才會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從一開始，周離就沒有準備再次回到黑帝斯帝國。那次告別，就是他和黑帝斯的永別。

  「那國王呢？」

  雙葉微微抬眸，金黃色的眼眸裡帶著淡淡的悲傷，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無情的黑皇帝，眼中已經失去了那種空洞。

  「國王？」

  周離怔了一下。

  「黑帝斯的國王呢？」

  雙葉凝視著周離，凝視著這個註定會離開且永遠不會回來的勇者，緩緩問道：「她不是黑皇帝嗎？已經成為了她的臣民的勇者，她真的會放任他遺忘黑帝斯帝國嗎？」

  「黑皇帝？」

  周離徹底怔住了，一旁的蒂雅臉上也浮現出了淡淡的疑惑。而艾露瑪，似乎鬆了一口氣。

  「你記得我，對嗎？」

  看著不遠處的咖喱，雙葉沒有直視周離的眼眸，輕聲說道：「你來到黑帝斯的第五天，我們一起去了超市。我買了咖喱粉，嘉莉不會用，你做了一道咖喱燴菜。你說，那天我吃的很多，你就知道了我喜歡這種食物。」

  「你從來都不喜歡喝牛奶，你的習慣是黑咖啡，特別特別苦的那種。你回來後嘉莉偷偷地喝了一杯你的黑咖啡，被苦的臉頰通紅，她在給你道歉的時候你安慰她，說下次見到她給她帶蜂蜜牛奶。」

  「周離，你的小說里，沒有名字嗎？」

  抬起頭，看著面前迷茫而又疑惑的周離，雙葉一字一頓地問道：「我問你，你小說里的勇者，名字是什麼？」

  ()

  1秒記住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