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也是大大的頭疼。

曹令忠做了十年的都護府留后，十年內北庭都護換了幾波人，走了幾波人，有幾任都護甚至沒有到任，還在路上就完成了鍍金升遷回朝了。

可是曹令忠在北庭做了十年，依然是北庭都護留后，始終不能升任都護。

若曹令忠是個無能之輩也就算了了，偏偏他還是個文韜武略都不錯，愛兵如子的好將領。

十年坎坷仕途讓曹令忠憤滿不已，但是朝廷對待隴右的做法更是讓曹令忠寒心。

自從安祿山叛亂之后，曹令忠這樣的栗特族人將領就受到了唐廷的敵視和猜忌。

安祿山叛亂，唐廷抽調邊軍進關，當時隴右北部不穩，不少小國主蠢蠢欲動。

瀚海軍要威懾北方的小部族，天山和尹吾二軍要防范回鶻人的趁火打劫，所以曹令忠拒絕了朝廷征調，拒絕抽調北庭大軍的主力入關。

不過朝廷連續下了十幾封文牒，曹令忠這才讓北庭判官岑參，帶領三軍的偏師入關中。

曹令忠更是被大唐朝廷視為桀驁不臣，西州高昌城，是朝廷向北庭轉運物資的重鎮，高昌刺史李秀章就接到朝廷的命令，克扣北庭的軍餉。

這下子北庭就更加的離心離德，戍邊本來就很辛苦，十幾年二十年的戍邊，卻還被朝廷如此對待，北庭都護府的離心傾向越來越嚴重，甚至出現了北庭軍隊在西州劫掠，“自籌”軍糧的事情。

崔濤的上書中說，曹令忠本來是忠于朝廷的，如今北庭都護府的離心離德，和上皇的睿智操作是分不開的。

但是即使沒有朝廷的睿智操作，北庭都護府對中樞離心，也不是近幾年才發生的事情了。

上皇時期的權相李林甫，為了打壓邊境地區的節度使入朝為相，提拔任用了一批異族的將領。

如當時的安祿山，就是在李林甫手上青云而上的。

李林甫又搬出了異族不能為相的祖訓，從而把持相位十幾年。

曹令忠是栗特族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任命為北庭都護府留后的。

之后曹令忠屢立戰功，卻無法從留后轉正為都護。

曹令忠無法升遷，他手下的三軍討擊使也無法升遷，更基層的校尉旅帥隊正也無法晉升。

整個北庭如同一潭死水，根本沒辦法打破這個僵局。

崔濤的計劃是派遣使者向曹令忠宣讀霸府的命令，再安撫籠絡瀚海、天山、尹吾三軍，盡量通過懷柔的手段，收編整個北庭都護府。

李炎也暗暗的點頭，北庭的情況和其他州府不同。

河西走廊地區是大唐經營已久的土地，實行了百年的府兵授田制度，大唐的影響力已經根植在這片土地上了。

對于這種地區，自然要精耕細作了。

但是北庭不同，北庭有大片的瀚海和荒原，也有大量種族不同的游牧部族。

大唐無法像是河西四郡那樣，設立州府在管轄這些游牧民。

羈縻州的方法，讓這些游牧部族對大唐朝貢，保持影響力是最有效的統治方法了。

而這一切都需要北庭都護府一套成熟的體系來運轉，所以招降北庭都護府，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除了這些小部族之外，李炎看著地圖。

“殿下，商博商司馬回來了！”

李炎立刻喜出望外，商博順利的完成了對回鶻何談的任務，又在豹文山守捉府主持了茶馬互市的談判，聽到了沙州會議的消息，馬不停蹄的趕回了沙州。

可惜他還是慢了一步，沒有能夠趕上沙州會議。

“參見殿下。”風塵仆仆的商博，對著李炎行禮，接著雙手奉上符節說道：

“殿下，幸不辱命！”

李炎立刻扶起商博說道：“商司馬辛苦了！不過你回來的正好，孤王正好有事情問你。”

商博立刻說道：“殿下請講吧！”

李炎立刻問道：“商司馬對回鶻怎么看？”

商博思考了一番說道：“葛勒可汗臣沒有見過，但是臣看這位移地健王子，回鶻對我大唐頗有野心。”

“這是為何？”李炎在前往靈武的時候，也曾經聽父皇和郭子儀議政，那時候大唐高層都認為回鶻對大唐沒有領土的渴求，所以李亨才死活不同意向吐蕃借兵，但可以額毫無心理壓力借兵回鶻。

因為回鶻人要錢，但是吐蕃人來了就不會走了。

商博說道：“回鶻王庭也是暗流涌動，葛勒可汗的長子葉護王子親唐，如今正在中原作戰，但是回鶻牙帳城里，回鶻貴族都對這位葉護王子很不滿，認為他犧牲了回鶻勇士的生命，卻只帶回來這么一點財富。”

李炎點點頭，歷史上葉護王子返回回鶻后，很快就獲罪被殺，之后回鶻對待大唐的態度就急轉直下了。

商博說道：“不過以臣看來，回鶻對大唐的態度改變，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李炎連忙問道：“什么原因？”

