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周離注意到你了。」

  在那虛無且混沌的空間裡，沒有任何形體的銀爵通過大地的視線，看著周離臉上的笑容，超越了軀體存在的銀爵，也笑了。

  「是啊，他注意到我了。」

  銀爵輕輕地撫摸著自己胸口處的懷表，實際上，已經是神靈的他根本沒有軀體的概念，懷表更像是紮根在他靈魂中的習慣一樣。他看著周離，欣慰地說道：「我還以為，他會把我忘記呢。」

  「這就是我為什麼相信他。」

  那個溫柔的女子聲音響起，帶著感慨與期望，柔聲說道：「他就像是一顆冉冉升起的飛星，帶動周圍的一切光暈。」

  周離被選中，並非是因為他體內的血脈有多強大。或者說，開拓者這個血脈，歸根結底也只是地球人而已。周離的父親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強大的天賦，也沒有給他傳下家傳秘寶，但是，他給周離留下了一個極為寶貴的財富。

  執拗，獨屬於開拓者的執拗。

  周離相信不該絕望，所以，哪怕他心中的情緒不停地被那顆心臟所挑撥，他也沒有產生任何的絕望。

  是的，周離雖然免疫了被吸收情緒，但是絕望蔓延的時候，周離是無法躲避或抵抗的。然而，因為心中的執拗，周離硬是扛著幾億人形成的絕望浪潮，堅信自己能夠勝利。

  連情緒之神都不知道，周離被自己的能力影響了。

  就像周離說過的那樣，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他只是一個地球人，一個在異世界被克隆出來的又被送回地球的地球人。在地球生活的日子是他二十五歲之前的全部。而他這種令神明都為止驚嘆的心靈，則是上一世所鑄造的。

  死亡、殺戮、瘋狂，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里，周離見到了人間的一切殘酷與痛苦。絕望對他而言只是開胃菜，絕望之後的海嘯般的虐殺才是真正的折磨。他見過昨天還和自己談笑風生的好友，第二天就被魔王軍隊將頭顱掛在旗杆上。他也見過為了苟且偷生，在自己救下他的瞬間拿出匕首刺向自己，只為了換取魔王的獎賞。

  絕望？見過希望的人才配絕望。當時的周離，除了艾露瑪之外，他甚至不相信自己。他害怕自己有一天會突然被魔王控制，成為殺戮機器。那段日子裡，每一天對周離而言，都是煉獄。

  但是，他挺過來了，這不是幸運，而是必然。可以說，換做任何人，在那一場又一場血腥又絕望的屠殺中，都會陷入瘋狂。

  可周離沒有瘋，甚至，他結束了那無數的屠殺。讓原本已經瀕臨崩潰的人類文明捲土重來，將魔王軍徹底驅逐。

  抬起頭，周離看著天空中那虛假的星辰，似乎穿透了那層帷幕，與那個原本與自己為敵，但最後以死明志的男人對上了視線。

  「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

  周離的聲音很輕，輕到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得見。就連一旁的唐吉訶德，也沒有聽到他的話語。

  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聽到了他的聲音。

  「當然。」

  銀爵笑了，他的笑很平靜，卻又蘊含著炙熱的烈焰，「你都沒讓我失望。」

  「我憑什麼會讓你失望。」

  神靈，就宛如金剛石一樣，彼此之間會有大小和純度的差異。有些神靈是堅硬且強大的金剛石，最後成為了十二刻。有些神明則因為掌控的法則太弱，最後只能成為一塊黯淡無光的金剛石。

  而銀爵，並不是前者。他只是後者，一個法則極弱，可有可無的破石頭。

  無論如何，慈善都不是一個強大的法則。因為慈善很容易就被模仿，任何一個教會都可以去做自己的慈善，所以慈善之神這個神職就是一個弱到不能再弱的存在。

  但是，那怕這顆石頭黯淡無光，看起來如灰塵般渺小，但他也是一塊金剛石。

  堅不可摧的金剛石。

  「銀爵！」

  周離抬起頭，他拿出一塊符文，捏碎，這是塔里克的通訊設施，之前在他成為護國公的時候，赫里寧曾操作過它將周離的消息傳播到世界各地。而現在，周離又一次開啟了他，但是，這次他要說的，是一個存在。

