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城長月來到了秋宮月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一邊是他景仰的父親，另一邊是他心懷愧疚的侄女，他無法偏袒任何一方，也沒有資格站在第三者的立場說什麼風涼話。

  最終，谷城長月只是深深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走到神像下查看父親的傷勢。

  月讀滿臉都是血，看起來十分嚇人，但實際上只是鼻樑骨斷了而已，秋宮月最後還是手下留情，沒有一拳打爆他的腦袋。

  在兩個孫子的攙扶下，月讀晃晃悠悠從地上站了起來，和戰鬥之前相比，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渾身的精神氣都被抽空。

  他氣喘吁吁，抬頭看著秋宮月，虛弱道：「藉助別人的力量，這就是你的能耐嗎？」

  戰鬥過程中，秋宮月的實力突然暴漲，他一下就看出是許誠在暗中出手相助。

  許誠只覺得這老頭真的是欠揍，嘴巴比他的鼻樑骨還要硬。

  秋宮月一點被識破的尷尬都沒有，冷哼一聲：「我憑本事找的男人，為什麼不能算是我的能耐？」

  「說得好！」

  許誠立刻給她鼓掌，沒想到秋宮月也能當眾說出這樣的話。

  月讀扭頭瞥了許誠一眼，對秋宮月問道：「你所仰仗的力量，根本不是自己所有，這不過是一種狐假虎威。」

  「話可不能這麼說。」

  許誠對月讀的話極不贊同，忍不住開口打斷他：「朋友多也是一種本事，能靠自己當然厲害，但有時候靠別人也不丟人。」

  這不是信口開河，許誠至今戰勝過的諸多敵人里，有很多都是在旁人的幫助下完成的，所以他最有發言權，能深刻體會到朋友與盟友的重要性。

  「而且，新月有至今的成就，全都靠她自己的努力，我只不過給她一點小小的幫助和鼓勵而已。」

  秋宮月神色不變，心裡卻浮現出一股羞愧的情緒。

  她很清楚自己能夠成長到現在這種實力，全靠許誠在背後無私的幫助，沒有他，自己現在就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殺手而已。

  當然，這種事記在心裡就行，現在可不能說出來拆他的台。

  月讀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顯然對許誠的話並不認同。

  站在一旁的谷城長月不願見到事態繼續僵持，終於忍不住勸說：「父親，我們這一族就算在鼎盛時期，還有誰能夠比得上新月？她現在還那麼年輕，就算是您在她這個年齡的時候，恐怕也沒有這麼強吧。」

