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婭從未感到過恐懼。

作為最初的受膏者，受眾神加護的塞西莉婭，在降生之時便被加冕為天使之首。

作為天生的神話生物，從降生的那一瞬間起，她就擁有著和傳奇巨龍搏殺的實力。

而且，這份誇張的力量在千年的時間裡是穩步提升的。

在神國之間，她從來都是最驍勇善戰的那一個。

她的威名在天使之間傳唱,在深淵之間遠揚，令無數的邪惡噤若寒蟬。

邪魔、巨龍、惡魔、偽神……她面對過無數的險境，同無窮無盡的邪惡做鬥爭。

無論是怎麼的邪惡，無論是如何的偉力展現在她的面前，她都會選擇持劍而上。

接到神諭，搜索目標，消滅邪惡,獲得神賜。

只不過是這樣的重複循環罷了。

她的心中從未有過恐懼。

即使是面對其他神靈，她也只抱有敬意，而不存在恐懼。

她是塞西莉婭，是【天使之首】、【神靈之矛】、【邪惡之敵】……

是第一位天使之王，也是唯一一位。

甚至光是她的名字，就已經有資格在萬物之間成為神聖。

只差一步，塞西莉婭就可以拜託自己的位置，走上更高的台階。

但她拒絕了。

那時的她，對於更進一步的遵命和地位並沒任何興趣，拒絕了那份至高無上的榮譽。

她的使命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

【消滅邪惡】

【守護正義】

她是為此而生，也為此而堅持。

塞西莉婭所要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她是永不更改的善良，是絕對不會向邪惡怯弱的長矛，是神靈手中最趁手的利劍。

接受任務並完美地完成，塞西莉婭從未有過怨言。

同時，也從無思考。

在那段漫長的歲月里，只有一個同等且特殊的存在進入了她的眼中。

一個令人討厭的惡魔。

雖然是對立的邪惡，但在與對方一次次的交戰和交談中,也確實讓她發生了些許改變。

不經意的改變發生了。

塞西莉婭有了自己的情感，她開始懂得憤怒,也開始思考如何反擊和消滅那個令人討厭的存在。

【消滅那該死的惡魔！】

這個信念持續了數百年，令她的鬥志一直高昂如烈日一般。

但實力相差無幾，在一次次地交戰中，她們兩人的實力總是同步提升，最後都只是落得一個持平的結局。

如果不是那件事的發生，塞西莉婭或許永遠不會更改。

但當塞西莉婭目睹了那一天發生的一切之後，改變發生了。

她的信念崩塌了。

千年來一直支持著她的理念崩潰了。

號稱世界上最堅固的東西，在損壞的那一瞬，竟然是如此的脆弱。

塞西莉婭沒有墮落，因為她是更加純粹的存在。

也正是因為這份純粹，塞西莉婭甚至連墮落的機會都沒有。

因為她無法理解。

完全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

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只有疑問充斥在內心，讓她無法做出抉擇。

最後，塞西莉婭選擇了離開。

遠離那一切的紛爭，遠離那令她憤怒和痛苦的一切。

她只有陷入沉睡的這段時間，默默地思考，給自己尋找一個答案。

所以，塞西莉婭選擇了贖罪。

用痛苦,用割裂靈魂的創傷來保持清醒，來減輕那無法磨滅的憤怒與哀傷。

但即使面對最絕望的境地,她也不曾感到恐懼,就像她的心中不存在這樣的情感一樣。

塞西莉婭本以為她永遠沒有理解的機會，但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

戰慄。

感受著周遭將身體吞噬的冰冷和恐怖壓力，塞西莉婭的身體開始顫抖。

身體不受控制的戰慄。

她不理解，但卻沒辦法做出其他的反應。

即使心中明白這不過是幻覺，對方也不是真的雅莉安娜，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但塞西莉婭還是無法剋制自己的身體變化。

