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麼是墮落嗎？」

什麼是墮落？

這個問題，與其說是在問希琳。

不如說，寧封在向自己發問。

【墮落，到底是什麼？】

這個問題已經在寧封的心中積壓很久了。

一直都是他刻意想要避開，但無法徹底排解的迷茫。

寧封什麼都懂嗎？

不是的。

就算他擅長用言語避開話題，就算他習慣用多變的外表來偽裝自己的內心,就算他在江婉面前表現的毫無動搖。

對於墮落，他真的毫無畏懼嗎？

畏懼來源於未知。

而寧封對於墮落，所知甚少。

他現在的實力、他的眼界、他的所處的環境，都限制了他。

寧封並非全知全能者。

他是人。

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寧封不是完美的道德模範，他有各種各樣的缺點。

他會憤怒。

並非是一成不變的好好先生，他在面對責難和威脅的時候會選擇反擊。

而且不是對等的反擊，而是加倍的，力求令對方肉痛的狠狠報復回去。

他會貪婪。

雖然明白貪婪是怎樣的深淵，但卻一直小心地遊走在即將下墜的邊緣。

現在在兩位女性之間進退兩難的境地是誰造成的？

是命運嗎？

不，是他自己。

是寧封自己心中的醜陋的佔有慾導致了這一切。

只要明確的和其中一人斷絕，那兩位高傲優秀的女性都不會糾纏下去。

知道怎麼做最好，但他不願意。

他不願意放手。

他會恐懼。

沒有什麼好隱藏的，他恐懼死亡，害怕失去。

甚至比起死亡，他更害怕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

他更害怕墮落。

不是害怕別人墮落，而是擔心自己會走上那樣的道路。

對於自己身上的變化，他真的毫無所覺嗎？

不，寧封知道，只是沒有提出來。

他在改變。

對殺戮，他越來越熟悉，甚至心中對待他人的死亡也越來越輕視。

只不過是死亡罷了。

不過是鮮血而已。

甚至，開始渴求着……

他漸漸的，向著非人的存在轉變。

而他對於這樣的變化，有所察覺，但卻無法抗拒。

他需要這份力量。

即使這力量來自深淵。

而他能夠做到的只有默默抵抗，堅守住本心。

現在的他是半魅魔,但不會真的邁入到那個深淵之中。

他永遠是他。

至少，寧封是這樣堅信的。

但如果有一天，未來的寧封做出了和現在截然不同的選擇……

那他還是他嗎？

他不知道。

寧封一直在思考。

這一段時間，他經歷了很多事情。

也見識到了各種各樣的【墮落】。

但見得越多，他就越是迷茫。

但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墮落？

是李天明那樣，向神靈屈服的叛節者才算嗎？

他背叛了其他人的期望，自私地選擇了最令人不齒的道路。

但他，真的就一點閃光的地方都沒有了嗎？

所有墮落的人，都會執念於復活家人嗎？

或許吧，但至少在這一點上，他的墮落不夠純粹。

那是肉體上的不潔嗎？

和江婉的結合，讓寧封滿足了進階的條件。

對思維上的影響，也算是一種墮落。

但是，這一定就是一成不變的嗎？

在審判者大廳中遇到那個殘存的傳奇天使……

他的肉體早已隕滅，他的靈魂也早就不凈，甚至存在本身都能成為怪物。

但是，他墮落了嗎？

寧封不覺得。

直到最後,那位天使，依舊是維持着自我。

他是以一個天使的身份死去的。

頑強的信念，心中堅定的意志讓那位天使不曾放棄,一直奮戰着。

他從未背叛任何人，他從未墮落。

而有着這樣正面的例子，就有反面的案例。

同樣是在審判所之中，寧封看到了一個徹底的墮落者——【色慾】

同樣是只殘存這靈魂，但她給寧封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純粹的瘟疫。

邪惡、腐化、黑暗……

她墮落的徹底，也讓寧封終於有了一種釋然。

這才他是印象中的墮落者該有的樣子。

看，這才是真正的墮落者！

多麼的純粹啊！

那為什麼在最後，你還要露出那樣解脫了的表情？

為什麼要流下那樣的眼淚？

為什麼要向我表示感謝？

看來……你的墮落，也是不夠純粹。

這一件件事情，越是接觸，就越是讓寧封困惑。

但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確定。

【墮落】這件事是令人不齒的，是反面的。

所有人都在抗拒著的。

然後，就在他將心中的疑惑繼續壓下，打算慢慢思考的時候……

瑪格麗特給了寧封迎頭一擊。

將他的傲慢，狠狠地擊碎。

【我不需要別人拯救！】

【我也不會墮落！】

她抗拒著寧封善意的「幫助」。

瑪格麗特將那看做是抗拒墮落。

那難道……我是象著着墮落的嗎？

寧封不理解。

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而平時那個好為人師，喜歡在解釋的同時灌輸一些奇怪思維的女人也不在身邊。