  「塔里克的子民們，我是護國公周離！接下來，我將對大家宣布一個消息。

  深吸一口氣，在彌撒驚恐的注視下，周離用盡最後的力氣，高聲呼喊道：「銀爵沒有死！他已經成為了庇護數十億塔里克人的神靈！」

  「塔里克的子民們，如果你們在聽，那麼，請呼喚銀爵。」

  「呼喚，慈善之神！」

  絕望，代表著極端的情緒。被絕望所控制的人，就像落在水裡的人一樣，會下意識地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

  現在，塔里克人抓住了他們能看到的最後的希望。

  呼喚銀爵。

  對於塔里克而言，銀爵這個名字一直都是一個膾炙人口的存在。作為一個資本家，銀爵的手段和行為都乾淨的令人髮指，同時，他的善舉也是多的數不勝數，大多數時間裡，銀爵在塔里克的形象都是正面的。

  而在銀爵死後，他的口碑被推上了巔峰。

  很多時候，死人會得到比生前更多的榮譽與讚譽。因為人已經死了，蓋棺定論是一個最穩妥的辦法。所以，銀爵的死非但沒有讓塔里克淡忘他或鄙夷他，相反，人們開始更加地懷念銀爵，紀念他的祭壇，開始出現在每一個人的家裡。

  而現在，周離開口了。

  曾經與銀爵有過爭執，一度讓人們有些不解的周離開口了，他告訴人們，銀爵沒有死，而是化作神明庇佑著他們，庇佑著被絕望侵蝕的塔里克人。

  下意識的，塔里克人，選擇對銀爵祈禱。

  「你的信徒很多。」

  看著面前面色猙獰，不停地顫抖的彌撒，周離雙眸之中只有嘲弄，「但是，你的信徒，質量不夠。」

  「其實質量這種東西是比出來的。比如我把你的信徒和死幽那群人一比，你肯定勝利。畢竟那些人連自己的神都忌憚，你的信徒但凡對你有一點愛戴都不至於比死幽還爛。」

  打了個響指，周離一臉諷刺地問道：「但是，你要是和現在這些對著銀爵祈禱的慈善信徒比的話，你什麼也不是。」

  「你就是個蟲子，農場裡的火雞，紙上的文字，狗屁不是。」

  周離簡單的回擊與嘴臭，帶來了極致的享受。

  此時的彌撒臉已經扭曲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被他鄙夷為苟且偷生的廢物的銀爵，竟然在這時候給了自己致命一擊。

  祈禱帶來的信仰，是看質量的。一個人，如果一切都是神明賜予的，那麼他對神明的信仰就是絕對真摯的，給神明帶來的力量增幅也是極大的。而情緒之神的信仰質量在十二刻里，屬於中等偏下的。

  畢竟情緒教會的其他人都是很務實的，他們一般都是用自己的能力來解決患者的心理問題，畢竟他們的專業水平完全足夠，向神明祈禱只是浪費時間。所以，大部分人對情緒之神並沒有過多的情感。

  那麼問題來了，銀爵呢？

  這位慈善之神呢？

  想一想，什麼時候的飯菜最香，什麼時候的水最甘甜。

  當然是快要餓死渴死的時候，水和飯菜才會成為人心中最神聖的東西。

  而此時的慈善之神，就是這些被困在荒漠裡的塔里克人面前的綠洲。沒有任何猶豫，人們開始向慈善之神·銀爵祈禱。

  瞬間，這位原本只有兩座礦山暗地裡供奉的神靈，獲得了源源不斷的信仰之力。

  「那又如何？！」

  彌撒回過神來，他想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然後，猙獰的笑容浮現在了他的臉上，「他獲得了信仰又如何？他再強大又有什麼用？！」

  「神靈不得干擾塵世，更何況你還創造了這不許進也不許出的囚籠！你就算把信仰給了他，銀爵也進不來！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創造了一個更強大且更絕望的神明，加速這個世界的毀滅。」