「這就是，凡人的……身體？」

接著，大量從未經歷過的陌生生理反應出現，手心開始滲出汗水，呼吸變得急促，最初發乾……

咚咚！

心跳在不知不覺中加快，如同打鼓般劇烈跳動。

這是……為什麼？

體會著這種陌生的感覺，塞西莉婭彷徨著。

最終，她弄清楚這種情感到底是什麼。

在這一刻，在這個虛幻與現實交織的夢境中。

曾經的天使之首，體會到了何為——

【恐懼】

眼前是無止境的黑暗，塞西莉婭從未有過見識過這樣的視角。

曾經輕易就會被她身上散發光芒驅散的黑暗，現在卻像是一個巨獸正在緊盯著自己。

被黑暗所注視，她想要隱藏卻無處藏身，想要反擊卻毫無力量。

這就是，由弱小所帶來的恐懼。

而就在這無盡的深邃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猩紅的眼眸亮起。

正用戲謔的目光打量著她，欣賞著她凄慘的模樣。

接著，寧封含笑的聲音響起，話語中帶著淡淡的戲謔和感慨。

「現在，你感受到了嗎？」

緩步從黑暗中走來，他踩在流動的黑暗上，一步步靠近。

似乎是真的好奇她的感受，寧封認真發問：

「這種無力，這種想要求救的無助，感覺如何？」

被人戲耍的憤怒逐漸升騰，塞西莉婭想到了曾經一次又一次被那個女人戲弄時心底的憤怒。

「憤怒？」

「這種命運被人支配，由無力絕望而產生的憤怒，你之前體會過嗎？」

寧封就站在塞西莉婭的一米之外，只要她掙脫束縛，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的性命奪走。

但寧封卻對此毫無畏懼，繼續補充道：

「另外，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強行突破封鎖的這件事，我是知道的。」

積攢膨脹的力量一滯，塞西莉婭聽見了現在就連心中的恐懼都停滯了一下。

「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了，我確實無法再進一步阻止你了。」

「那麼現在……憤怒的你想要掀桌子，想要什麼都不再管了嗎？」

滿不在意地笑著，寧封輕慢地繼續刺激著塞西莉婭。

「沒關係，可以的。」

「只要你，願意如此軟弱地品嘗這份屈辱的話，隨你。」

甚至都算不上多麼高明的陽謀，寧封直截了當地激將著天使。

「只是那樣做，我會瞧不起你。」

「那時候你在我眼裡，就是一個只會肆意將自己的傲慢施加在別人身上，輪到自己受加害時就憤怒逃避的懦夫。」

眼眸里滿是冰冷，寧封既不上前也不後退，就這樣站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要麼，你掙脫出來，把我殺掉。」

「要麼，你好好體會一下，我曾體會過的痛苦。」

「現在，天使小姐，做出你的選擇吧。」

選吧。

做出屬於你的選擇吧。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再是賭博了。

寧封設下陷阱，引誘著塞西莉婭走進的目的已經達成。

現在，他所期待著的，是她的態度。

聽其言，更要觀其行。

寧封很好奇，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

選擇？

該如何選擇……

塞西莉婭不斷顫抖的手臂艱難抬起，又緩緩落下。

她做出了自己選擇。

選擇，繼續承受這會令凡人崩潰的噩夢。

而在塞西莉婭做出選擇之後，寧封沉默了。

靜靜地看著身體在不斷顫抖，不受控制地產生嘔吐衝動的天使，他眼神微動。

沉默過後，並未解開控制，也未再進一步加大力度，他在原地負手佇立。

許久，寧封緩緩開口：

「你知道嗎？我在發現幕後黑手是你之後，我就一直在思考該怎麼才能給予你最大程度上的報復。」

他們的之間的關係目前說不清楚，但肯定不僅僅只是陌生人那麼簡單。

寧封在之前那個純白的夢中記住了塞西莉婭的名字，而她似乎了解寧封的特殊之處……

再加上復盤過後寧封發現，塞西莉婭的做法對他並無惡意，只是手段有些粗暴，沒有在乎他的想法。

有些過分，但不能說她就是個壞人。

而現在的情況就有些尷尬，兩方並非對立，所以寧封就沒辦法心安理得地不惜一切報復。

但你讓他高高抬起后，又輕輕放下？

抱歉，他做不到。

睚眥必報這種事，可不能只是說說而已。

他還是要報復，不過，而是更加追求對等的報復。

「你我之間的實力差距無法彌補，我對於這點比誰都清楚。」

「所以，我就要尋找其他的方法。」

走到塞西莉婭的身邊，他感受著她此刻被恐懼支配的情緒，緩緩吐出一口氣。

「或許是曾經應對過這樣的狀況，對於言語上的進攻，你似乎很熟悉應對的節奏，沒有什麼反應。」

「那就只能從另一個方面，給予你精神上的傷害了。」

和我，感同身受吧。

在刺激塞西莉婭時寧封並未解釋其他，但現在，他開始輕聲訴說。

這並非示弱，也不是在期望她原諒，只不過是表明自己的做法而已。

「你或許並非故意，但那確實操控了我的夢境。」

「那你也被我操控一下，我覺得是很合理的。」

神色淡漠，並未有憐憫之類的情感產生，寧封只是在認真地解釋：

「我所做的，只不過是把你在我身上做的那些事，變成另一個方式還給你罷了。」

用我自己的方式。

說完，看著毫無反應的塞西莉婭，寧封深深看了她一眼，身影緩緩變淡。

「我會再來找你的。」

「當我覺得，你償還夠了這一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