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反抗的種子在最開始都是不起眼的。

  或許，那只是一個人，一個總是在工地上帶著熱情的笑容對待每一個人的年輕人。也或許，那是一個本來並不起眼，但卻在斬首行動中屢立奇功的三皇子。

  也有可能，那是一個原本喜歡在樹上扔果核的獵人，後來撿到了一張惡魔契約。或者是一個世代為政，但卻毅然選擇成為聖殿騎士的男人。

  種子之所以是種子，就是因為他在成長之前都是難以察覺的微小生命。他或許很脆弱，但他的生命力卻總是頑強的令人驚嘆。

  而現在，一顆種子發芽了。

  「安雅，你應該在聽吧。」

  周離緊緊握著一旁艾露瑪的手，表情平靜，聲音沒有任何波瀾起伏，「你應該，一直在聽，對嗎？」

  他沒有看任何人，他也從未懷疑過這裡是否有安雅的人偶。周離只是閉著眼，仿佛在和一個不存在的人對話一樣，開口說道：「你現在還有最後的機會。」

  「點燃那顆種子，它不應該存在的。」

  「您不明白。」

  這時，一個輕柔的少女聲音響起，明顯，所有人都聽到了這一句話語。唐吉訶德和那些軍團的士兵瞬間肌肉緊繃，凌厲的殺機鎖定著周圍一切可能出現的事務。

  「她不在這裡。」

  周離看向唐吉訶德，似乎是在對她，也或許是在對安雅說道：「她的能力是情緒，不是操控，而是共鳴。她可以和任何人的情緒共鳴，然後占據對方的心靈，就這麼簡單。」

  【您還是看出來了】

  「看著」周離封閉的內心，林靈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遺憾的神色，隨機，安雅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沒有想到，那個北地的蠻族竟然可以用一句話來傳遞我的能力，我低估了他】

  「他做出了足夠的暗示。」

  周離無視周圍的視線，平靜地說道：「蠻族不代表野蠻，你應該明白。」

  【所以，教宗也會不相信教會，不是嗎？】

  「你的理由就是這個？」

  周離挑了一下眉，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想毀滅這座高塔，引發爆炸，炸毀半個塔里克然後引發一場全球的戰爭，就是因為你不信任教會？」

  【您雖然對我關閉了內心，但是，我並不是離開情緒就不會思考】

  阿紫嘆了口氣，安雅繼續說道：【您早就發現了我的意圖，不是嗎？】

  「你還是說出來吧。」

  周離笑了笑，「我比較喜歡聽別人的講解。」

  【您認為我想要炸毀艾爾諾亞能源水晶塔，通過適當的爆炸毀滅半個塔里克。然後，我會清除掉那些重建塔里克的苗頭，用這個國家的遺骸引誘其他國家，掀起一場瓜分塔里克的戰爭，然後培養出戰爭之神，對嗎？】

