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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師妹明明超強卻過分沙雕 - 69.相護字體大小: A+
     

    [檢測到受託人靈力儲備充足、道心境界穩固, 修爲攀升中……

    到達和光境後階]

    [因受託人狀態不佳,停止突破,優先修復受託人傷勢]

    她伸出手一抓, 任務面板的字如風四散流去。

    斜裡照來的陽光映亮了面前人的面容。她發現自己抓住這個人的鬍子, 高興地笑起來。

    ……啊, 小時候。她在做夢——這個念頭模模糊糊地浮現。她好像在隔着屏幕觀看過去的景象, 卻又像自己在其中扮演舊日的主角。

    “外祖父!鬍子!”

    三歲……還是四歲?她不肯好好畫畫, 坐在外祖父膝頭,只去抓他精心修剪的鬍鬚。

    “囡囡,輕點……”

    外祖父並不老。在她那麼一點大的時候, 外祖父不過四十,還是一頭青絲, 只有些許不易察覺的華髮。當外祖父苦笑着捏住她的小爪子, 他的臉上纔有很淺的皺紋。

    書房被的雕花窗格、錯落的博古架, 在陽光裡落下淡淡的影子。書桌上鋪開上好的宣紙,墨汁磨好在了一旁, 尚未動用。

    她奶聲奶氣地說:“風箏……風箏!”

    “你這小囡囡,總是靜不下……罷了罷了。阿影,你把這小搗蛋鬼抱到一邊去,別叫她再揪我的鬍鬚了。”

    阿影……對了,阿影是外祖父身邊的護衛, 總是沉默寡言地跟在外祖父身邊, 不大愛說話, 連存在感都幾近於無。

    “阿影……阿影!”她咯咯笑着, 鸚鵡學舌, 衝旁邊的一道人影張開手,“阿影!”

    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把她抱起來。她

    外祖父收起心愛的文房用品, 責備道:“要叫‘阿影伯伯’。”

    “老爺。”那個黑色的人影抱着小小的女郎,侷促地說,“哪裡敢當女郎這般稱呼……”

    “阿影。”外祖父鮮少那樣打斷別人的話。他放了東西,垂手站立,誠懇道:“我離京多年,早就不是平京裡那個嫡枝身份爲傲的謝七郎。我們一同長大,我早將你視爲手足,你莫要因爲些旁人劃分的高高低低,就與我生分了。”

    “老爺,可我只是妖僕……”

    外祖父笑起來,一派豁朗之色:“你原來還介意這個?早跟你說,妖也好,人也罷,都知曉歡樂與苦痛,便沒什麼不同!唉,說來原是我謝家對你不住,你原本也該是壽命悠長的修道者,若不是因爲同心血契……”

    “老爺。”阿影嚴肅起來。

    她摟着阿影的脖子。逆光裡她看不清這個人的樣子,也可能只是回憶讓一切都模糊,只剩虛虛的剪影。

    他說:“如果不是老爺,我早就死在平京城裡,還談什麼壽命悠長?我早已發誓,無論有沒有血契存在,這條命都只會爲了老爺而存在。”

    外祖父無語良久,又一聲嘆息,振作精神道:“好了,帶女郎去放風箏吧。我記得你小時候放風箏是最厲害的,總能贏過那些旁的兄弟……”

    她靠在阿影懷裡,似懂非懂地聽着他們的話。他們興許還講了別的什麼,但她忘了,甚至還有些睏乏,便打起瞌睡來。

    迷迷糊糊地,外祖父伸手拂了拂她的額發。

    “囡囡。”

    “嗯……”

    “要尊敬你阿影伯伯。”

    “尊敬……尊敬,就是喜歡的意思嗎?好呀,我喜歡阿影……阿影伯伯。”

    趕在被訓前,她吐了吐舌頭。抱着她的人發出短促的笑聲,疼愛地拍了拍她的背。

    “老爺,是否也該爲女郎豢養一個妖僕……”

    外祖父擺擺手:“玉帶城安穩富裕,何必去搞那些。都是可憐人,能少一個便少一個吧。”

    後來……

    ——轟隆。

    晴朗的天空響起悶雷。

    “怎麼忽然要下雨?看來囡囡這風箏,今天是放不成嘍。”外祖父擡頭了看天色。

    阿影說:“不若叫女郎練些武技。女郎好動,還是有些自保之力的好。”

    外祖父沉吟一會兒,點點她的鼻尖,戲謔道:“好是好,就怕這小不點會哭鼻子,叫她外祖母好生訓我一頓哩。”