  仰著頭，彌撒歇斯底里地大笑著，「周離，你輸了，你徹底輸了。他沒有安雅，也沒有自己的軀體，銀爵，只是一個什麼也做不了的神明而已！你做的一切，都是給他做的嫁衣。」

  周離沒有言語，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天空。看著那帷幕後，那雙帶著讚許的眼眸。

  「你選他是對的。」

  感受著人們的信仰，和體內那種法則力量的充沛，銀爵感慨道：「他比我更加聰明，也更加果斷。如果換了身份，我不會像他這樣果決，我會猶豫，會害怕，甚至會退縮。」

  「是嗎？」

  蓋婭輕嘆一聲，隨後問道：「那麼，你準備怎麼穿過那道結境，進入塔里克之中解決那顆心臟呢？」

  「這還要問嗎？」

  銀爵笑的很平靜，仿佛他在那黃昏的小屋中，看著來到自己面前的周離那樣。那時的他，選擇了赴死。

  「你要明白，毀掉神格墜入凡塵，最後你的靈魂會徹底消散。」

  蓋婭的聲音響起，這一次，她有些哀傷，「其實，我們還能找到更好的辦法。」

  「是的，希望你們能找到更完美的路吧。」

  捏了捏並不存在的手指，銀爵轉過視線，他看著一旁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尹先生，輕笑一聲後問道：「尹渡，一起走嗎？」

  「當然，銀爵閣下。」

  在人們信仰的思潮下，這位原本被銀爵帶走的空洞靈魂獲得了那段記憶。他看著無形的神靈，帶著朋友般的笑容，平靜道：「我會追隨在您的身邊。」

  「一如既往，直到毀滅。」

  「如果找到更好的路的話，那麼就讓我的繼位者活下去吧。」

  銀爵知道，蓋婭無處不在，或者說，蓋婭存在於自己的心裡。他之前一直不懂，但他現在懂了。作為世界的意志，蓋婭只能存在與她的造物所在的世界。而銀爵，一直沒有磨滅自己的人性。

  他閉上眼，感知著體內那顆不停維持著自己存在的神格，那是被稱為法則的存在，也是萬千世界中芸芸眾生所追尋的存在。

  而現在，自己，要親手毀掉它。

  因為只有毀掉它，才能在保證讓塔里克的結境不被摧毀的前提下，讓銀爵進入莫斯克中，解決那顆心臟。

  但是，代價就是銀爵的存在會被抹去。哪怕有蓋婭的幫助，也只是將死亡的時間延緩了而已。對於銀爵而言，他要踏上的，是一條通向地獄的死亡之路。

  尹先生跟在銀爵的身旁，作為一個被收養的孤兒，尹先生從記事那天起就追隨著銀爵。他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條通向死亡的道路，但是，他並不在意。

  「走了。」

  伸出手，捏碎體內的神格，伴隨著玻璃破碎的聲音，整個世界仿佛突然凝滯了片刻。下一秒，銀爵的身軀逐漸凝聚，那個溫文儒雅，如玉石般溫潤的男人緩緩從碎片之中出現，走出。

  銀爵輕輕扶了一下單邊眼睛，熟悉的銀質鏈條帶來的冰涼觸感讓他有些晃身。而在他的懷裡，那滴答滴答轉動的懷表讓他務必心安。

  踏出一步，銀爵的身旁開始浮現出如同蒸汽一般的水霧。蓋婭知道，這是神靈的靈魂失去法則，逐漸消散的標誌。他沒有理會，而是感受著衣服摩挲皮膚時的觸感，銀質鏈條的冰涼，還有懷中懷表的滴答聲，平靜地走著。

  從神，走向凡人。

  背對著神靈，背對著十二刻，銀爵從那無法理解的時空中緩緩走出。在夜幕與燈光交織的帷幕里，名為銀爵的男人，回到了塔里克之中。

  「你碎裂了自己的神格！」

  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銀爵，彌撒瘋狂地嘶吼道：「你瘋了？！你瘋了！這會讓你死！讓你的靈魂徹底崩壞，你永遠都無法恢復原先的模樣，你會徹底崩潰的！」

  「是的，我會徹底崩潰。」

  身著銀白色的教會長袍，儒雅的男人輕推眼鏡，微微躬身，對著面前的彌撒行了一個標準的禮節。隨後他抬起頭，帶著如暖日般的笑容，對彌撒輕聲說道：

  「塔里克，不再需要神明了。」

  「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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