商博斬釘截鐵的說道：“北庭！”

“北庭？北庭為何還能影響回鶻?瀚海、天山和尹吾三軍，加起來也不到兩萬人，光是維持北庭的治安就很勉強了，又怎么能夠影響到回鶻？”

李炎也是做了功課的，北庭都護府雖然管轄的地方很大，但是軍隊的總數并不多。

瀚海軍囤駐在北面瀚海邊上，主要是監視瀚海對面的游牧民族。

尹吾軍囤駐在尹吾，主要的功能是保衛北庭的西部免受回鶻人侵擾。

而天山軍則囤駐在輪臺，保護北庭的治所庭州。

這三支部隊的人數并不多，自保都有些困難，不要說進攻回鶻了。

商博卻說道：“北庭最關鍵的作用并不是攻擊回鶻，殿下有沒有想過，為何北庭都護府每年要消耗這么多的軍糧物資？”

李炎愣了一下，從崔濤上報的報表，每年高昌城向北庭轉運的物資確實超過了兩萬大軍所需的，甚至可以說超過了河西走廊四郡加起來所耗費的軍資。

高昌這座繁華的大城，每年都要把收上來的錢糧賦稅補貼給北庭，還需要抽取沙州瓜州的賦稅。

“這是為何？”

商博指著地圖說道：“因為大唐一直在偷偷資助葛邏祿部和黠嘎斯部！”

李炎看著地圖，回鶻人占領蒙古高原，但是在回鶻人領地的西部，有兩塊礙眼的標記。

這分別是葛邏祿部和黠嘎斯部。

商博說道：“葛邏祿部是鐵勒人的部落，從唐初開始，大唐就一直在資助葛邏祿部牽制突厥人。葛邏祿人一直都在突厥和大唐之間搖擺不定，最后突厥滅亡，葛邏祿部就向大唐稱臣。”

“恒羅斯之戰中，葛邏祿部也曾經響應大唐的征調，追隨高仙芝將軍迎戰大食人。”

李炎點點頭，六年前的恒羅斯之戰他當然知道，當時的安西大都護高仙芝，帶領安西北庭軍隊迎戰大食軍隊。

這場戰爭是勝利還是失敗，就算是六年后的大唐都眾說紛紜。

朝廷上有人用這場戰爭損兵折將來攻擊高仙芝，說高仙芝吃了敗仗。

但是這場大戰確實擋住了大食在西域的擴張，隴右道的軍民都認為這是一場勝仗。

商博又說道：“說了葛邏祿人，再說黠嘎斯人，這黠嘎斯是回鶻西北部的一個部落，據說漢李陵后人，對于這一點大唐也是承認的，大唐冊封黠嘎斯可汗為騎都尉，這就是當年李陵在投降匈奴前曾經擔任的職務。”

“黠嘎斯部也一向對大唐恭順，一直都向大唐稱臣，這兩部在回鶻的西部，一直都是回鶻人的心腹大患。”

“臣這次去回鶻牙帳城，之所以沒有見到回鶻的葛勒可汗，他就是去親征黠嘎斯去了。”

這下子李炎終于明白了商博為何說大唐在北庭耗資巨大，原來大唐也在回鶻那邊玩平衡，暗中支持葛邏祿部和黠嘎斯部！

商博果然說道：“從庭州北上，就進入葛邏祿部的地盤，大唐一直都在庭州暗中支援葛邏祿部和黠嘎斯部，要不然沒有大唐的支持，這兩個部族憑什么能和回鶻人斗這么久。”

“但是這一次大唐借兵回鶻，其中一個條件就是停止對葛邏祿部和黠嘎斯部的支持，所以高昌城才一直拖欠給北庭的軍資，曹令忠并不愿意執行大唐這個政策，所以北庭諸軍才和隴右離心離德。”

商博說完，李炎終于恍然大悟。

北庭的局勢竟然也如此復雜！大唐這帝國平衡手玩的可要比帶英強多了！

商博繼續說道：“殿下，這次葛勒可汗帶領回鶻精銳，是抱著覆滅葛邏祿部和黠嘎斯部的心思去的，如果回鶻真的一統，那么隴右就面臨回鶻和吐蕃兩方面的威脅。”

“雖然我們剛剛和回鶻簽訂了茶馬互市的條約，但是紙上的合約是靠不住的，回鶻如果消除了西方的威脅，必然要對大唐虎視眈眈。”

歷史上，回鶻就是在至德二載年底擊敗了葛邏祿部和黠嘎斯部，統一了整個蒙古高原。幾年后，回鶻和吐蕃瓜分了隴右道。

李炎看著商博問道：“司馬，有何建言？”

商博叉手說道：“殿下，霸府需要一個有分量的人告訴曹令忠留后，霸府和朝廷不同，霸府是不會放棄隴右的！如此一來，北庭必歸順！”

李炎點點頭說道：“那我親自修書一封，就由商司馬帶著拖欠的軍資前往庭州，勸降曹令忠！”