    她去抓外祖父的手:“外祖父……吃櫻桃。囡囡要吃櫻桃酥酪。”

    在場兩人一愣。阿影笑了,外祖父更哭笑不得,無奈道:“叫你練武,你就曉得要找吃的了?真是個嬌氣囡囡,以後還得找個好人家,將你護得嚴嚴實實才行。”

    後來……

    幾年後,阿影在一次外出中遇到意外。她不知道阿影究竟是怎麼死的,只記得外祖父十分傷心,還病了一場。

    十年的時間裡,阿影死了,她那訂過親的未婚夫一家人死了,外祖父也死了。到了外祖母臨走前,她的神智已不大清醒,還拉着她的手反覆說,如果阿影還在,外祖父一定不會走得那樣輕易。

    外祖母還說,真是後悔,本當給囡囡養一個妖僕。

    “我可憐的囡囡什麼都沒有,誰來護着你,誰來護着你啊……”

    “囡囡自己護自己,外祖母你不要走,外祖母……”

    ……

    “……我自己可以……”

    謝蘊昭被自己的夢話叫醒了。

    視野起初有些模糊,就像混沌的記憶一樣。她首先回憶的是夢裡的情形,而後才遲鈍地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

    “醒了便好。”

    一道纖細修長的人影站在牀邊,探手來摸她的額頭。那隻手冰涼柔軟,很是舒服。

    “你的身體在引導靈力自我修復,能清醒就不會有大礙。”

    說話的人聲音溫柔婉約,漸漸清晰起來的面容也是相得益彰的溫柔秀麗。謝蘊昭記得自己見過這張臉,一時卻有點稀裡糊塗想不起來,大約是因爲之前磕到頭了。

    女人端了一碗藥過來,看她茫然,便抿脣笑道:“我是萬獸門的於連星,因是醫修,便來照看謝師妹一二。這藥對你傷勢恢復有好處,要我來餵你麼?”

    謝蘊昭撐着坐起來,纔看清自己在某間裝飾素雅的閨房之中。她接了藥碗,說:“多謝於師姐……可這是哪兒?”

    “仍是逢月海灣。這是衛師弟拿出的法器,看裝飾,多半是專爲謝師妹準備的。”於連星看她遲遲不喝,便又拿了一碟蜜餞,安慰道,“藥不大苦的,瞧,還有蜜餞。”

    儼然將她當孩子哄了。

    謝蘊昭對這位溫柔細心的於師姐很有好感,就乖乖點頭,“咕嘟咕嘟”一氣喝完了藥,又拈一顆蜜餞含在嘴裡,含糊道:“於師姐,其他人怎麼樣了?白朮師兄有事嗎?”

    “都順利回來了。白朮在養傷,沒有性命之憂。他都跟我說了,謝師妹當時身陷險境還想着要救他。我很感激謝師妹。”於連星說得鄭重。

    謝蘊昭卻有點心虛,連連說“應該的”。她直覺裡覺得黑影是衝她來的,指不定白朮是被她連累。

    “於師姐,”她拿眼睛朝外看,“你瞧見我師兄了麼?”

    “衛師弟……就是衛師弟託我來照顧謝師妹。”不知怎地,於連星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猶疑,“他出去了,說是查探秘境法陣損壞原因,可我瞧着,他似乎是懷疑……”

    “師妹。”

    門口光線一暗。有人擋住了門口的陽光,又快步走進來。

    “於師姐,辛苦你了。”青年側頭微微一笑,堪稱溫潤優雅的典範,卻又通過某些難以描述的細節來告知別人,表明他希望對方能夠儘快離開,不要再說其他的。

    謝蘊昭只看見於師姐無奈搖頭,又聽她叮囑自己還要再吃兩次藥,就再無下文。

    於連星幫她拿走了手裡的藥碗,離開時還很體貼地帶上了門。屋裡有窗,蒙着薄薄的白紗,隱約可見外面的碧海青天。

    他站在牀邊,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目光一點點地巡視過她全身。

    謝蘊昭默默地……拉了拉被子。

    “師兄,”謝蘊昭想了個話題,“你之前去哪兒了?”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但他身上那種怔忪茫然的靜默像被這句話打破了。凝固不動的眼珠顫了顫,對上她的視線。又過了片刻,他忽然傾身,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長樂,”他啞着嗓子,“別看我。”

    謝蘊昭先是被他捂住眼睛,再被他整個帶到懷裡去,腦袋被他扣在頸側。他力道很輕,生怕磕壞了她一樣,卻整個透露出不願意被她正面看見的氣息。於是她也就沒動。

    “長樂……”

    過了很久,他纔開口:“疼不疼?”

