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馬格南三世的指甲嵌入掌心的肉中，疼痛帶來的刺激讓他從一陣恍惚中抽離。他眼中只剩下那兩把模樣相似，卻在本質上天差地別的手槍，聲音帶着些許顫抖：

「我不理解，為什麼會這樣。」

「你只是不敢說，對嗎？」周離抱着胳膊，淡然地說道：「沒關係,我可以幫你說。」

又來了，這種令我生厭的高傲。

馬格南三世沒有轉過頭，那種讓他打心底厭惡，同時也給他帶來莫名恐懼的傲慢再一次從周離身上蔓延。他沒有言語，只是伸出手，帶着猩紅血絲的手指落在魔能槍械的扳機上。

「因為神明只想讓你們當一群猴子。」

「猴子，只能是猴子。你們可以成為擁有職業力量的猴子,甚至可以成為僅次於神明的半神猴子。但是，你們唯獨不能成為人。」

那種令人火大的諷刺笑容出現在了周離的臉上，他毫不忌諱周圍學習的士兵，也不在意那個表情蒼白的老管家。他只是看着馬格南三世，平靜而又淡然地說出那個殘酷的現實。

「這個世界裏的鐵律，是職業者必須高高在上，超凡力量決不能普及與凡人。」

「只要職業者這種個體本身就具有強大力量的群體存在，這個世界的文明就一定發展不起來。凡人的地位永遠低下，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辦法依靠克革命或反抗來推翻職業者的統治。而魔能只能成為職業者的附庸，絕對不能成為獨立的體系。」

「我在英南翻閱過大量有關魔能的書籍，我能看到的是，在魔能被研究出來后，這個世界絕大部分的職業者對它的態度都帶有敵意。他們認為，這種普通人就能掌握的超凡力量是魔鬼的誘惑，是會給人類帶來毀滅的力量。所以,在最初的百年裏，魔能一直都被職業者視為邪門歪道。任何敢去研究魔能的人,都會被判處極刑。」

「那個時候，神明什麼都沒有管。他們甚至會囑咐自己的教會收留那些因魔能而被迫害的知識分子,防止他們被職業者追殺。但畢竟職業者遍佈天下,絕大部分想要研究魔能的人在被察覺到后，都會被直接絞殺，沒有任何的餘地。」

周離看向馬格南三世，英南之行給他帶來最寶貴的收穫，就是有關魔能的種種知識。也正是這些知識，讓周離看到了希望。他看向馬格南三世，帶着嘲弄的笑容，問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考你一道歷史題。第一次魔能革命，瓦斯特發明了什麼，才讓魔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普及？」

「魔能適配器。」

已經明白了周離想要說什麼的馬格南三世仰面長嘆，閉上眼，深沉的聲音響起：「瓦斯特發明了魔能適配器。那是一種可以將職業者力量轉化為魔能信號，用來精準操控魔能導向的科技產品。這是馬格南大學的世界史，是一門必修課，第二節講的就是這一章。」

「我們先不談魔能適配器多麼偉大，也不談它的歷史功績。我們把它簡化，再簡化，最後總結一下。」

周離伸出手，一塊只能由職業者操控的，就像是限制器一樣的晶體出現在他的手上。他看着手中的精緻造物,側着頭，嘲弄地說道：

「這個東西，把原本能讓文明進化的魔能，變成了職業者的玩具。」

「從那以後，魔能就成了職業者的專屬物。沒有了職業者，魔能根本無法啟動。」

緊緊地握住這顆晶體，伴隨着清脆的響聲，細碎的玻璃碎片從周離手中落在地面上。他的目光聚集在馬格南三世的臉上，勾起嘴角，輕聲問道：

「你來猜一猜，主導這一切的，是誰？」

答案毫無疑問。

馬格南三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切的幻想，在今日被徹底碾碎。

「魔能槍械本身，其實並不可怕。」

周離拿起那把合金左輪，抬起，一顆扭曲的光球凝聚在槍口處。他扣下扳機，紫色光球猛然爆發，一陣令人心悸的能量傾瀉而出，將遠處的鋼鐵靶子徹底湮滅。

「無法追蹤敵人，不能附着破甲的魔法，需要換彈，容易損壞，同時無法給使用者提升身體素質。在職業者滿體跑的戰場里，魔能槍械本身其實並不夠看。」

「但是，魔能槍械卻體現出了另一個讓神明都感到害怕的事實。」

收斂了身上的職業力量，周離舉起魔能手槍，扣動扳機，子彈迸發打在靶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人類，想要將魔能普及給凡人。」