  在聽到安雅的聲音後，在場的所有人臉上都浮現出了錯愕的神情。他們都明白，這是一個滴水不漏的計劃，每一個計劃的關鍵步驟都可以達成最終的目的。

  如果安雅真的想要按照這個計劃走下去，那麼，一場席捲整個世界的戰爭絕對是不可避免的，而且，那個瘋了的戰爭之神，會是最可怕的怪物。

  可問題是，她為什麼要說？

  「因為不是。」

  周離似乎察覺到了其他人的想法，淡淡地解釋道：「這只是她表面上表露的意圖，但實際上，她的目的根本不是戰爭。」

  「你想點燃情緒，對嗎？」

  【沒錯，您的智慧讓我讚嘆】

  唐吉訶德眉毛微微抬起，眼睛彎成月牙，安雅讚賞地說道：【點燃情緒，真是一個完美的詞語】

  「毀滅一半的塔里克，到底能得到什麼？」

  周離死死地盯著那座高塔，還有那顆心臟，沉聲問道：「你到底要什麼？」

  【犧牲、奉獻、愛、驕傲、堅持、果決】

  仿佛吟唱咒語一般，士兵們的臉上滿是虔誠，就連安雅的聲音也蒙上了一層神性，【不屈、勇敢、善良、堅韌、復仇】

  【我想要的，是所有能夠讓人類強大的情緒。】

  能讓人類強大的情緒。

  在聽到這句話後，周離的腦海中閃過一絲明悟，最後的拼圖，也拼上了。

  「怪不得。」

  周離輕輕揉著艾露瑪的手指，臉上浮現出笑容，「怪不得，你要自導自演出這場戲劇。」

  這場名為戰爭的戲劇。

  【幾千年來，我們總是認為理性至上，情緒是應該被壓抑的元素】

  【每一個人教育自己的孩子時，都會告訴他，你要冷靜，要理性，不要被感情所操控】

  【將領在打仗時，往往會將自己心中的憤怒與絕望壓制到極端，讓他們不會影響所有的判斷與決策，因為只有絕對的理性，才能讓將領搶得先機，戰勝敵人】

  【很多人都認為，情緒這種東西是人類的漏洞，強者應該拋棄一切情緒，以絕對的理性去看待事務，這才能得到絕對正確答案】

  「你不贊同這種說法，對嗎？」

  周離看著那顆心臟，諷刺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情緒教會的教宗女士？」

  【是的】

  林靈無奈地嘆息一聲，安雅繼續說道：【這種觀念不只是這個世界，就連情緒教會也有很多人信奉這一觀點。他們認為，情緒教會是讓他們控制自己的情緒，讓理性主導自己。所以，大部分情緒教會的人，竟然奉行的是絕對理性，令人哭笑不得】

  「這算是一種哲學嗎?」

  周離皺起眉，有些好奇地問道：「理性，就這麼重要嗎？」

  【不】

  【那是世人的偏見】

  艾露瑪靠在周離的身上，她的心靈緊挨著周離，這讓安雅無法窺探到她的內心。

  【情緒，才是人類最有利的武器】

  【戰爭中，明明敵軍數量是自己的兩倍乃至三倍，但為了保護身後的國家，保護城牆後的家人，精疲力盡的士兵們提起長矛，怒吼著沖向了敵軍。最後，士兵們以多勝少，取得了舉世聞名的白銀城大捷】

  【母親為了躲避棕熊，拯救懷中孩子的生命而躍入湖底，雙手將孩子托舉出冰冷的湖面。她在冰冷的水中生存了整整一天，最後在孩子獲救後死去。死後，人們發現她的軀體早已冰冷，死亡對她而言是種解脫】

  【傳道士見到兩個部落，兩個原始到完全發展不起文明的部落，展開了一場毫無人性的屠殺與戰爭。他選擇在那片土地傳播道理，制止戰爭與糾紛，最後，那片土地的名字被改為了沙皇帝國】

  三個例子，國家、個人和信仰。就這麼簡單，簡單到每一個人都聽過類似的故事，簡單到所有人都能輕易理解故事的內容。

  簡單到讓人在聽到故事後，就開始產生疑惑。

  【如果真的是理性，那麼士兵們應該退入城池中，依靠對地形的熟悉與對方展開巷戰，削弱地方的實力。這樣的話，即使他們的家園會被摧毀，家人會收到傷害，他們戰勝敵軍的勝率卻大大提高。】

  【如果是真的理性，那麼母親應該將孩子扔掉，自己游出湖水。孩子還可以再生，血脈的延續依然會存在。】

  【如果是真的理性，那麼傳道士要做的就是毀掉兩個部落，在豐饒的未開發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文明。】

  「可是，他們沒有這麼做。」

  周離開口，他看著那顆心臟，悵然地說道：「母愛，國讎家恨，信仰。他們都不是絕對的理性，卻讓人在絕境中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對嗎？」

  【沒錯】

  士兵們齊齊點了點頭，安雅輕聲說道：【人類太過追求絕對的理性，卻忘了只有機器和魔能才能保持絕對理性】

  【他們早已忘記，理性給他們帶來的只有算計與猜忌。我可以告訴你，所有國家最尖端的科技，永遠都是保密方面的技術。每個國家把密碼和管控措施做到了極點，保護的，卻是用來毀滅人類自身的武器】

  【戰勝神明，本身就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奇蹟。哪怕我真的創造出了一個瘋神，一個讓所有國家為止忌憚甚至聯合起來共同對抗的瘋神，可在消滅瘋神後，國家之間依然不會銷毀針對人類的武器，他們也不可能再次聯合起來，共同對抗那個不對他們構成威脅的十二刻】