    謝蘊昭一愣:“什麼?”

    “疼不疼?我真蠢。你受了那麼重的傷,必定是疼極了。”他小心地攏着她,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是我沒有及時找到你。這都是我的錯。如果疼極了,就哭出來好不好?”

    她遲疑道:“還好……要和以前一個人在凡世的時候比,也沒有很……”也沒有疼上太多。

    他沉默了很久,最後在她耳邊壓抑地吐出一口氣。

    “可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師兄說得很溫柔,也很小心,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盼望和懇求,“長樂,你有我在……你答應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你可以依靠我,而不是總一個人忍耐着……對不起,我去得太晚,是我的無能讓你傷成這樣……”

    他苦笑一聲,自嘲道:“我有什麼本事讓你相信我、依靠我?我是個只會自狂自大的蠢貨。”

    謝蘊昭還在發呆。

    夢裡的過去和現在,那些屬於十多年前的嬌弱和期許,在這一刻……忽然才真正切切地與現實重疊。她好像才恍然想起,原來自己也不是一出生就是面對危險也很鎮定,快被打死了還能忍着不說一聲痛。

    ——真是個嬌氣囡囡,以後還得找個好人家,將你護得嚴嚴實實才行。

    ——囡囡,誰來護着你,誰來護着你啊……

    “……師兄。”

    她把頭埋在了他肩裡,抱住他的脖子,悶着聲音:“我想吃櫻桃酥酪。”

    他顯然一怔:“櫻桃酥酪?”

    “要是吃不到的話……我就哭給你看。”

    他呆了一會兒,沒有得到更多回應,才得小心又叫她:“師妹?”

    “我是不是吃不到櫻桃酥酪了?”過去的櫻桃酥酪,當然是永遠留在過去了。

    他猶豫一下,斟酌着:“等明年櫻桃新出,我便給你買……要我學着親手做,也無有不可。”

    ……但是,未來的櫻桃酥酪,還會有很多,說不定會多到吃不完。

    謝蘊昭想笑,想拍着他的肩得意洋洋說“有覺悟”,但她只笑了一聲,還差點笑出個鼻涕泡。

    “其實……是挺疼的。疼得我都想哭了。”

    其實不想哭的。一點疼痛,一次生死間的危機,遇得多了也就不算什麼——這是她自以爲的。等到了最親近的人面前,被慌慌張張地問“疼不疼”,被關切地、珍愛地捧着,她才突然發現……也許,她也是會想偶爾哭一哭的。

    “真的……很疼……我以爲我會死在那兒……”

    用閱歷鋪墊,用成熟武裝,人可以堅強得難以想象。但是卸下一層層的裝備,在最深處的、毫不設防的地方,在所有悲傷和委屈沉澱之處,人也是真的很脆弱。

    誰都不例外。她也不例外。

    “師兄……嗚嗚嗚……我還好、好想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啊……我好想回家啊……嗚嗚嗚……”

    ……她從沒想過自己還會再一次嚎啕大哭,哭得說話斷斷續續,哭到最後還在抽噎不止。

    師兄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就像人們哄孩子時常做的那樣。他給她擦眼淚,給她喂水,又去吻她的眼角。

    “好,下一次我同你一起回玉帶城。”

    “你想要做什麼,我都陪你一起。”

    “哭慢些,莫嗆着。”

    謝蘊昭哭夠了,理智慢慢回來了。她抹着淚去看師兄,看他竟然是含着笑看來的,還以爲他在笑自己幼稚,一時有點不好意思。

    “我也不是總這樣。”她不由辯解了一句,“就是剛纔有點忍不住……”

    “我很高興。”他握住她的手,真誠道,“師妹願意依靠我,我真的很高興。今後我一定多多努力,叫師妹能更依賴我一些。”

    謝蘊昭被他逗笑了:“天天抱着你哭嗎?”