「這是神明絕對不允許的。」

看向馬格南三世，周離淡然地說道：「一百五十年前，第一把魔能槍械問世。從此以後，一向對魔能持溫和態度的十二刻開始緊張了起來。他們開始隱約向外透露魔能是代表毀滅的力量，如果用於戰鬥將會發生不可逆的災難。十二刻開始禁止教會使用魔能槍械，也不再收購魔能有關的武器。」

「再後來，魔能槍械的優點被人發掘，當它剛要普及的時候，一種莫名的無形力量阻止了人們使用這種武器。很快，魔能槍械開始隱去存在，至少，人們不會思考魔能槍械背後的含義了。」

明白槍械背後含義的馬格南三世感到了一陣寒意。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看着遠方千瘡百孔的人型靶，思緒紛涌。

「我一開始認為，你的世界是一個文明高度達到極點的存在。你們是這顆星球外掌控一切的救世主，是來拯救我們這渺小星球的神。因為你們能看到星辰，你能接觸到世界之外的知識。甚至，你們離開過自己腳下的土地，前往了其他世界。」

良久，馬格南三世用着有些沙啞的聲音，對周離問道：「請伱如實告訴我，你故鄉的世界，文明並沒有發展到我設想中的地步，對嗎？」

「沒錯。」

周離沒有否認，他點了點頭，如實地說道：「可以這麼和你說，我故鄉世界的文明甚至落後於你們。因為我們的個體是脆弱的，沒有職業的概念。同時，我們能源的獲取方式依舊停留在把水燒開上。我們的主要能源，根本比不了魔能。」

「可以說，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是超過了我的世界。但你們卻像是一群原始人一樣，在並不發達的國家制度下，用着原始人的武器進行着野蠻的戰爭。」

「因為無論你們的科技水平如何發達，魔能如何強大，歸根結底，魔能只是為了整個世界一小撮職業者服務。而人數最多的凡人，則永遠都接觸不到魔能。這也是你們用了整整一千年的時間，還在原地踏步的原因。」

「我可以告訴你，魔能，就是你能看到星星的唯一可能。」

周離看向神情帶着驚愕的馬格南三世，堅定地說道：「魔能，就是這個世界創造出更高階文明的唯一可能。」

「這就是他們學習這些東西的原因，對嗎？」

過了多長時間，馬格南三世已經無法計算了。他只是感覺時間有些漫長，漫長的讓他感到了痛苦與悲傷。他抬起頭，用着垂老之人的聲音，顫抖著問道：「這個世界，還有救嗎？」

一旁的管家在聽到這一句話時，雙眼頓時瞪大，不可思議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作為服侍了馬格南三世數十年的管家，他從未聽到過這位如黑曜石般沉默而堅毅的皇帝，會露出這樣絕望而悲傷的表情。

他只是聽出了神明針對魔能，聽出了勇者殿下似乎對神明並不友善。管家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皇帝會如此絕望。明明皇帝的手下還有無堅不摧的十大軍團，明明馬格南是這個世界上國力強盛，同時擁有着數千萬職業者的超級大國，為什麼要絕望呢？

這，就是職業者。

「我不知道。」

面對馬格南三世近乎哀求的詢問，周離搖了搖頭，沉着地回答道：「我也只是靠着不屬於這世界的視角察覺到了魔能的問題。至於這個世界有沒有救，不是我說了算的。」

「我現在做的，其實和你之前做的沒有什麼兩樣。我也只是讓一群職業者裝備上了魔能槍械，說實在的，神明就算看到也不會管。」

聳了聳肩，周離無所謂地說道：「說實在的，我也不是什麼發明家，至少在我的那個世界裏我只是個文科生，理科的那些原理我是一竅不通。因此你也就別尋思讓我幫你們點科技樹了，那不現實。」