  他有一句心裡話沒有說出來——咱們月之族現在都只剩下這小貓兩三隻了，您就趕緊認輸，別再把新月這個天才後代往外推。

  沒想到親兒子竟然拆自己的台，月讀扭頭瞥了他一眼。

  「輸了就是輸了，沒必要找那麼多藉口。」

  秋宮月向前一步，嘲諷道：「還是說你都這麼大年齡了，一點臉面都不要，說話不算數？」

  如果月讀敢不承認的話，那她只能關門放許誠了。

  月讀緩緩閉上雙眼，良久之後才睜開，微不可查的嘆息一聲：「換個地方說吧。」

  這就是服軟的打算，眾人心頭齊齊鬆了口氣，如果月讀還死不認輸的話，誰也不願見到更難堪的事情發生。

  一行人來到月讀居住的地方，在兩個孫子的攙扶下，他慢慢坐到沙發上。

  許誠跟秋宮月毫不客氣的坐在對面。

  月讀抬頭瞥了一眼谷城長月，說道：「你們出去吧，接下來的事你們沒必要知道。」

  「請容我拒絕。」

  谷城長月提出了抗議：「我是您的長子，也是當年的親歷者，有資格知道當年被滅族的真相，您瞞了我這麼久，我都已經這個年齡了，難道您希望我帶著遺憾進入墳墓嗎？」

  他的兩個兒子連連點頭：「沒錯，父親說得是。」

  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夠見到父親在祖父面前這麼硬氣。

  看了一眼兒子已經老邁的臉龐，月讀沉默幾秒，最終沒有堅持把他趕走。

  「隨便你。」

  谷城長月鬆了口氣，轉身對兩個兒子說道：「你們出去吧，接下來的事你們沒必要知道。」

  兩個兒子震驚的瞪大雙眼，完全沒想到父親竟然會過河拆橋，立刻在心裡收回剛剛對他的稱讚。

  您怎麼可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表現得這麼雙標呢？

  「父親，我們……」

  「怎麼，你們也快進棺材了？」

  兩個兒子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能帶著怨念，灰溜溜的滾出去。

  等到不相干的人都離開後，客廳也就只剩下四個人。

  秋宮月一言不發，等著月讀開口，不過她的手已經下意識握住了許誠的手，十指交纏。

  追尋多年的真相終於就要揭開，她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緊張。

  谷城長月也是如此，他曾無數次向父親詢問當初發生了什麼事，但父親卻什麼都不肯說，現在借著秋宮月的光，才有可能一窺當年的真相。

  在三個人的注視下，月讀終於開口了。

  「屠戮月之族的兇手，的確是元老院，而他們之所以這麼做，一方面是為了引我回去，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瓦解我在光明山中的根基。」

  秋宮月呆坐在沙發上，其實她早就隱隱猜測到兇手就是元老院，只不過沒有直接的證據。

  「元老院……」

  秋宮月咬緊潔白的貝齒，和許誠握在一起的手漸漸用力，連關節都握得發白。

  許誠伸手輕撫著她的後背，用情慾的王者替她安撫情緒。

  她從憤怒的情緒中脫離出來，向月讀質問道：「既然兇手是元老院，那你為什麼不向元老院復仇？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出面澄清？」

  月讀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到：「因為我們的女神……已經隕落了。」

  三人都是一愣，這跟陰影女神死了有什麼關係？

  月讀輕輕嘆息一聲：「我之所以要離開元老院，是因為那時候發現了陰影女神已經逝去的真相，也接受不了元老院褻瀆神靈的行為，他們竟然在暗中製造一個假的陰影女神。」

  作為整個賜死者百年難遇的傳奇刺客，月讀同時也是一個極為虔誠的信徒，終身信仰著陰影女神。

  這使得他當時在光明山中，成為女神教的領袖級人物，就連元老院們對他忌憚三分。

  在無可挑剔的功績和聲望加持下，月讀順利進入元老院，即將擔任總理事。

  按照元老院的習慣，成為總理事之後，就必須進入陰影女神的秘境之中，覲見女神，雖然陰影女神已經失蹤多年，但是這個傳統習慣卻沒有廢除。

  然而當月讀想要進入秘境時，元老院卻多次找藉口拖延和敷衍。

  月讀察覺到不對勁，私下進行調查。

  以月讀的能力，元老院能夠瞞住他的事情並不多，很快就被他調查到位於元老院下方的研究所，發現元老院竟然在私下製造一個假的陰影女神。

  這足以讓月讀的信仰崩塌，因為假女神的存在，意味著真女神已經逝去。

  幾乎發瘋的月讀當場就要毀掉假女神，卻被其餘元老阻止，雙方交手後，月讀寡不敵眾，連夜逃出光明山。

  「等一下！」

  許誠忍不住打斷月讀的回憶：「我和新月去過光明山，知道你當年在光明山受到女神教的鼎力支持，還有大量的追隨著，為什麼不振臂一呼，號召他們跟你一起推翻元老院，反而要選擇逃跑？」

  秋宮月也意識到這一點。

  「元老院在光明山根深蒂固，只憑女神教的支持，不足與和他們抗衡。」

  月讀語氣平靜，仿佛不是在講述自己的經歷，而是在闡述第三者的過往：「更重要的是，我必須保證女神教的續存。」

  比起元老院褻瀆神靈，更讓月讀恐懼的是陰影女神已經逝去這件事。

  女神教的信徒們一直堅信，陰影女神只是失蹤而已，遲早都會回來的，如果陰影女神已經逝去的真相流傳出去的話，女神教大概率會分崩離析，甚至整個光明山和賜死者都有可能因此分裂。