    他一本正經:“有何不可?師妹是美人,便是哭成桃子眼,也是個桃子美人。”

    謝蘊昭瞪他,還順手打了他一下,卻因這份不經意的嬌嗔而顯露出了與平時不同的動人。衛枕流一時呆住,片刻後湊過去,說:“師妹,你再打我一下吧。”

    “喂。”謝蘊昭推了推他,本能地覺得師兄現在眼神不大對。

    “再瞪我一眼。”他來捧她的臉,哄她,“要麼我就親你了。”

    “親就親,又不是沒有……”

    牀幃搖動、錦被滑落。視線被另一個人佔滿,呼吸裡全是人類溫暖的氣息。

    ……這樣的親吻,似乎確實沒有過。

    她去抓他的手,反而被他捉住手腕,用手指緩緩摩挲,再一根根地扣緊她的手指。親吻的範圍越了界,卻又小心地沒有越過太多。

    沒有更多,也沒有太少。

    她的心跳有些快,但又不是太快。

    “……師兄。”

    他啞着嗓子應了聲。

    “修士是不是不成親?”

    “是……沒有成親的儀式。”

    “那你想成親嗎?如果你想,我就跟你求婚。”

    他擡起頭,黑亮的髮絲從兩側滑落。眼睛本來蒙了迷離水霧,卻漸漸又亮起來,好像破曉的初陽。

    “求婚……傻孩子,是我該跟你提親纔是。”他靠過來,溫柔地蹭了一下她的嘴脣和鼻尖,忽然說,“我原本以爲自己早已是個純粹的修士。”

    “那是什麼意思?”

    “完全接受修士的生活和信念……斬去凡人的雜亂慾念。即便是有了道侶,只要心心相印、志趣相投,又何必要什麼儀式?那不過是凡人爲了律法、爲了家族綿延和後代繁衍,纔會去做的冗雜之事。”

    “但是……”

    他親吻她的眼睛。好像一隻蝴蝶掠過,輕盈柔軟。

    “長樂,我想要娶你。一切可以讓我離你更近的事,我都願意去做。”

    “那……”

    “我同你回玉帶城,你同我回白城。待告知泉下親人後,我們便在凡世成一回親……你願意答應我麼?”

    謝蘊昭把他拉下來,吻了一下他眉心的紅痕。

    “好啊。”她說,“等成親以後……有些我家裡的事情,還想告訴你。”

    比如她對親人接連逝去的懷疑,和那份極有可能成立的仇恨。

    衛枕流低聲應了,說:“我也有事告訴你。”

    比如他一次又一次的記憶,比如那些蝕骨的麻木和冷漠……是怎樣被她一點點抹去。

    “對了……師兄,這一次水月秘境的意外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有線索麼?”

    衛枕流含着笑,垂下眼簾,再一次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在她脣上輕輕一吻。

    “不用擔心,只是陣法壞了,我已經找蕭如鏡算過了賬。”他輕聲細語,眼睛裡血色暗涌,“還有些在邊上看熱鬧的惱人小蟲子,品德不大好,師妹也莫理他們。”

    *

    在邊上看熱鬧的惱人小蟲子……是個什麼東西?

    謝蘊昭很快就知道,師兄說的是危樓。

    不過當她重新踏上逢月海灣的土地時,危樓的人都已經消失了,只留下幾個無關緊要的人,解釋主人急着回去主持工作,禮節性地表明歉意。

    幾個好友聚在一起討論這件事。謝蘊昭發現,他們好像對於“錯過了和危樓見面”這件事都感到十分遺憾。

    謝蘊昭問:“危樓不是那個賣排行榜的組織?他們來幹什麼?”

    “聽說是爲了重排《點星榜》。”

    “《點星榜》?哦,那個按綜合實力給人排榜的榜單?”

    “是啊,真想知道他們會不會讓我上榜。”

    謝蘊昭有點納悶。她以前一直以爲危樓的排行榜只是做着玩,類似八卦雜誌。她問:“《點星榜》排名很準確嗎?你們怎麼都這麼在意?”

    連向來冷靜、對排行榜毫不關心的何燕微,聽說了《點星榜》重排的事,都顯得有些激動。

    “你沒聽說?《點星榜》是五百年來最公正的榜單,也是危樓賴以成名的最重要的排行榜。歷來排榜的前一百名人物,無一不成了修仙界叱吒風雲的大修士。”何燕微面帶紅暈,“不知今日有幾人能在和光境的《點星榜》上排到前一百。”

    “這般厲害……危樓想必也是哪位大能的手筆?”