「我跟你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想告訴你真正的敵人是誰，還有到底是什麼將你束縛在了這顆星球上。當然，我也可以給你展現一下第二軍團現在的實力，只不過…」

周離看向表情黯淡的馬格南三世，嗯哼了一聲，「看起來你現在沒有這個心情。」

「唉。」

馬格南三世長嘆一口氣，周離給他解開的真相讓他這一生的價值觀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同時，他也終於放下了幻想，認清了真正的敵人——神靈。

「當然，來都來了，總要見見你的第二勇者。」

周離轉過身，揮了揮手，背對着馬格南三世說道：別忘了，你那個便宜女兒也是個異世來客，有些東西，她有可能比我看的更明白。」

沉默的氣息，在堡壘中蔓延。馬格南三世看着一旁的埋頭苦讀的第二軍團，那雙渾濁的眼眸中閃過複雜的情緒。良久，他看向背對着他的周離，開口問道：

「星空很美嗎？」

「美這種主觀的東西，我沒辦法給你答案。」

周離聳了聳肩，隨後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但是，我能告訴你，星空很大，非常大，這個世界在星空中連一粒塵埃都算不上。」

「謝謝。」

閉上眼，馬格南三世開口，此時的他並沒有任何頹廢的氣息，他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冷靜而沉着。

「謝我幹什麼？」

周離雙手插著兜，毫不在意地問道：「我這算是在一棟馬上坍塌的屋子裏把熟睡的你強行叫醒，本來你可以在美夢中悄然離去，這下好了，你還得清醒著死。」

「我寧可如此。」

馬格南三世看向周離，他笑了，從未有過的釋然笑容。

「至少，清醒的我還有尊嚴。」

**************************************

偌大的競技場里，只有兩個人。

身披銀色重甲，手持劍盾的短髮少女傲立於一側。凌厲的短髮配上英氣十足的容貌，一絲不苟的神情讓唐吉訶德宛如一尊絕美的雕像一般，凝重而又充滿藝術之美。

相比於唐吉訶德，一身輕甲，手持銀色長槍的托蕾亞就顯得有些瘦弱。血色長發被一根黑色頭繩隨意束在腦後，馬尾伴隨着微風輕輕晃動。那雙血髓玉般的眼眸中帶着收斂的鋒芒，清雅的容貌上滿是清冷，宛如雲中月一般絕美而不可碰觸。

一人持槍，一人持劍盾。二人就這麼靜靜地站在競技場的正中心，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發起進攻。她們都在等待一個機會。

閉眼。

僅僅是一個眨眼，一個超出了預期之外的眨眼。榮耀的光芒閃爍在唐吉訶德的塔盾之上，她壓低身姿，雙腿爆發出令人瞠目結舌的恐怖力量，瞬間，唐吉訶德宛如一顆流星一般裹挾著千鈞之力，砸向了不遠處的托蕾亞。

面對來勢洶洶的唐吉訶德，托蕾亞並沒有慌亂，她腰肢微微用力，銀色長槍插入黃沙澆築的場地之中，下一秒，托蕾亞充滿了美感的身形倒懸在半空之中。她手腕一抖，長槍泛起一陣銀光，不過瞬息之間，托蕾亞從半空中落在了唐吉訶德的身側，槍尖直指唐吉訶德的眉心。

唐吉訶德當機立斷，右腳重重一跺停穩了身形，塔盾擋住了托蕾亞的長矛。同時，她藉助前沖的餘力將手中長劍挑起，一道劍鋒爆發的「氣」凝聚迸發，直衝收槍時看似來不及躲閃的托蕾亞。

鬆手，後仰，撤步。

兩個動作，完美的規避了唐吉訶德的反擊。但對應的是，托蕾亞手中長槍落在了地面之上。就在唐吉訶德鬆了一口氣，準備讓失去武器的托蕾亞認輸之時，她看見了向後倒去的托蕾亞依舊是那副沒有表情的冰山表情，同時出現的，還有一把.44經典馬格南手槍。

我*，馬格南居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