  就算是元老們，也不敢將陰影女神已經逝去的事情公之於眾，這涉及到光明山的存在根基。

  月讀如果號召女神教推翻元老院，最終結果可能是他落敗，女神教消失在歷史中。

  所以，他最終選擇退讓一步，離開光明山。

  只是元老院害怕月讀將假女神的事情泄露出去，竟然誘騙月之族離開光明山，以他們為誘餌，想要引誘月讀返回，徹底將他斬草除根。

  那一天夜裡，不明真相的月之族在元老院的欺騙下離開光明山，外出尋找月讀。

  結果遭到了元老院的暗中偷襲，他們甚至還動用了被製造出來的假女神。

  當月讀趕到時，只有谷城長月一個人還活著。

  月讀不敵假女神和其他元老，只能帶著谷城長月一個人逃走，然後重新創立了暗影教派，試圖為陰影女神續存香火。

  之後，元老院宣布月讀叛逃並且殺死自己的族群，月讀也沒有進行反駁。

  他不想說出讓女神教分崩離析的真相，不希望女神教的信徒們感到絕望。

  「那月之族的仇恨呢？」

  秋宮月極為憤怒的質問道：「難道你就這樣放著月之族的仇恨不管嗎？」

  「仇恨……」

  月讀語氣平靜：「我已經說過了，人生中還有更多重要的事情，沒必要一直沉浸在仇恨當中，這種無意義的事，會浪費寶貴的時間，而且也不一定有結果。」

  「你！」

  憤怒的秋宮月下意識要站起來，卻被許誠給摁住了。

  他從月讀的語氣中聽出了潛台詞——可能在月讀心目中，月之族並不比女神教更重要，而且他也認為月之族的仇恨無法報復回去，是因為他一個人的實力沒辦法對抗元老院，於是乾脆就不管了。

  「你認為還有事情比報仇更重要。」

  許誠開口問道：「那更重要的事是什麼呢？」

  月讀沒有回答許誠的問題，而是說道：「當年的真相我已經告訴你們了，現在你們可以離開了，想要報仇還是做什麼，都隨你們便。」

  「你錯了，新月來找你追求當年的真相，我可不是。」

  許誠微微一笑：「我們昨天摧毀了巫蠱教。」

  谷城長月大吃一驚，而月讀眼中也閃過一抹驚訝。

  原本他們還在猜測許誠等人是採用了什麼辦法，才讓黑寡婦這個巫蠱教的二把手屈服，竟然是把整個巫蠱教都覆滅了。

  「我們殺死了巫蠱教的大巫師，也見識過他那個由你幫忙製造的神之心。」

  許誠盯著月讀的雙眼：「你的人造神之心技術是從哪來的？」

  月讀一言不發。

  許誠緩慢釋放自己的氣勢：「我跟新月不一樣，和你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不介意讓你們暗影教派和巫蠱教一樣，成為歷史的記憶。」

  在他的氣勢壓迫下，整個客廳，乃至整個地下空間，甚至整座島嶼，都在輕微顫抖起來。

  谷城長月臉色慘白，呼吸不暢，幾乎就要當場斷氣。

  月讀神情凝重，老邁的身軀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他已經看得出許誠實力非凡，可沒想到他竟如此強大，遠超自己的預料，堪比神靈。

  月讀雖然固執，但也不是傻子，看得出許誠是認真的。

  「人造神之心的技術……是我從光明山得到的。」

  月讀語氣艱難的回答著：「百年前一個叫做徐福的天才，在光明山中發明了人造神之心的理論和技術，我離開光明山之前，就已經看過完整的技術。」

  果然，源頭就是徐福，他才是這套技術的發明者。

  這傢伙從光明山假死的時候，把理論和技術也留下了，導致不少人看過。

  許誠繼續問道：「你替巫蠱教製造神之心，又從大巫師手裡拿到復活死者的巫術，你究竟要做什麼？」

  秋宮月也打起精神來，她之前從大巫師口中聽說這件事後，就在心中暗自猜測，月讀索要復活死者的巫術，難道是為了復活月之族？

  如果他真的想要這樣做，那這個祖父或許還保留有一點點的良心。

  這次，月讀沉默了許久，才說出一個令人吃驚的答案。

  「我要復活陰影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