    “非也。”

    謝蘊昭尋聲看去,只見一個風度翩翩、通身富貴的俊美青年站在不遠處,面上帶笑,眉眼間一股風發意氣。他腰間懸掛一柄寶劍,劍柄明珠熠熠生輝。

    他有一雙格外漂亮清潤的眼睛,好似流水映飛花,乍一看竟然有幾分熟悉。

    謝蘊昭正思索究竟在哪裡看見過類似的眼睛,確定身邊有人低低一聲“啊”。

    是何燕微。

    “九千公子。”她輕聲說。

    在場還有幾人也是面色微變。

    九千公子一笑。那是個平和親切的笑,但所有能評價爲“親切”的笑容,本身就說明了對方隱藏的高人一等的地位。

    “危樓的核心人物確實是修仙界的大能。不過這幾百年來,危樓的運營也多有賴於凡世各大世家。北至燕、幽二州,南至澹、越,再有中州平京各大豪族,凡是數得上名號的世家,都或多或少與危樓有關。”

    “就如這次前來觀摩的謝氏女郎謝妙然,也不過是來彰顯一番危樓和謝家的聯繫。”九千公子言辭詳細,最後又帶了幾分好奇,望向謝蘊昭,“只不清楚,這位謝師妹是否也是謝家之人?”

    “我自然是我父母家裡的人。”謝蘊昭心中一跳,面色淡定,反問,“九千公子究竟是世家子,還是修士?”

    “正是修仙的世家子。人生百味,我可捨不得離了滾滾紅塵,去做那清苦的修士。”對方灑然一笑,“我觀謝師妹秘境一行,也頗得紅塵享樂的真味,相比那平京謝,倒更有我澹州九千家的風采。”

    對世家子而言,這是極高的褒揚。

    可是,謝蘊昭的神色卻變得古怪起來。

    她問:“多謝誇獎,但我還是像我家人更多,倒是不在乎像不像九千公子的家人,更不覺得‘你像我家人’是什麼值得高興的褒揚。”

    青年一愣,也不惱,反而深以爲然地點頭:“說得是,我唐突了。若將來謝師妹有意來澹州一遊,就能親眼證實我的判斷。”

    謝蘊昭無言以對,敷衍了事:“好說好說,澹州再見。”

    她只是敷衍,不想對方說:“不必澹州,一年後的平京城裡,自然能與諸位再見。”

    “一年後?”

    “平京……?”

    謝蘊昭正要追問,卻被人拉到了身後。

    衛枕流走過來,將自家師妹護在身後,順帶也把一干小修士護了一護。

    “九千公子,再不上路,海上風浪大,怕是會誤了你回家的時間。”

    青年哈哈一笑,調侃道:“衛道友,你這冷臉瞧着可真有意思!難道你還怕我拐了你師妹?說實話,我還真想呢!”

    說完,也不等回答,就御劍飛向半空。一支車隊從另一個方向升起,將他接去了空中的車輿。樂音響起,侍女們的嬌笑順着風散開,再撒開一把花瓣;落英繽紛,車隊忽地消失不見。

    謝蘊昭盯着那車隊離開的方向。

    剛纔那位九千公子給他傳音說:

    [謝妙然有問題,你離她和平京謝家遠些。危樓排行榜沒什麼好爭的,你這麼優秀,前一百名不在話下,不必和他們糾纏。]

    很莫名其妙。

    但似乎沒有惡意。

    等海灘上人羣都走了,謝蘊昭和師兄站在海邊,看着前方同門操縱“斬樓蘭”巨船落下。風帆重新揚起,在更寒冷了一些的風裡張揚地鼓滿。

    “師兄,”她忽然問,“你之前究竟去哪兒了?”

    她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衛枕流側過頭,目光溫柔,道:“我去查探法陣受損原因,又和蕭如鏡鬥了一場。寧州是劍宗主場,他合該爲事故負責。”

    謝蘊昭點點頭:“我還以爲……”

    “嗯?”

    “只是有點奇怪的、挺荒謬的猜測。”她擡頭看着巨大的樓船越來越近,長髮也被海風吹動,“師兄,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像個大家長。”

    “是麼?師妹令我有些傷心。這似乎不是太好的感覺。”

    “大家長嘛,就是‘有福你享,有難我抗。你問我怎麼樣,我回頭吐一口血再轉身告訴你天下承平歲月靜好,你繼續當個天真的小孩就好’。難道不是?”