  【因為理性告訴他，那樣得不償失】

  「所以，你想要的是」

  周離已經知道了，那顆心臟存在的意義。

  【點燃情緒】

  【消滅負面的、無用的情緒。留下不屈、勇敢、堅韌、果斷等正面情緒。同時，點燃所有人心中名為反抗的情緒，對神明開戰】

  【那時，這個世界的所有人將會聯合在一起，每一個人之間不分彼此，所有人都為了消滅神明而共同努力。情緒，每個人的情緒都被點燃，不再會有戰爭，不在會有糾紛，甚至連無用的欲望都會消失，只留下最純粹的防抗欲望】

  【僅此而已】

  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瘋狂的，卻又到處都透露著合理氣息的目的。

  「老實說，我被嚇了一跳。」

  周離緊繃的臉突然放鬆了下來，他舒了一口氣，隨後開口說道：「我還以為你準備讓人類陷入絕對的瘋狂呢。」

  【我對這個世界依然抱有留戀】

  「那麼就停止吧。」

  周離開口，神情冷漠，「你的計劃很完美，至少聽起來很完美。全世界大聯合，共同對抗壓迫他們的神明，聽起來真的讓人熱血沸騰。可惜「

  「這個計劃，只會加劇人類的滅亡。」

  【您還是不明白，我】

  「我太明白了。」

  周離笑了，笑的很冷，「你把情緒當做什麼了？奧利奧？可以把兩個餅乾拆下來然後把夾心餵狗？」

  【我能做到】

  「你做不到。」

  周離冷漠的話語仿佛冰刺一樣墜入安雅的心間，「情緒永遠都無法用簡單的善與惡，正面與負面來概括。情緒就是人性，人性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你想要剝奪那些惡，那麼你就要做好，催生出極端之惡的準備。」

  【不可能，一個人的惡被剝奪了，他的惡就沒有生存的土壤了】

  「母親會為了孩子做任何事，對嗎？」

  周離打斷了安雅的話語，冷冷地問道：「母親會為孩子做任何事，不是嗎？」

  【那是愛的傑作，愛可以讓人爆發出無窮的力量，可以】

  「那母親如果為了讓孩子永遠離不開她而殺死一切與自己孩子接觸的人呢？」

  這句話，讓原本迷茫的眾人如遭雷擊。

  【那種是】

  對啊，這是愛。

  可這又是惡。

  「傳道士為了傳播自己的道義將兩個部落的大人都殺死，只留下孩子呢？」

  【殺戮是錯誤的】

  「可他是為了更好更快地傳播自己的福音，他是懷著慈悲之心殺死的那些人，不是嗎？」

  周離的話語讓安雅似乎陷入了糾結一般，他冷笑一聲，繼續說道：

  「剝奪了惡，就會讓善肆無忌憚地滋生出更為恐怖的惡。」

  「你讓人失去懶惰，那麼他就會把自己活活累死。你讓人失去痛苦，那麼他就會對外界失去感知，甚至連自己做的是錯的都不會知道。你讓人不會自相殘殺，可有限的資源和土地會讓人類更早一步進入滅亡名單。」

  周離笑了，諷刺的笑，嘲弄的笑。他這才明白，自己原來一直十分忌憚的敵人，如果脫去了神明的外殼，那麼她只是一個中二病到了極致的小姑娘而已。

  一個像是宇智波斑一樣，認為如果通過外力改變人們的內心，讓所有人心中充滿善就不會再有邪惡的世界。

  可是，那只是蠢貨自以為是的想法而已。

  「你以為，你做的是對的。你這何嘗又不是自大或傲慢呢？」

  【我可以讓正面的善填補空虛的惡！】

  【他們失去了進取心，我就給他們填補進取心。他們失去了對痛苦感知的能力，我就讓他們的神經更加敏感。他們如果不知疲倦，我就給他們填補更多的養料，讓他們在心靈上撫慰自己】

  【我能做到，我能做到！】

  「那麼，你好。」

  周離伸出手，似乎想要和那個已經開始瘋狂的少女握手一樣。

  「十二刻的新成員，情緒女神——安雅。」

  「很高興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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