所以在困惑之中，寧封將目光投向了希琳。

他不介意向她展示自己的迷茫，就很之前說過的一樣，他願意在她的面前活得真實一些。

但其實寧封沒有抱着多少希望。

他不覺得自己能夠得到答案。

這次求助，其實可以看成是示弱。

希琳一直以來給寧封的感覺，都是一個溫溫柔柔，適合去傾訴的人。

一個善於安撫心靈的港灣。

在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想去想，只想在她這裏尋求片刻的寧靜。

管他什麼墮落。

管他拯救不拯救。

去他媽的。

那些事情他什麼都不想再去想了。

「墮落嗎？這個問題還真是很突然呢。」

希琳因為寧封發問而停住的手指在四五秒後繼續揉捏，在他的眉心按壓。

感受到了寧封情緒的不同，但他沒有問為什麼，而是輕柔地開口：

「這種事情的定義太寬泛了，我也沒有辦法給出你答案呢。」

果然，希琳也沒有辦法解釋。

「是嗎？也是呢……」

並不覺失望，心中反倒是鬆了一口氣，寧封睜開的眼睛在和希琳對視后緩緩閉合。

「這個問題，還是要等之後慢慢弄清……」

看來，只能靠自己去思考。

不過，寧封也失算了。

因為，希琳在沉思了一下后，給出了另一個答案。

屬於她的答案。

「不過，我倒是能說說其他的，也許會對你的思考有所幫助吧。」

臉上染上了點點粉紅，但是她並沒有移開目光，而是低頭看着閉着眼睛的寧封。

「你知道嗎？」

「現在的我和曾經的我，有很大的不同。」

陷入了回憶，希琳回想起了自己經歷的近三百年的漫長時光。

「小的時候，我就是一個安靜的孩子，不願意去跟其他人玩耍。」

「而之後，親人很早就離開了我，他們的離去讓我變得更加內向。」

甚至自己一個人躲起來默默修鍊……

有人說：「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靈。」

希琳這兩者都不是。

她只是單純的怕生而已。

「後來自己覺得這樣也不行，慢慢和其他人接觸，有了一些改善。」

至少，雖然心裏不擅長，但從外表上看不出異常。

能夠應付大多的場合，這樣就足夠了。

比起人群，希琳更喜歡空無一人的圖書館，那裏更能讓她靜下心來。

說到這裏，她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寧封的臉頰。

「對於我來說，在遇見你之前，並沒有想過自己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會這樣在意著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比自己小的男人。」

一個快速闖進自己內心，然後肆意妄為，留下深刻印象還不願意離開的男人。

想起了那個不靠譜的預言，希琳的臉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

【「你會無可救藥的愛上一個比你弱小的男人。」】

現在，算是達成了嗎？

自己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了嗎？

希琳不知道，但她對於自己的內心還是能夠弄清的。

她，不想失去他。

那些什麼精靈的戒律也好，長生種的矜持也罷，那些都是虛假的。

要問理由是什麼？

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希琳的內心清清楚楚地告訴着她：

【你，喜歡着他。】

沒有別的理由。

笑容溫婉，沒有迷茫，希琳的指尖從寧封的臉頰上滑動，輕撫過鼻尖。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希琳接着說道：

「也不是我自嘲，曾經的我可是很不願接觸別人的。」

「無論是目光還是言語上的，我都不喜歡，更不要提肢體上的接觸了。」

「對於那種輕而易舉就讓人摟摟抱抱，然後輕鬆的手的女人，我其實最討厭了呢。」

不對，你不是……

寧封睜開眼睛，但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我……」

希琳用手遮住了寧封的眼睛。

「但現在來說，沒關係，因為我確實成為了那種女人。」

「因為我，確實是喜歡上了你。」

遮住了他的視線，希琳終於說出了那句話。

不再逃避。

她一邊擋住寧封的視線，一邊抬手挽起耳邊垂落的髮絲。

「你看，如果說，這是墮落的話……」

希琳沒有對於墮落的定義，但是她有自己的答案。

輕笑起來，希琳臉上帶着羞澀，但不再有猶豫。

她緩緩彎下腰，對着寧封的唇輕輕吻了上去。

「這就是我的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