    他笑了:“或許真被師妹說中了幾分。”

    “但我希望你能全部告訴我。我不是真的小孩。”

    他也微微擡起頭,看着天上的雲層,還有云層邊緣的金光。

    “師妹,你瞧。烏雲積累太久,便是遇見日光,也暫時只能透出些許光亮。”他的神色裡有一種久違的安寧,“若是想讓雲破日出、霞光千里……還要再等一等。”

    他又對她笑了笑。安靜、乾淨,從陰鬱中一點點甦醒——就像那片烏雲。

    “師妹,再給我一些時間。”他說,“當我將一切告訴你的時候,你也將更多的事告訴我吧。”

    謝蘊昭掠開飛揚的耳發,釋然一笑:“好。這一點我們已經說好了嘛。”

    “嗯。”

    當樓船再一次栽滿了北斗的修士,越來越遠離地面時,劍宗有人突然放聲大吼:“老子要回去閉情關!!!”

    地面一陣大笑,船上也一陣大笑。

    有人在喊:“何師妹,我真的——很喜歡你!!”

    何燕微愣在船上,無措地看了看四周,最後纔回道:“冉師兄,下回我們鬥法臺上再見!”

    又一陣笑,還有人說:“你小子也來一起閉情關吧!”

    船上桅杆下,執雨路過荀自在,後者正低頭看書。她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你還算不錯。”

    荀自在懶洋洋:“什麼?”

    “定位水月秘境時,我看得出你是竭盡全力。”

    “哦,應有之義。”

    “但是……”

    執雨回過頭,用僅有的左邊眼仁盯着他:“所謂的罪行,就是不能被抵銷的東西。”

    荀自在恍若未聞。

    直到樓船已經飛出了烏雲的範圍,甲板上灑滿了金陽,他才遮着眼睛看了看太陽的方向。

    影子在他身後,因爲光的對比而顯得更加濃黑。

    “不能被抵銷……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贖回呢?”

    他的目光轉向船舷邊看風景的那對師兄妹。

    “師兄,我想到了一件事——我們去東海鎮看看吧?”

    “東海鎮?”

    “你還記得當年的徐娘子他們嗎?我想去看看他們。還有方大夫……哎你沒見過,這回你可以見見。”

    “好。”

    她回過頭,又一一地問過其他人。凡世的熱鬧總是能吸引放鬆的人,因此人人都應了。

    “執雨師姐,你去不去?”

    “不……”

    “東海鎮的幹拌麪也很有名。”

    “……不去,也不太好。”

    荀自在差點沒憋住笑。

    “荀師兄?”

    他想了想,合上書。

    “我去挑點書吧……適合給人啓蒙的那一類。”

    “啓蒙?”

    “佘師妹說要同我念書,我也答應了。”

    對方用十分微妙的目光看了過來。

    “荀師兄……”她沉默了片刻,凝重道,“要在有人看得見的地方讀書。”

    他愣了一會兒,才醒悟到這話的背後含義。

    “謝師妹……你到底在想什麼?”他扶額,“我當然……”

    他頓了頓,神情重新變得懶洋洋起來。

    “啊,你想得也很周到。就這樣吧。”

    ……

    平京城裡的某個院落中,有一棵永不凋零的梨花樹。

    清淨的院落裡,忽然響起了一聲悶響。那是一個狼狽的聲音,像有人突然滾落在地。

    事實上,也確實有個瑟瑟發抖的人憑空出現,撲倒在青年腳邊。

    “阿兄……阿兄!是那衛枕流,那個銀髮紅眼的魔族,一定就是衛枕流!”

    她哭喊着。

    “阿茶爲了送我回來,生生被他斬於劍下,所有人都死了,阿兄……阿兄!”

    嗒。

    棋子落下。

    青年專注地看着面前的青玉棋盤。

    許久,他才說:“妙然,當你動了一步棋的時候,就要想到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會有所變動。”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淚水在臉上縱橫。

    “阿兄……”

    青年的聲音淡漠異常,如同萬古不化的玄冰。

    “念在你已經受了教訓,這一次便不再罰你。你且在家中靜養……待到明年洛園花會,我還有用得到你的時候。”

    謝妙然的神情原本已趨於絕望,卻因爲最後一句話而重新亮起了雙眼。

    “阿兄,我就知道阿兄不會真的放棄我!”她小心地抓住青年的衣角,仰起臉,“阿兄,你會爲我報仇的,是麼?你終究是放不下我的,是麼?”

    青年仍未轉頭。

    “只要你聽我的話。”

    謝妙然擦了擦眼睛,用力點頭,說:“我聽阿兄的話,再不敢妄爲……阿兄,你莫不要我。”

    青年終於投來一瞥。

    謝妙然露出一個笑容。

    然而她以爲青年在看他,而實際上他看的是一片雪白的梨花花瓣。那花瓣飄落在謝妙然發間,好似一抹乾淨異常的微笑。

    他收回目光。

    棋局……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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